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言

 

“我回来了。”余念打开房门,边换鞋边说。

果然,家里还是空的。

冰箱门上贴了一张最简约的黄色便利贴,写着“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好像一点多余的东西都不想留下。

那就晚点再做饭吧。余念边想着,边把便签撕下来,无声的表达已阅。在冰箱里拿了袋酸奶,窝进了沙发里。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余念是非常幸运的一个人。

成绩优秀,会弹钢琴,身材虽然不完美但是很纤瘦。性格沉静,好像什么都不想麻烦别人也不用麻烦别人。谈几次无疾而终的恋爱,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失态的样子。连名字都很好听。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有时辛苦,但她从未抱怨过。遇见了现在的丈夫,同样年轻有为,相貌不帅气但很耐看,性格温和。两人在一起也很相配。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婚后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感情不算好,只是不坏,平平淡淡,索然无味。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以工作为借口,逃离沉闷的家。

有什么意思呢。能有什么意思呢。

余念发着呆,手机突然响了。

“是前辈吗?”一个清爽的男音传来。

“嗯。是我。”余念都不用问这个陌生的号码是谁,叫她前辈的只有一个人。

“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以出来一起吃吗?”电话那头稍稍羞涩犹豫的说。

“还没有…”余念考虑了一下,说,“好的,在哪呢?”

对方报上了一个西餐厅的名字,告诉余念二十分钟以后到她家楼下。

余念走进房间里,对着穿衣镜楞了会神,换上一条很少穿的简约的裙子。

“前辈真是不一样呢,穿衣服就是那么有韵味。”一个年轻的男孩为余念打开车门。高大清瘦,像所有年轻的男生一样,仿佛带着阳光。

“宁帆,话可不能乱说噢。我再怎么捯饬,能美得过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吗。”

“论漂亮不行,但论美可以。”宁帆朝余念笑了一下,发动了车子。

走进餐厅,宁帆处处绅士般贴心,明明是浮躁的年纪,却让余念有很放心很自在的感觉。余念从来没有感觉一顿饭的时间那么快过。

“前辈很少穿这样的裙子啊,公司也不是不许穿,怎么不多穿几次呢,多养眼啊。”

“我都成了你们的前辈了,穿的花里花哨的肯定不好。既不能在你们面前树立威严,也不能在客户面前展现自己的专业。职业装更加冷静一些。”

“前辈果然经验更多啊……可是我觉得,穿这样的裙子,会让对方觉得更亲切自然一些,无形之中拉近了距离,也挺好啊。”

余念微笑了一下,丈夫许腾已经很久没过问过她的穿着,“不丢脸就成。”他从来都是这句话。

“时间不早啦,我们走吧。”宁帆结了账,余念正想先付钱,他拦下她,眨了眨眼,说:“这次让我来,下次吃更好的东西的时候,前辈再付吧。”

余念只得说好吧,站起身整理东西。

“哎,别动。”宁帆轻声说。不由分说的蹲下身子,细长的手灵巧地帮余念系好了散开的鞋带。

余念愣住了。

准确的说,从那时到回家,她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他蓬松的短发,白皙的皮肤,清瘦的身材,好听的声音,像是一双手,温暖的拥抱着住她。心中很久没被打开的东西,或者说从未被触及的东西,像茶香一样散开。

他为她系鞋带的时候,眼神温柔得像个孩子。

他就是个孩子啊。而自己…余念长长的叹了口气。

“今天没有加班吗。”许腾从书房里出来。

“没有,和同事出去吃饭了。”余念淡漠的回了房间。

她泡在热水里,白色的播放器放着温柔的民谣,暖黄色的灯光让她微微闭上眼。

温柔的像宁帆一样。

她的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她的脑子里,都是温柔的白云一样的东西,挥之不去。

民谣总是容易让人悲伤起来。她一直这么觉得。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她陷在里面不愿醒来。

她梦见小时候她哇哇哭着要那件白色的裙子的时候,妈妈说白色不耐脏,拿着粉色去付了钱。她仍旧哇哇大哭,说如果不是白色就不要了。后来坚持不穿那条裙子的时候,妈妈还说她性格古怪。

