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读谷琦润一郎的作品。这部书可以简单的概括为:一家四个美丽的姐妹,两位大姐操心两位小妹的个人婚事。
故事并不复杂,写法也不复杂,难得的地方在于,通过两个关键人物雪子和妙子的婚事,来展现整个关西地区的人情、阶层、风貌。
恰好日本关西地区(大阪、奈良、京都)是我非常感兴趣的地方,刚好去日本并不久,本书可谓极大满足了我去日本没能深入了解关西本地人生活的遗憾。
人物写法很简单
在叙述视角及人物描写上,谷琦对雪子(三妹)的描写,是通过客观的视角,而不是本人的叙述、心理展现,如此反而给人一种神秘之美,一种想去了解这个人物的欲望。
他对叙述人幸子(二姐)的描写,着重在心理描写上。通过这个人物,尤其令人感到一个东方式传统和睦大家庭的种种特征。几乎与中国式家庭一模一样。心理描写读来仿佛就是身边人,更确切地说,很像是爱操心的我妈,事无巨细的操心,读来十分亲切,容易理解。
谷琦对妙子(小妹)的客观视角,主要是为了对雪子有一种对比及衬托。雪子代表东方美,妙子代表西方美,两人的选择及命运、生活状态及体验有鲜明的对比。
雪子承载了很多谷琦对美的理解,外貌清秀/较瘦,但是极为健康,并不是林黛玉式的病态;性格安静,优雅,看上去很随和。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会妥协,是非分明。而这种是非分明的性格,不会表现在日常里,而是在一些更深处的地方,才会有所流露,才会削减读者对这个人物比较“懦弱”的猜测。
雪子的美有通过和妙子的对比来体现。尤其最后描写到妙子的结局时,隐晦的体现了作者的价值主张。妙子个性桀骜不驯,略有瑕疵,比如撒谎,在与男性的关系上比较自私,最后难产,孩子生下来夭折。谷崎润一郎隐晦地提到这是一种因果轮转。
"西方化"的妙子爱得混乱
妙子与男性的关系纠缠很深,最终两败俱伤。因为缺爱而用力索取,最终在感情上满目疮痍,爱走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这样的感情之路落幕的时候是仓促的,是一个人人心被撕裂之后选择的伏入尘埃。
雪子的美恰好在感情上也体现得非常的淡然。一次又一次相亲,她既对于不想嫁的人有所拒绝,也没有过分的急于出嫁,也没有对爱情有着分外渴望的流露。这种对年月增长的变迁毫不在意的顺遂,历经多次相亲失败的经历却不以为意,恰是作者以为的安顺美好。
阶级群像
通过雪子的相亲,谷琦润一郎让我们看到了大阪各个阶层的人的全貌(几乎是全貌)。从没落的贵族,到一般的平民阶层,从富贵人家,到工薪阶层。从初婚,到二婚。印象最深的一幕是,雪子与一个富豪相亲,排场很大,安排在“烂珂亭”,在男人无声的贵气与傲然面前,雪子显得十分的弱小。这时候,不是两个人相亲,俨然是两大家族在相亲。一个已经没落了的贵族,与一个正在富贵中的贵族,显然富贵之家占了上风。不懂攀附与阿谀奉承的雪子,在此次相亲里显得那么地不合时宜,然而又是那么的“雪子”。
作者最终安排雪子嫁给了一个同样没落的贵族血统。这个贵族家族的贵气已经几近风流云散,但相亲的人本身却极具才华,有着优越家室培养出来的才能。最终雪子无声的同意了,全书也在雪子的出嫁里结束。结局无疑是符合大众期待的。
东方之美,虽美而有缺陷
虽然谷琦润一郎极爱东方之美,比如多次写到几个姐妹一起赏樱花,写到雪子的美,写到日常生活里的雅致,但也写到了东方式的“慢”、“迂缓”、“不爱打扰别人”带来的阻塞。
