李星宇是典型的“斜杠青年”,声音设计师、声学空间设计师、录音师、音乐教师、独立音乐制作人……每个身份他都玩得转,但他最满意的称谓是“声音收集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以此来介绍自己。于他来说,声音有两种功能:向内,关照自己;向外,打量世界。他最近的触角伸进了亚马逊的原始雨林,“我希望大家听到的,是与每一个生命所共通的、发自内心的言语”。
一下跌进声音的世界
李星宇一直说自己是幸运的85后。
少年时,李星宇整天泡在中关村,看《电脑报》,自学编程,觉得自己会去理工科的学校,连老师也说:“你努力一把上清华吧!”
但人生总是有一些不一样骤然出现。在荷尔蒙爆发的年纪里,李星宇偶然听到了枪花乐队的《Don't
cry》,一下子便被击中,“摇滚乐居然能这么好听”!拿起一把吉他,他再也放不下,从现代音乐开始自学,琢磨歌词,琢磨动机,琢磨背景……
再然后,他滋生出专攻音乐的心思,因为他从朋友那里得知了中国传媒大学的录音专业。录音工程是艺术类专业,但是要有理工科基础。“我的计算机挺好,又喜欢音乐,这专业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没有音乐专业基础,他决定去中国传媒大学找辅导老师。艺考前的拜师课上,老师弹了个和弦让他听,野路子出身的李星宇没能说出来,却能唱出来。三个月后高考成绩出来,高出重本线30分,“妥妥地进了中国传媒大学录音工程”。
录音工程是中国传媒大学唯一一个拿工科学位的专业,前两年的课程是高数、微积分、甚至还有电路,李星宇很是新奇,干脆又选学了很多工科课程,比如建筑力学。这样的知识体系为李星宇奠定了以声音为圆心的跨界能力。
更重要的是,李星宇找到了自己的潜能。
大学毕业前,他到电影制片厂实习,给电影做声音,塑造场景,磨练技巧。做了一段时间后,他慢慢发现,自己在音乐方面也许才华有限,但却是用声音讲故事的好手。“放一个蛐蛐的声音,时间就拉到了晚上,如果让这个晚上更加逼真,就加一个电视的声音,偶尔放几下救护车的声音,因为很多人都在晚上去世,放一点底噪,就变成城市的夜晚,氛围就有了。如果想讲故事,放一点信息过来,开门的声音,门铃的声音,脚步声再加一些对话,事情就展开了”。
上帝就这样似乎无意地给李星宇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而李星宇,则用他的聪慧与坚持,将自己塑成了窗边那一直倔强打望的身影。
四下打望,以声音的名义
因为声音,李星宇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但在彻底用声音打量世界前,他磨练了自己数年。先尝试着做声学设计师找自信,直到李志、崔健等音乐前辈一声声“李老师”叫得响;再然后,他当起了独立音乐制作人,将自己对声音的理解与欢喜,悉数填掷其间。
于是,便有了诸多用声音帮助歌手讲话的音乐专辑,这些音乐专辑中,唱的部分只占曲子的三分之一,在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留白处,全是李星宇勾勒的声音的氛围,远山,森林,树木,巢里的鸟,草的叶,甚至是红色的可爱的花,渐行渐远的海浪……每一曲,都带着童言的美好,明亮而有力。
在这样的磨合中,李星宇渐渐发现,声音是立体的、有结构的、有感情的。“你听,我们旁边的人在聊天,如果你听我说话,就只关注到我的声音,但如果录下来,你会录到一个环境,会有很多你忽略掉的东西。而这一切都是有生命的,过了这一秒,下一秒它就死了。”
这样的发现让李星宇开始关注声音。2010年,他参与的配乐动画《这个念头是爱》获渥太华动画节最佳音乐短片奖,前往领奖之时,他买了一台立体声便携式录音机,带在身边记录渥太华的一城一池,一草一木的声音。
那之后的每次旅行,李星宇都带着这台录音机,随时记录城市和自然的声音。法国艾维尼翁薰衣草庄园里的蜜蜂振翅,拉萨大昭寺朝圣者的五体顶礼,雅加达月台火车离站的铿噔铿噔,里约贫民窟足球小子的嬉笑打闹,萨尔瓦多老街的一场阵雨……