她梦见中学时那个她一直不喜欢的追求者为她制造了很多惊喜,做了很多事,她知道他很喜欢很喜欢她,可是她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喜欢这个不算差的男孩。他最后一次向她表白,她仍旧拒绝。他摸了摸她的脸,说,你怎么就是不能喜欢一下我呢。后来他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梦里也有其他的女生对她尖锐的言语,像针一样刺着她的背。

她梦见到了工作第一次见到许腾,在一个人少清净的咖啡厅,相亲的标配。她对他并无好感,只是说不上讨厌。爸妈说他好,也说她不小了,不能耗着了,就和他开始交往。

她梦见许腾隔三差五的忘记寥寥的节日和纪念日,梦见回到家空空荡荡的大房子,梦见夜半醒来身旁空无一人。

她梦见遥远的海滩上,宁帆斜斜的站着,朝她笑。她在海里,她想朝他走,可海浪一波波的扑向她,把她推得好远好远。她都快要看不清楚宁帆了,可是还感觉的到他的温度。

然后她惊醒了。

浴室里传来水声,她不明白为什么许腾早晨起来就要洗澡。

许腾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想告诉许腾有人找他。

手机屏幕亮着,她喜欢的字体分明的写着——

微信:老公,你什么时候到啊,人家要等不及了呢。

她似乎听见了那个娇弱的令人恶心的声音,她的心里没有常人发现丈夫出轨的愤怒和悲伤,只是微微感觉失落又理所应当。

许腾出来了,拿着白色的毛巾擦着头发,还是那样的普通。

他看见余念拿着他的手机,眼睛里的慌张一闪而过。

他走过去,看着余念不算诱人的身体。

余念把手机还给他,说,先推掉吧,今天我们办离婚,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余念转身把煮着的咖啡倒了两杯出来。

相对而坐。像是对平静又杂乱的过去做安稳的告别。

她安静的看着许腾,等他开口。她看见他眼角细细的纹,好像是她偷走了他的时光。

两套房子就给你吧,车子我要,反正你也不会开,留着也没用。许腾说。

嗯。她应允。她不在乎财产分配,反正他俩都有能力赚钱。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还是没忍住问。她想知道他到底专心了多久。

大概,结婚一年多之后吧。许腾迟疑着回答。

你也一样吧。许腾讽刺地笑了一下。

她眼神变得惊诧。

许腾翻出一张照片,把屏幕朝向余念。照片里,她和宁帆相谈甚欢。

她也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她也精神出轨了,没有比他高尚到哪去。

说真的,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从来没让你这么开心过。这个决定,应该对我俩都好吧。许腾靠在沙发上,眼神涣散。

我也是。余念深呼吸了一次,说,中午一起吃饭吧,在家里吃。吃完把材料找好,去民政局。

好聚好散。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还是有点刺眼,她回到家,把绿色的本子扔进了垃圾桶。

余念拨通了妈妈的电话,说,妈,我和许腾离婚了。

不出所料的一顿念叨。喋喋不休的让她觉得这些蠢话不会停了。

终于,她打断妈妈,说,再怎么说事情已经定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就这样。

嘟,安宁。




又过了几天,清闲的下午还是让余念忍不住拨通了宁帆的电话。

有空吗,想请你吃饭。

好啊。宁帆的声音还是那样清爽。

还没有见到他,余念的笑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嘴角。

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笑容却凝固了。

他孔武有力的手臂旁,跟着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眼角眉梢都浸满了青春。

这是我前辈,余念。前辈,这是我女朋友,叫她雯雯就可以。

她勉强笑了一下,礼貌的招待他们。

雯雯像是示威似的说,谢谢前辈对宁帆的照顾,才能让我们有稳定的感情。

余念回答应该的。心里也没有打算划掉可以说因私情而上报的转正名单中宁帆的名字。

女人的心思,还是女人才懂。宁帆好像没察觉到场面的尴尬,一个劲的给自家女友夹菜。

无论他懂不懂,都湮灭了。


入秋了,心境的胶着,悸动,不安,随咸湿的空气离开了。

余念喜欢秋天,干净,凉爽。

是对夏天,最好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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