最明显,比如医术上,在病人得了坏疽时,医生明明可以及早做一些西方式的治疗,却因为医生本人的传统坚守,导致病人病情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去。在妙子生产时,差点出现同样的情况,这时候,妙子家人已经流露出对传统医术、医道从不满及干涉了。
比如雪子相亲一事,由于家人过分谨慎,背后进行细细调查,让对方等待良久耗尽耐心,不可谓不是雪子屡屡相亲不成功的一大原因。
比如雪子的姐姐幸子,在流产之后,不顾身体抱恙,仍然为雪子相亲张罗和安排,在相亲对象不够体贴自己的时候,沉默不语,让自己的身体受到更大的伤害。(很多中国人也是这样,为了集体利益,主动牺牲个人)
比如当暴风雨来临,房子被吹得地动山摇的时候,一家人为了所谓的不打扰他人,迟迟不去借宿邻居家,而差点被濒临倒塌的房子压垮。
从另外一面,作者并没有对西方式的粗放、开放有过多的批评。比如书中也有描写到两个异国家庭,俄罗斯及德国,作者的笔触对这两个家庭也是有赞誉的,并且花了一些笔墨去描写这两个异国家庭与雪子一家的感情及交往。
不过即使如此,书也没有呈现出一种大国互交、国际化视野的气象,而是作为一种外部状态的描述。更多是呈现这个大阪传统家庭的内部生活。谷琦润一郎的思想上终究是日本式的。
日本式的变态:阴翳之美
我读这本书读得很快,甚至读完紧接着一口气读完了《春琴抄》。这不是偶然,因为谷琦润一郎实在是太直白了,不像川端康成那么啰嗦,在一些细节上反复纠缠,没完没了,一个细节可以写上好几页。(虽然喜欢川端康成,但是被《山音》虐得不行了,付出了极大的耐心才能够读完,读完什么也记不住,只记得一片阴凉的庭院)
谷琦润一郎最主要的美学思想是“阴翳之美”,阴翳二字,一看就不是阳光的,不可谓不变态。但《春琴抄》的“变态”却是让我读完了,理解到骨子里去了。
这种“变态”,在东野圭吾的《白夜行》里有充分流露,被虐少女在心理受到重创之后的不能自愈,靠凌虐其他人来达到心理满足,在这个过程里,早就失去了对他人的爱、同情、同理心;在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里也偶有表露,玲子在做老师的期间偶遇一名美丽的少女,并被这位少女引诱,从正常走向不正常,很难分清她原本的性取向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她甚至贪恋那位少女的引诱;川端康成笔下的《美人鱼》、《千只鹤》,老人迟暮贪恋豆蔻少女的肉体,年轻男子与父亲的情妇发生了不伦之恋,看起来也都是比较“变态”的。
但我认为这些“变态”,并不能统统归结为日本式的变态。中华大地上,类似于恋童癖的变态心理也大有人在。但,谷崎润一郎笔下的“变态”,川端康成的《美人鱼》的“变态”,都是与美联系紧密的。
阴翳之美的重点不在于阴翳,而在于美。尤其是少女之美,青春之美,安静之美,美在消逝之前的那种美。对这种美的贪恋、留恋,不愿意这种美就此逝去的近乎病态的执着。
梁文道在近期讲述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的节目里,有对三岛由纪夫的“变态”心理有过挖掘。看完我感觉,有时候人通过对美的占有,来达到满足。有时候简单的占有是无法满足的,于是毁掉这种美变成了一种选择。有的人是毁掉美的事物,有的人则是通过自残来实现。比如,《春琴抄》里,为了达到与美的统一,男主人公不惜自残,自剖双眼,达到盲的境界,如此便天人合一的进入到了另外一种美的境界里。写到这里,不由得有一点点理解了日本人喜欢的切腹自杀是几个意思了 。。
(配图来自电影《细雪》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