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邱晨坐在后座上,心里翻江倒海,她就像得了强迫症一样脑子里一遍遍回放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她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但她知道不是。

她看着前面开车的孙宇,真想上前甩他几巴掌,但她搂着睡着的女儿,克制住了。

已经进了市区,车开始多起来,孙宇开车一向很慢,遇到车多就更慢,明明旁边车道更快,他就是不并道。邱晨心里本就着火,看到如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

“你为什么不能并到右边,开车跟蜗牛一样,几点才能到家?”邱晨火气十足地说。

“两边车速差不多,来回并道也快不了什么,瞎嚷嚷啥!”孙宇也不让步。

“怎么车速差不多?明明右车道的车都开过去好多了,你非在这磨叽,你行不行?不行你靠边换我开!”

“你捣什么乱?这么多车怎么停?我开车你能不能闭嘴?”

“对,我捣乱,我管闲事,你都跟别人又搂又抱了,我就应该当瞎子什么也没看!”邱晨终究还是没忍住。

“你他妈说什么?别当着孩子面胡扯!”孙宇显然心里毛了,他没想到昨晚被邱晨看到了。

“你也知道在孩子面前要脸呀!做的时候怎么没记着你还有孩子呢!”反正已经挑明了,就像开了口的气球,邱晨的话跟着就来了,说话声也更大了。

女儿草莓显然被这大声的争吵惊醒了,她抬头看到妈妈涨红的脸,很紧张地没敢动。

孙宇听了邱晨的话就像一头怪兽,拿起副驾上重重的行李包扔向旁边的窗户,行李包被玻璃弹回来,又重重地落在座位上。孙宇吼叫道:“你他妈神经病!非要这时候说这事是吗?你想车毁人亡吗!”

邱晨没想到孙宇居然这么疯狂,她搂紧了草莓,大声说:“要死你自己去死,停车!让我们下去!”

此时,正好有一个红灯,车停了下来,邱晨没多想,拉着草莓马上下了车。当面对这么暴躁可怕的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她的第一反应都是保护好自己和孩子。

当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天完全黑了。家里没人,只有出门的行李在地上,显然孙宇回来放下行李又出去了。邱晨一点也不想知道孙宇去哪了,她让草莓吃饭洗澡,心不在焉地陪伴了一会,8点多就让孩子睡了。

这一天好长,邱晨沮丧又疲惫。昨晚的那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

昨天是几个不错的高中同学聚会。通常这聚会是大家带着家属到远郊或周边的城市住一晚,白天出去郊游,晚上大人们一起喝酒打牌放松,孩子们玩耍跑闹也很开心,因此就成了固定节目,每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在一起聚聚,气氛很好。

昨晚邱晨因为哄草莓睡觉,并没参加大家的牌局——每次聚会,他们一定会打牌到半夜,输了还要罚酒,邱晨实在熬不过,基本都不参加,但孙宇每次都熬到底,邱晨并不干预,由他去,老同学偶尔在一起高兴高兴也无妨。

但这次,邱晨哄草莓睡着后内心烦乱,并不想睡,听到楼下客厅大家的牌局正进行得激烈,邱晨也想去凑凑热闹以排解乱糟糟的心情。她家的房间在二楼,公共区域有一个阳台,她下楼的时候突然想到自己的运动鞋放到阳台了,正想去拿,看到阳台上有两个人影。因为没有开灯,黑乎乎的看不清楚,邱晨以为是两个男同学在阳台上抽烟,不想打扰,正准备转身走,却不经意间听到孙宇和一个女人的笑声。

邱晨心里纳闷,站住不动,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邱晨多瘦呀,哪像我生完孩子一身肥肉。”邱晨立刻听出这是周雅的声音——她高中最好的闺蜜。

“她跟个平板车一样,实在没啥意思,还是你这样好看。”孙宇的声音不大,但充满挑逗。

“哈哈哈!”

邱晨的眼睛在黑暗中已经适应,她看见周雅的手拍着孙宇的肩膀,孙宇顺势一把搂住了周雅的腰……

邱晨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再也没心思去楼下客厅了,马上回到自己房间。

邱晨一夜未眠。


周雅是邱晨高中最好的闺蜜。周雅几乎什么都比邱晨好。她比邱晨漂亮,比邱晨学习好,比邱晨受欢迎,总之,周雅和邱晨在一起,周雅总是众人瞩目的那个,邱晨总是默默地甘当背景的那个。

