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左
01 他的月亮
很久之前就听过《月亮与六便士》了, 被传得太多,所以我没敢读。一直以来我都对被广为传颂的东西有些抵触,想来这也是一种不合群吧。
书是朋友送的, 那段时间刚好状态不好,所以随心读了起来,没放下,一口气读了两遍。和想象中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还是很幸运,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在生活中如果遇到一个完全不在乎世俗的人,本是一件糟糕的体验,但在文学中就不一样了,这样的形象会因为其不一样而别有特色,闪闪发光的,就是本书里的查理斯。
查理斯本是一家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职业稳定,家庭圆满,在他人到中年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离家出走了。走之前,他在诀别信里说:我不会回来了,我也不会再改变我的主意了。
很多人猜测他有了外遇,将他贬低到了极致,于是他的妻子找了书中的“我”去寻他。“我”在巴黎找到了他,但和想象中不一样的是:他孤身一人没有情妇,穷困潦倒食不果腹。
一个结婚十七年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人,是什么给了他放弃一切的勇气?
他说:我想画画。
不是爱好,不是画着玩玩,是热爱,是疯狂,是带着偏执地一画到底,他说:“我跟你说我一定要画画,我控制不了。一个人如果掉进水里,他有没有游泳技术都是没关系的,不管怎么样他必然向上挣脱,要不然他就得死。”这种感觉像是被魔鬼附身,身体里,有一股强力想要喷涌而出。
在法国,真诚憨厚的施特略夫为查理斯提供了很多帮助,甚至在后者病重至奄奄一息时将他接到自己的屋中照料。但查理斯并没有记在心上,他早已选择忘却了人世的善恶道德,在他心中施特略夫只是个可爱但愚蠢的小胖子。于是当施特略夫的妻子(勃朗什)毅然决然背叛丈夫要和查理斯走时,查理斯也觉得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情爱于查理斯,没有世俗中的所谓价值,勃朗什想要爱情而不得,伤心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对于这一切,查理斯没有任何愧疚,他还是那样,觉得自然而然,或者根本不重要。
之后的所有时间,他继续追求艺术与信仰,一幅幅伟大画作诞生,于他生命暮年,他画出了自己的巅峰之作,肉体与灵魂超然,最后付之一炬。
他用一生找到的自己的月亮,而我们普通人,理解不了。
02 只有放下,才能得到
想更好地阅读欣赏这本书,需要我们放下道德和功利,因为以我们自带的立场和价值观出发会有太多情绪的波动,从而忽视书中真正有价值的艺术表现。
前些天晚上,我在群里和小伙伴聊这本书,有人给我抛了问题,说主角抛家弃子,然后又勾引别人家老婆,这么坏的人问我是怎么看的。我想说,小说人物取材于现实,同时也会有很多修饰夸张的成分在内,如果我们看书时一味揪住主人公的所谓“污点”去批判,那他的一系列行为我们就无法理解了。
看书前,先放下简单的道德评判,这是我们更好地理解主人公的第一步。
那么为什么要放下道德礼制呢?
社会要想继续运行下去,就必须拟定一套礼制来约束别人的行为,并通过良心来监管。一个人只要有一星半点偏离主干道的想法,就立刻会被它指责。它强迫每个人都将社会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将个人放进一个整体中考量。所以当我们自己想提高对艺术的鉴赏力时,就要和道德适当拉开距离。
作者毛姆是这样做的,他选取了一个视角“我”,冷静观察,客观描述,在整本书中,我看到的是他的克制,没有简单的道德评判,把所有东西呈现然后留给我们,让我们自己去看。
作者放下了,他放下了介入的冲动,只认识人性,不批判人性,所以才有了冷静的笔法和书中独特的人物形象。
主角查理斯放下了,他放下了所有身外的因素,将艺术精神充斥在全部的生命中,疯狂地去创作,最后寻找到了灵魂的解脱。
到我们读者时,“放下”正是我们进入这本书内核的唯一钥匙。
放下六便士,才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03 因为爱情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书中施特略夫和他太太勃朗什为例。
在勃朗什人生中遇到最大困难时,施特略夫帮助了她,然后他们在一起了。其实勃朗什并不是真的爱施特略夫,事实上只是女人感应到了男人对她的爱抚,以及男人给她的舒适生活。很多女人把这种感应当成了爱情,这是一种换了对象,依然会产生的感情。
这种感情是什么呢?只是一种对稳定生活的满足,对拥有家庭的自豪,对有人需要自己而洋洋得意和满足自己所成立的家庭。
原来在一起,并不一定相爱,而感动,也并不是真正的爱情。
这是第一点:先判定清楚爱的真假。
施特略夫对勃朗什倾尽全力地照顾,这种没有任何距离感的溺爱只会让女人心生厌烦,况且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本来就不是真爱的对象身上,厌烦只会加重。
这是第二点:适当的距离感,非常重要。
当勃朗什要和查理斯走时,施特略夫极力挽留,甚至下跪认错,这种没有尊严的行为只能加深勃朗什的厌恶之情,以至于她之后对施特略夫没有半分同情。施特略夫说:“我觉得,在爱情的事情上,如果考虑自尊心,那就是不够爱对方,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但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又怎么会获得真正的爱情呢?
