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草之“杂”,千钧重量,犹如锋利的刀刃,充满疼痛感。她的命名源于价值的判断,实则是功利主义作祟。农田里,他们是需要除去的杂草,灾病时,她是千斤重量的药草,饥荒时,她是可以填补温饱的野草。每一株草,都是自然的精灵。土是杂草的宿命,杂草深喑其中学问,有泥土的地方就有他们碧绿的身影。阡陌上、河岸边、屋檐下,一切你想不到的地方,杂草都将抵达,而且你根本无法想象杂草是何时抽枝整叶的。他们在黑暗中潜滋暗长,一旦遇上饥荒或者饥馑岁月,诸多杂草登上大雅之堂,成为人们口中的野菜口粮,那时候没人会说出那个刺耳的“杂”字,对野草的迫害或者无意的上海,都应遭到五雷轰顶般的咒语。那时候人类的头颅很低,低到杂草的高度,低到猪马牛羊一样的高度。
大多数杂草都有着意味深长的名字,慈姑、看麦娘、婆婆那、婆婆丁,这些有着对女人称呼的词语隐含着她们无形之中对人的守护与关爱,她们曾经与人类是多么亲近才能在名字中嵌进家中女人的尊称啊;水芹、水绵、浮萍,说不清是许许多多女孩的名字来自这些杂草,还是这些水上杂草的名字来源于这些女孩,似乎在无形中映射这那句“女人是水做的”的暗暗影射;刺儿菜、灰灰菜、飞菜,从形态出发却大方的在后面加上了“菜”字,这一“菜”字愣是在无意中让她们的生命有了崇高的价值——果腹,饥荒岁月,刺疼了、颜色灰、形态会飞又如何?益母草、车前草、艾草,这些不避讳自身是草的种类的名字却总是我们生活中的常客,多少益母草写在了药盒上成为女人月经调理的良方,车前草自古以来就是行军途中不可或缺的草药,艾草在炎热的夏季亦是驱蚊的良方,有蚊子的时节就有艾草的身影;落新妇、红蓼,名字中暗含着女人的美丽与坚韧,但也有着淡淡的哀愁,“落”字表达了妇女多少的惆怅,“蓼”,寂寥,多少孤独的红在搭配着寂寥;狼尾花、龙牙草,出自于动物形态特征的相似而成为了自己的名字,但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美好的期盼,狼是深情的侠骨柔情的猛士,龙则是千百年发展中的民族图腾,多么大的动物,有多么娇小的杂草,如此联系似乎在暗暗诉说娇嫩的身体里依然有着猛士一样的精气神……
看麦娘的形状与麦子很像,但却不会被人归类到实实在在的粮食内。看麦娘分布在阡陌、田畴、南方的禾田、北方的麦田,在其年幼时,以麦子的形象生长在旷野中,有的甚至和麦子长在一起,肩并肩,脚跟靠着脚尖,在鸟与风的呢喃里,瞒过农人的眼睛。渐渐地麦子长高了,看麦娘也知趣的走开了,蹲下身姿,绕过南风,躲过露水和阳光,把所有的滋润都给予了麦子。自己则逐渐矮下身来,等待秋风掠过,农人收获一季的金黄,可谁又看得见尘埃之下的看麦娘呢?难道这是她名字的内涵?是哪一位先人给了她这么惊世骇俗的名字?看麦娘,到底是谁的娘啊?又在守望什么?资料显示,看麦娘是个有内涵的女子,有着高粱的身材和火红的心事,所以她还有一些乳名或者芳名,如山高粱、麦坨坨、麦娘娘等。“看麦娘的表意是看护着麦子长大成熟的一种草,这个名字有类似于奶妈一般的温情”。(作家张羊羊语)春天的篱笆前,看麦娘总是冲在前沿阵地,村子里的猪羊鸡等徘徊在麦田边时,总是看麦娘出手的。她把自己落生在麦田的四周,遮风挡雨,呵斥动物。对于庞大的动物,比如牛、骡子,看麦娘就付下身姿,把肥胖的叶子和早熟的花束献给她,以换取麦苗的安全。这完全是一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是一位割肉喂鹰的奶妈的关怀。这贴着地面的母性才是被称作“娘”的人应有的怜爱。
而当大地上的麦子在农人的手中逐渐走向粮仓的巅峰时刻,大片的看麦娘不见踪影。我们只能看见那金灿灿的麦穗,谁还能发现麦子的身旁一株株的看麦娘已经香消玉殒,她低下守护一春的头颅,把自己埋葬在麦子的脚下,化作尘泥,等待来年的使命与召唤。那不仅是大地的召唤,更是娘对孩子的责任。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来年的旷野,一场如约的春雨之后,漫山遍野又是一片看麦娘的景致,伸展着嫩绿的叶片,从大地上坐起来,虽然不够伟岸,不够魁梧,但蓬蓬勃勃,须臾间,就会如麦穗的保镖般呵护与守卫麦穗。其实她就是一株别样的麦穗啊!她没有水分的滋润,因为所有的水分都汇成了河流;她没有文字,因为所有的文字都写成了大地的诗篇;她没有故事,因为所有的孩子都是她最好的传说。她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岁月汇聚的伤疤;她有年轻的皱纹,那是早逝青春的烙印;她身无长物,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孩子。
每一个母亲,都是一棵沉默千年的古树,保持浓郁的阴凉,保持生命的蓬勃,保持久经劳作的姿势,行走在时间的旷野上,没有声响,没有言语。春去春回,花开花落,树上的蝴蝶之美无暇观赏,树下成对的鸟儿无法凝视,就连从树旁淌过的雨水,也无从谛听其生命的欢畅。保持碧绿,保持劳作,直到水瘦山寒,黄叶落尽,在医生轰隆之后,庞大而弱小的身躯轰然倒地……
旷野上的每一株看麦娘,充满了母性,用卑贱的方式诠释世界的灿烂与深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正是有了这些看麦娘,才有了丰盈的秋野。
《本草纲目》中有许多对杂草的记载,众多的杂草在药性上各有千秋,治疗神经的、创伤地、心血管的、皮肤的、肝脏的等等,每一种杂草似乎都与人类的肉身相对应。也就是说人类的每一种疾病都可以在杂草的身上找到治疗的药方。人类来到世间,生死不知,可是我们的杂草早已抵达泥土,早就备好生命所需的食粮、住处和治疗肉身的各种草药。而且,杂草的各种药性,居然在暗中与人类自身是高度吻合的。天地人草等,完全可以看作一个结合紧密的生态系统,人的肉身早就在杂草的重重包围之中。杂草,是人类在黑暗中旅行的守望者,生命的守护神。比如益母草对女人身体的活血调经功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楚辞》里,诗人居然把肉身寄托在这芳香四溢、品节高远的植物身上,吃野草、披绿叶,穿行在山川绿林中,与山水拥抱一体,化身自然,与河流、星辰、草木一起朝夕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