但邱晨就是喜欢和周雅在一起。周雅和邱晨是同宿舍,邱晨学习压力大,曾经很长时间有抑郁倾向,是周雅一直陪在她身边。邱晨流泪,周雅就和她一起流泪;邱晨躺在床上不起来,周雅就和她一起躺着不起来;邱晨站在楼顶上发呆,周雅就陪着她一起发呆……邱晨觉得,如果没有周雅,就不可能有后来的她。

高考的时候,周雅意外发挥失常,邱晨却发挥超常,邱晨被一所不错的大学录取,周雅决定留下来复读。邱晨惦记着周雅,常常给她写信,但周雅很少回信,邱晨知道周雅很忙,没时间回信,邱晨一点不生气,每周都会给周雅写信,她讲大学有趣的事,鼓励邱晨好好努力,她在大学等她。

来年高考,周雅终于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邱晨真心为她高兴,她约好了周雅要为她庆祝。她买了礼物高兴地来到周雅家楼下,但却远远地看到周雅和一个男生手牵着手出了门,邱晨的心像被扎了一样疼痛,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周雅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她,我等她有空的时候再约。

再次见面,周雅只字未提上次爽约的事,但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总是提到她和那个男生一起去约会的种种细节,像孔雀一样炫耀着自己的羽毛,邱晨只是傻傻地听着笑着,不知道如何接话。已经上了大学的邱晨还没有尝过爱情的滋味,她青涩地样子就如一个没发育开的小女孩,眼前的周雅却早就剪了一个当时最流行的“长穗”发型,穿着紧身的短衬衣和牛仔短裤,露出她修长的美腿。邱晨从没感受到一丝嫉妒,只有羡慕。她忘了问周雅为什么爽约,或者她压根没想过要问,她内心深处觉得像周雅这样美好的女孩子,偶尔犯的错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邱晨的脑子中一遍遍回放聚会那天晚上的一幕时,突然觉得,高中毕业那天周雅的爽约根本不是无心忘了,她在她面前展现自己性感的大腿和她与男生之间的暧昧也并非无意。邱晨竟然骂出一句:“婊子!”

“婊子”,“婊子”,刚开始她不敢发声,后来她用很小的声音说出来,再后来她大声的咒骂,竟有一种快感,似乎那是掩埋在内心深处很久的积怨,也许就始于那个被爽约的暑假。

孙宇一夜未归。

邱晨没等到一个道歉。

她无数次拿起手机,想要质问周雅“为什么”,但就像十几年前她无法问出周雅为什么爽约一样,终究还是没问。

邱晨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是否是真的,为什么身在其中的两个人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她深处痛苦的旋涡,这不是一个噩梦吗?想象中的大吵大闹没发生,想象中周雅声泪俱下求她原谅的场景也没发生,倒好像,做错事的是她,而非他们。


上大学的时候,周雅常常带邱晨出去玩。周雅总有聚不完的party,每每邱晨被周雅拉着到光怪陆离的酒吧跳舞,或者和一帮不认识的人喝酒,邱晨都是那个为周雅保驾护航的人,最后,总是邱晨把喝得断片的周雅送回宿舍,然后自己再打车回学校。

这是邱晨完全没想到的。她一直以为周雅和自己一样是一个乖乖女。邱晨并不喜欢这些喧闹疯狂的聚会,很多次,她都想告诉周雅不去了。但周雅只要稍微撒个娇耍个赖,邱晨就会就范。邱晨喜欢安静,但周雅总说她应该多社交,多接触社会,以后工作了,社会需要的是一个外向的、人脉广的、能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的人,不需要像邱晨这样只会在安静角落里读书的傻白甜。邱晨看着周雅和一些刚刚认识的人猜拳、喝酒、打牌,那个冰清玉洁的周雅已经逐渐模糊,当周雅被无数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的时候,邱晨就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努力地保护着周雅。也许周雅每次都希望邱晨陪伴,正是为了这个。邱晨想到自己的使命,就会心甘情愿地陪同。

这是夜晚的周雅。

白天的周雅一样忙碌,她是学生会主席,校报记者,各种晚会的主持人……这才是邱晨眼中的“正版”周雅,为了这个周雅,邱晨宁愿当夜晚的守护者,让这个她一直喜欢的、羡慕的、无法企及的周雅闪闪发光地存在于她的世界。

邱晨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盯着电脑,工作报告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比起孙宇的偷情,周雅的背叛更加扎心。为什么?邱晨不明白。邱晨仔细回忆着这次聚会的蛛丝马迹,她和周雅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她对周雅的不满也并未表现出来。就在聚会当天,周雅还专门送了一套精致的内衣给她。

