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新年

      砰砰砰，砰砰砰，常光听了很久外面的敲门声，直到门口有人喊着阿贵的名字，常光才警觉着站了起来，在地上又踩了几脚，走向门外，把顶死的门打开了一个缝隙，看到的是一个皮肤黝黑个子不高四肢纤细的中年男人，常光认识他，他是父亲曾经最好的朋友，父亲叫他黑子，她和弟弟不叫他叔，也跟着叫他黑子，常光还是死死顶着门，不让他进来。

      “我知道我知道，阿贵不想见我，我不进去”

      常光那双沾满新鲜泥土的手还是不放松，黑子个头高，透着门缝望去，没有看到阿贵的影子，只看到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在常光的背后，那是阿贵的小儿子常明，黑子叹了口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你爸现在怎么样了，虽然是我怂恿他去的，但是我当时也不知道这种结果啊，他妈的，他妈的，不都是因为穷吗，不就是想过点好日子吗？”

      黑子放下手里的半袋面和两个苹果，转身离开，常光看着他走远了，打开门拿了东西，又从里面把门死死拴住，拉起常明走进屋内，常明手里拿起刚掉在地上的苹果就啃了起来，常光回头看看阴沉的天，心里只想着这两天不要下雨。

      村子里鞭炮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时不时提醒人们新年到了，又不敢放肆的庆祝，想要驱散一点笼罩整个村子的阴霾。生活还是在继续，常光炒了番茄鸡蛋，这是弟弟最爱吃的，她跑出去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路上有人躲着她，也有人问她爸现在怎么样了，常光一句话没说，她们家在村里没有亲戚，偶尔上门的只有村长和黑子，都不会进门，看着常明小小的嘴巴塞满馒头鼓着腮帮子认真的样子，常光想着再熬一年零6个月，到十四岁就可以去县里打工，到时候带着常明去县里，让他在县里读好的小学。常明吃完饭跑了出去，父亲几天前晒的苞谷堆在院子里还没有收，常光打算用这几天都装好，叫黑子来搬走，对常明来说这像是一座小山，他爬上去又滚下来，常光去逮他，让他安静点，一跤跌倒在谷堆里，常明笑个不停，轻轻抱住姐姐的胳膊，两个人仰面躺在谷堆上，午后的阳光晒在他们脸上，连灰尘都好像停止了浮动。阳光刺得常光的眼睛发黑，却流不出一滴泪来。

      “阿贵，阿贵，光丫头”

      早上常光还在清扫着鸡棚，摸鸡蛋，就听到村长在门口喊着，常光把鸡蛋放在常明手里，常明小心翼翼得举在胸前等着姐姐，常光打开门，看见村长拿着一个半旧的书包

      “光丫头，你爸呢？”

      “…”

      “他怎么样了？”村长往里望着“唉，从蕾妹没了之后你爸就没再显过面儿”

      “…”

      “这次我要和他说说你上学的事情，本来去年九月份你就得去上庄上初中了，你爸说因为你妈你得在家照顾，现在蕾妹走了，但上学的事情还是不要耽误的好，前两天我见了他们校长，一直给他说你学习优秀，校长破例让你直接跟下学期，跟得上就留你”

      “我不去上学”

      “傻小孩，你看看大有哥，你不想像他一样去上大学吗？你成绩一直不错，为啥啊”

      “…”村长看着常光，他能看到丫头听到大学之后眼中闪过的波光。

      “因为你爸不让你去吗？”村长有点愤愤“村里也不是你一家有这种病人，为什么别人家能好好正常生活，你爸就不行呢，你让我进去我和他说”村长不顾阻拦

      “别人都怕，我不怕，我要和你爸说，一个男人这样实在太窝囊了，还有整个家要他撑起来”

      “不是我爸不让，是我自己不想去”

      “不想去？”村长还是很疑惑“为啥呀丫头，你是不是有啥负担，虽然你爸妈得了病，但是上次高医生带学生来做了宣讲，给你也抽血做了检查，你和弟弟都是健康的啊，为啥啊，害怕同学说吗？不要想这些啊，等你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去县里谁还认识你啊丫头”

      “….”

      “那让我和你爸说，今天不和他说清楚我也不回去”

      常光还是死死拽着门，不让他进去

      “....”常光看了看村长，伸手从村长手里接过书包“我和我爸说，我去”

      村长这才缓和了下来，摸了摸常光的头

      “如果你爸不同意，你再给我说，我来说”

      常光点点头

      “还有我上次给你说的，丫头，你姑姑我们在联系了，可是离得有点远，看来一时半会也联系不到。”

      常光像是松了口气，告别了村长，关上门，沉甸甸的书包跌到地下，书本、果丹皮、苹果洒在地上，看见明明还举着手托着鸡蛋，乖乖的等她，常光明白自己，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想上学了，她想去打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