这是第三点:自爱和尊严。
第四点,我想讲一讲生活中爱情和我们个人发展的关系。
爱情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它需要一个人脱离自己现有的部分生活而专心去爱一个人,它让一个人的生活比之前内容充实了一些,可是也变得局促了些。他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思考和行动都需要考虑很多,会有患得患失,也会有瞻前顾后。曾经是悟空,如今是凡人。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爱情也不例外。
04 人性与艺术
作者用他的笔法告诉了我们:任何真实存在的人性都是合理的,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特定的标准。因此某些时候,认识比批判更有意义。
同时,人性也是复杂的,查理斯放弃世俗中的一切,漠视生命,这种种行为都与道德相违背,但他对艺术的虔诚,又是一般人所能达不到的。他的太太被抛弃时,很多人报之以同情,但她在查理斯死后还在利用查理斯的名气做文章,为了名利而去编造一些本没有的故事。人格之小,也就慢慢显示出来了。
真真假假,一两件事,没法看清楚。
施特略夫善良仗义,但在与人交往时完全忽视自我的存在,这是一种病态的人格,一味的付出中舍弃了尊严。因此在真正遇到问题时,他完全没有男性的阳刚,只有厌恶的懦弱与妥协。
我们可以思考一下,这种没有任何原则的善良,是不是真的善良呢?
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所追求的东西,从另一个角度看,都会限制我们。左边是攫取其精神的枷锁,右边是指引前进的力量,我们都活在这样的矛盾与纠结当中,通俗讲,就是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所以我佩服查理斯,因为他的理想追寻境界是人们无法企及的。毕竟长期受制于社会局限的人们无法彻底摆脱周身的困扰与局限,我们能做的,就是偶尔的放松与净化,保持适当独立,不至于迷失自我。
大凡在艺术上有大成就的人,他们一定都是深刻的人,有专属的怪诞和“不入流”。他们往往可以进入到自我意识的彻悟状态,打破已有的意识框架,然后进入到新的艺术境界当中。
庄子云:至乐无乐,至欲无欲。
大抵如此。
05 现如今的文学艺术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当下的文学问题,再加一些内容,来探讨一下。
现在的很多人谈起文学时,喜欢聊过去想未来,但偏偏不喜欢讲当下。他们对如今时代的文学充满了惋惜,觉得纯文学没有了,觉得真正爱文学的人成了小众,甚至觉得文学已死。
我觉得单纯哀叹是没有用的,把问题看清楚,会少很多无端的偏执。
先讲文学本身,其实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纯文学,所谓“纯”,都是后人为了敬仰,而给前代加的牌位。
我们现在把《诗经》《楚辞》看作纯文学,其实在春秋战国时期,没有人把它们当成纯文学。同样,文学史上的所有经典,作者在创作时,都是有目的地有感而发。所谓的“纯”,其实一点都不纯。
再看当下的文学艺术,时代变了,如今的经济和信息时代,已经消解了太多的不幸意识和反抗姿态。文学立足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而我们现在的生活土壤,想出《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难;想出《边城》、《骆驼祥子》、《白鹿原》,也难。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说:“技术的发展不仅暗中破坏了艺术异化的形式,而且也破坏了它的基础。”“理想已被超越。它被从心灵、精神或内心世界的高尚领域里拽了出来,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
之前听过一个当语文老师的朋友聊起了一件事,说和班上的小孩聊起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时,本想传达的是爱情的珍贵,但小朋友却说梁山伯情商太低,死的没有价值。
于是这个时代变成了人人写作的时代,但也变成了理想落地的时代,它是最好的,也是最坏的。
好与坏,还是留给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