搜集到的声音越来越多后,怎样安置成了问题。恰好一个做儿童教育的朋友提出“声音博物馆”的概念,为的是加强孩子对音乐和声音的认知。于是,李星宇直接将“声音博物馆”拿来主义,对他收集的声音进行重塑。
声音成了李星宇打量世界的另一双眼睛。“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各式各样的声音,也可以满足某些小小的愿望,比如,让那些无法远行的人感受到地球另一端的世界;让懵懂的孩子去认识原本最为原始但却正逐渐失去的自然声;留下一些真正对我们有意义的声音资料……”
以声而吟唱,以音而驻足
有了“声音博物馆”后,李星宇把这些声音炼成了音乐。于是就有了专辑《鲸鱼马戏团》和《鲸鱼马戏团vol.2 Whisper》。
这是一个音乐的世界,更是一部流动的电影。几乎都没有歌词的旋律里,串着李星宇在各个地方各个场景记录下的故事:房间、阁楼、薰衣草田、周末市集、湖边、桥湾营地、水稻田、宅院中庭、火车厢、瀑布前、沙滩、茅草屋、森林……
这两张“声音的故事”让大家记住了“鲸鱼马戏团”,“我们跟随他而漫游其中,路过微风吹过的田野,下着暴雨的雨林,抹香鲸一跃而出的海面,无论停留在哪个角落,无论隐匿于哪个坐标,总有一段旋律,陪伴前往内心想要抵达的地方。”
“鲸鱼马戏团”系列的成功让李星宇对声音的迷恋更甚。2014,李星宇远赴亚马逊雨林,为“声音博物馆”采声。这里是世界上物种最丰富的地区,“我第一次看到那样毫无保留的、原始、自由的生命气息。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有层次、那么丰富的声音同时存在,声音的美妙震撼人心。”
但也有遗憾,这次雨林之旅,时间短、准备仓促,而且由于同行者说话声干扰,录音效果欠佳。这成了李星宇心中难以言说的痛,他打定主意一定寻找机会再度归来。
两年准备之后,李星宇决定开启“亚马逊雨林寻声”的项目,希望以声音为时间轴,收集亚马逊森林里的清晨和日落。
这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因为彼时李星宇的全部身家只有5万元,“团队”更是无从谈起。
但李星宇一刻也不愿再等,他先是成功“蛊惑”了一批志同道合者,接着又发起“众筹”,筹集寻声所需的资金。所有的朋友都觉得他的做法“简单狂野粗暴”,但最后他却成功了。他笑着调侃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对梦想的向往。”
一个月后,刺激的“寻声之旅”开始了。它带给李星宇的,除了新奇,更多的是思考:“我本来以为进了雨林会有很多想法,但是进去以后,我唯一想到的就是‘生存’。”鳄鱼就潜伏在不远处,美洲豹从距离几十米处经过,食人蜂的巢穴就在头顶,白蚁直接嵌在你肉里……”
在亚马逊雨林中,一个不注意可能就无法活着回来,但李星宇却完美地记录了雨林的真实声音。“在这里你会听到蚂蚁窸窣的声音、树懒的哈欠声、蝴蝶做茧的声音……一切事物都会说话,都在用它们独特的语言表达着它们的思想”。
雨林声音之旅让李星宇开始思考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回国后,他决心把声音博物馆做成一个独立的平台,而“亚马逊寻声计划”是第一个项目。它包含三件声音作品,第一部作品自然声专辑《自然的法则》已如愿完成。李星宇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关联的,你见或不见,听或不听,它们都在那里。”
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李星宇讨厌说教,恶心“鸡汤”,他甚至说他的声音项目没有“终极目标”,“我只是把声音当作媒介,把维度打开,与世界发生更多的联系和思考”。但他又坚持要将这件事做下去:“不问结果,只讲过程。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