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成熟懂事，一定没什么人疼你吧。”听朋友这样说，我瞬间泪奔。
一
小时候，家里穷，养了一大群鸡，却从来没有吃过一顿炒鸡蛋。一天，到同学家闻到一股奇妙的香味，问同学是什么味，炒鸡蛋呀！同学惊讶的眼神好像我是来自外星球。不说垂涎三尺，口水在口腔打转转，一不小心就会奔流直下，我咽啊咽，结果咽出两眼泪。
后来，有一次，爸爸病了，我第一次在家徒四壁的陋室闻到了连做梦都会回味的炒鸡蛋味。但是，我知道那个味道我闻闻就满足了。那是爸爸的病号饭。
又一次闻到它大概是弟弟上一年级，我上二年级的时候，放学后实在饿的不行，夹了一筷子咸菜泡水喝，弟弟被奶奶喊了去，我喝完咸菜泡水，看看奶奶让弟弟干什么。结果十岁的人生第二次闻到了炒鸡蛋的香味，虽然是淡淡的，但让我做梦都流哈喇子的炒鸡蛋香味，我对他有了特别的辨识度。
我问奶奶，是不是给弟弟炒鸡蛋了，奶奶说没有。我说明明有香味，奶奶说我家二丫最懂事，弟弟小，家里攒了几颗打碎的鸡蛋卖不了，就给弟弟炒的吃了。
我咽了几口唾沫，看着弟弟摸着油拉拉的嘴巴。我知道，我是姐姐我应该懂事，我知道懂事就是听大人的话，不许争抢，属于你的自然会有。不属于你的，不要徒增烦恼。
过年了，姐姐有花衣服，弟弟有新鞋帽，我有去年姐姐穿过的虽旧犹新的上衣。我知道不高兴也没用，因为我更知道我是懂事的孩子。弟弟是唯一，姐姐是老大。懂事就是用忍让赢得父母的欢心。
二
自从七八岁被懂事后，学校里我是最懂事的学生。上课永远坐得有模有样，作业永远做得整整齐齐，老师的话是圣旨，是我行事的准则。
小学我是三好学生。
初中我是五好学生。
我是最懂事的那个。即使五好，还是没办法被预选考试。因为校长有自己的亲戚要照顾，老师有自己的关系还得照顾。但十五岁的我坚决相信，被预选的一定首先是学习好，其次什么什么好。结果远远没有我学习好的远房小姨，被预选后在正式的中考后名落孙山。
那个年龄，我只能理解到，她学习不好才没有考上。我比她好也不一定考上。问题是我连考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成年后的大彻大悟。
那时，我只懂得好好学习，才有希望。听老师的话，拼命学习，才能鱼跃龙门，走出农门。
三
直到取消农村预考，所有学生都可以直接参加中考。我考上了。我这个十八岁的老中师生更加坚信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就会天天向上，就会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我用好好学习来回应老师心中眼里那个听话又懂事的我。
工作了，领导让带啥就带啥。小学包班，各门功课你都得会，师范生么，你应该什么都会的！美术教，音乐教，科学思品都教。我们那时的中师生哪个不是全能？
练就了十八般武艺，老校长说，今年的市优秀班主任你让给马老师吧，他快退休了。你有能力，我们有目共睹，……。我一个刚刚毕业三年的人，没有资历和老教师去争那份荣誉。看着校长一脸的诚恳和欣赏，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后来，我有机会评模。＂没有这个荣誉你还是我们全联校最优秀的老师。＂校长再一次用他温情的话语和满含信任的眼光看着我。＂肖老师是村支书的媳妇，咱们学校需要支书的支持。＂我满怀豪情，不就是一个市级劳模吗！＂行。＂
村长媳妇凭着一纸劳模，顺利考进市直小学。劳模可以加分，优秀教师也可以加分。
我一无所有，在革命的广阔天地里整整锻炼了十年。
尽管后来凭着老天的照顾，也来到了市里的一所小学，但看看额头的皱纹和眼里的沧桑，岁月都会明白了。我还在装糊涂！
四
婚后，身高158厘米的我，却有180厘米的气场。永远风风火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摔倒了，膝盖都破了，快速爬起来；
手被划破了，流着血呢，用冷水一冲，自行贴上创可贴，眼睛都不眨。
痛经痛到床上打滚，不叫不喊。
霍乱经常生事，你自己给自己扎，放血。
＂你那么坚强能干，一定没什么人疼你吧。＂朋友看着正在修电饭锅的我，幽幽地说。
＂老公疼我呀！婆婆有病……他们都很忙的。……＂
＂你不忙＂？＂我……也忙＂。“婆婆经常夸我懂事能干，我又不好意思说老人家整天没事又不帮我，那是不孝。……＂
朋友眼里的愤怒和对我的逼视，在我人生四十五个年头我隐约明白，我所谓的＂懂得＂原来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自己被＂懂得＂这个温柔的绳索捆绑，陷在被绑架的道德陷阱里，自得其乐，是幸还是不幸？！
五
在城里学校的十多年，我的人生再一次上演了＂你坚强，有困难也能克服＂；＂你没有荣誉，但你在我们心里和有荣誉的人一样＂，＂你工作踏实能干，但……＂我一次次笑着说没什么，一次次宽容的说我下一次吧，一次次豪情万丈地挥手后，转身抹泪，然后潇洒离开。
因为我懂得，不是我的我不强求，我从年轻懂事到老，不懂争不懂抢，别人打砸抢，我静等忍让，还得假装释怀地笑声朗朗。
情景再现，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我虽然一无所有，但生活在了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城市，还把自己打扮成幸福的模样！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这样说。
因为懂得所以被遗忘，这是我说的。
＂被懂得＂种在春天，秋天却没有结果。
＂被懂得＂开始在有情世界，无情在最后真正的＂懂得＂。
我两手空空，＂懂得＂绑架了我的心智，让我跌落在虚假的道德上。缺失了对自己能力和付出的判断，最终把自己逼在了墙角，无路可退，凄凉可悲，还假装清高。
＂懂得＂的世界水太深，不懂就不要把它搅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