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情缘,误入尘网

                                        ——读《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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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的《今生今世》在封面上印着“从林语堂,梁实秋,钱钟书直到余秋雨,才子散文,胡兰成堪称翘楚;从张爱玲,周训德,范秀美直到佘爱珍,薄情寡义,胡兰成情债累累。”

 民国乱世,在胡兰成的笔下,虽跌宕起伏,云月缱绻,却宁静悠然,满目韶胜。句中含珠,字间蕴灵,唯心底清凉,眼帘透亮。胡兰成像游走于世间的风,处处惹涟漪,徐徐拂碧枝,却不动声色,不落情缘。

1.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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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写道:“梦醒来,我身在忘川,立在属于我的那块三生石旁,三生石上只有爱玲的名字,可是我看不到爱玲你在哪儿,原是今生今世已惘然,山河岁月空惆怅,而我,终将是要等着你的。”

而自始至终,被等的人都是他。“房里墙壁上一点斜阳,如梦如幻,两人像金箔银纸剪贴的人形。”他眼里柔媚的斜阳,化作她心里荡漾的滥觞。

初遇时,高傲如张爱玲,在胡兰成夸她的 “谦逊”里溃败,在“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真诚里扎根,在“我和小周你选哪个”的凉意里出逃。

他说:读者于你,不过是人来人往看灯会,广大到漠然的相知,只有我想为你闻鸡起舞。他是最懂她的人,他懂她的薄情,懂她对万物的平等,懂她骨子里的优雅华贵,懂她童年不幸的伤感落寞。

在他眼里,张爱玲是纯洁的独特的脱离世俗的才华横溢的,她的好与不好,他都理解,并尊重。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恰巧从乱世中走来,与她心里所有美好的幻影重合。张爱玲说,“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

在胡兰成前途日趋暗淡时,张爱玲对他说:“那时,你便改名叫张牵或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离别后,温存的话语尚存余热,胡兰成却早已心过江岸,他流荡的心随处栖息,将与生俱来的真诚散给其他女子,将那越过万水千山的珍重付与新人。

张爱玲轻轻拭泪,等他脱离困境,安然无恙,才带着千疮百孔的心,留下三十万的稿费,此去经年。

独留那句“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被岁月浮尘淹没,朝阳如初。

2.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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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说:之前的种种女人,我以为爱情可以填满人生的遗憾。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在《小团圆》里,张爱玲写到“他说他还是最怀念他的第一任妻子,死在乡下,旧式的婚姻,只相过一次亲”。胡兰成无数次提到苏轼的诗文,而让他“不觉潸然流下泪来”的,却是苏轼为其妾朝云做的墓志铭,不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悲忧痛彻,而是“朝云几岁来我家,十五年来待我尽心尽意”的浅白真切。

胡兰成坐拥十里繁华,而他心心念念的,仍只有繁花,风过无痕,鸟鸣更幽。

他人言“桃花枝头春意闹”,而胡兰成说“桃花难画,因为要画得它静”;他说“风吹流水花开,各自有各自的好”;他说“远意,只是心里怅然,对于故乡,我有思无念”。

在他眼里,花开是好的,花落也是好的;张爱玲来看他是好的,张爱玲与他诀别,他也“想着爱玲的清坚决绝真的非常好”。

一味读到这里甚为不解,反复咀嚼依然不知其中滋味。后读到胡兰成不得不离开居住的城市,转而漂泊,他言及当时心情:“人世间已再无可爱,若教我跟着杀人,恐怕我也会的”,世界因为漂泊变得狰狞,我才明白,与其说“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是他许给张爱玲的诺言,不如说,这是他自己一生的追求与憧憬。

胡兰成穿着新式服装,翻阅着外文书籍,却守着一颗陈旧的、清冷的心。他试着像向许多人敞开内心,但至始至终,没有人走进他的心。

“我不但对于故乡是荡子,对于岁月亦是荡子。”他说。

3.  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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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狂是为了掩饰虚弱,狠话是为了遮盖受伤,向来荡子最思乡。

“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逃那样的大灾难,乃至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惊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胡兰成才情四溢,多情自许,却终究只是个没有得到爱的孩童。

父亲“对儿子寄予厚望却不轻易表扬”,他的亲生父母感情平淡,与其说相敬如宾不如说心有隔阂,他未尝爱意,自是不知如何爱人;他被条条框框圈住,“从三岁起就要学大人的帝王之学”,多次被打;当他再大一些,便被送到亲戚俞家,过着寄居生活,善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却也更加闭锁内心;第一任妻子病重无钱医治,他放下自尊,向刚说过狠话的养父母借钱,强作不以为意,却成为一生的隐隐作痛。

胡兰成说,“我甚至不惯被爱,仍如我小时在胡村所见,男耕女织,是夫妇就是夫妇,没有所谓爱与不爱的。”

他用他人的爱证明自己值得被爱,因此流连群芳,佯装长情;用对他人的征服感和控制欲证明自己的能力和魄力,因此害怕改变,厌倦漂泊。

他是浪子,却处处寻觅故乡。

4. 攀条摘香花,言是欢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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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圆,生命则是一场轮回。

在心理学中,孩子问题是父母关系问题的投射。同样的,子女会重复父母的婚姻方式,并为自己脱离这一环环相扣的反映而自责。

胡兰成之所以如何痴情第一任妻子,大概就是因为这段感情有他想要的安稳,有他父母感情的雏形,在他的潜意识里,那样的感情才是长久的,才是正确的。

在和张爱玲和其它女子相知时,他的世界跌宕起伏,波澜渐起。这一切都与他内心的现世安稳不符,往事种种驱使着他想要逃离。

待阅尽繁华,霓虹如雪乱,他却只是想:“人世多少悲欢离合,亦只是这样寻常的日子,寻常的两人。”

5、静在四季里,动在谈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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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元帝采莲赋:畏倾船而谊笑,恐沾裳而敛裙。原来人世邪正可以如花叶相忘,我做了坏事情,亦不必向人谢罪,亦不必自己悔恨,虽然惭愧,也不过是像采莲船的倾侧摇荡罢了。”

胡兰成不喜分辨,不作评判,他善于营造梦境,梦境里祥和温暖,风不甚温柔,人生而自由。他的文字有一种境界,此处天地没有冷漠,没有分辨,没有警惕,残缺与丰盈融为一体,不分你我。也没有抱怨和责怪,只觉得春光恰好,人与事完好无损。花好月圆是一种境界。

张爱玲评他后期的文字“像蝴蝶停驻在带着白手套的手指上”,可是我想,那只白手套,他戴了整整一生。

在童年里,他因无力反抗而筑起高墙,将自己与外界越隔越远;在青年里,他因无处躲藏而四处找寻,将感情与父辈拼命靠近;在老年里,他因无法还愿而自我麻醉,捧着支离破碎的回忆,佯装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他一生追求感情清平,现世安稳,却在乱世中随浪沉浮,几经风雨。

不落情缘,误入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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