周雅心高气傲,她的要求总是比邱晨多,她怎么会看得上孙宇?当初邱晨和孙宇在一起的时候,周雅明里暗里都说过:冲着结婚去的对象一定要选好,这不仅仅是靠感情维持,男方的资源、能力直接决定了你的幸福指数,孙宇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一切都要重新奋斗,多累呀。

邱晨当时似懂非懂,她觉得周雅说得对,但以她的性格绝没有处心积虑去吊个金龟婿的本事。孙宇人实在,虽然没表现出什么过人的能力,但学计算机专业的孙宇早一年毕业,趁着当时信息技术吹起的风口,孙宇妥妥地进了一家赫赫有名的外企,年薪惊艳。在邱晨看来,这不就是能力的体现吗?孙宇签了offer那天,邱晨专门叫着周雅一起庆祝,内心无比骄傲,这是她和周雅认识以来第一次这么高调地炫耀自己的“东西”。那天,周雅表现地很得体,对孙宇赞不绝口,邱晨的心里比蜜还甜。

但邱晨一直都知道,周雅是看不上孙宇的,孙宇的出身在周雅眼里可以用“卑微”二字来形容——来自农村的凤凰男。孙宇搞软件开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情商不高,说话办事直来直去,这些在周雅眼里都是致命的缺陷。邱晨并不因此自卑,因为她原本也没有周雅的优秀,她对自己的期许不过是普通女孩的普通一生。她一直认为,自己和周雅的友谊,不过是因为她们认识的早,她愿意陪衬,周雅不嫌弃,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

但,周雅居然对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孙宇“下手”,再愚笨的邱晨也知道,周雅的靶子不是孙宇,而是邱晨。

但,究竟为什么?

邱晨盯着电脑,半个字也写不出来。


孙宇在下班的时候发来信息说:晚上回家,等孩子睡了好好谈谈。

这信息让邱晨恍惚了一下,他消失的三天好像三年。仔细想想,他在与不在完全没有影响邱晨的生活正常运转,只不过少做一个人的饭。

那一刻,邱晨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并不需要孙宇,他每天出现,只不过是固定的动作——吃饭、做些简单的家务、摊在沙发上玩手机。以前,邱晨觉得没什么,日子本来就是这样,那就这样继续下去。但孙宇不在的时候,邱晨不用晚上多做菜来满足一个大肚汉,不用擦地的时候还要让葛优躺的他抬起脚,不用一面照顾孩子睡觉还要应付孙宇各种“我的充电器去哪了”、“我的钥匙你拿了吗”、“见我的身份证了吗”这样无穷无尽的问题。

邱晨觉得很清静。

但孙宇说要谈谈,邱晨总不能拒绝,毕竟,的确应该谈谈。

在孩子面前两人都尽量装得正常,草莓看到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开心地说个不停,睡得比平时晚,等孩子睡着的时候,邱晨也一起跟着睡着了。

她完全忘记了要谈谈的事。可能并没有忘,只是不想面对,于是麻痹自己。

邱晨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一只野猫追着跑,按说一个大人怎么会怕一只猫,但这只猫眼神中充满邪气,让邱晨害怕,她拼命地跑,怎么甩也甩不掉。那只猫也累得气喘吁吁,居然开口说:别跑了,我不咬你,你只要记住一点——不要过得比我好……

邱晨还没完全明白那野猫的意思,就被孙宇叫醒了。她睁开眼,看着孙宇,一时间恍若隔世。

孙宇轻声说:“孩子睡了,咱们谈谈吧。”

结婚十几年,这是第一次孙宇主动要谈谈,而且还急不可待的样子。邱晨习惯了孙宇逃避的姿态,他一主动邱晨竟觉得蹊跷。

邱晨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第一次感觉客厅的灯光有些晃眼,她之前从没留意过。刚才那个梦还记忆犹新,灯光像极了那只猫的眼睛。

孙宇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有意和邱晨保持了距离。

邱晨不说话,她这两天想过了所有的可能,最坏的不过是离婚,但孙宇错在先,她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俯视着那个看上去渺小而又懦弱的孙宇,一丝冷笑划过嘴角。

孙宇看邱晨始终沉默,这不像她。每次吵架,邱晨都唠叨个没完没了,用各种方式轰炸他,不胜其烦。这次太反常了,三天了,邱晨没有发一条消息,没有一个电话,孙宇害怕了。他本来预期邱晨会愤怒地咒骂,热闹地折腾,直到筋疲力尽,两人都累了,这事就过去了。但这次不同,邱晨一点动静没有。他习惯性地被动等待,这次却沉不住气了。他要求谈谈。他以为邱晨是憋着一个大招等着他回来闹腾,但回来之后还是寂静地可怕。他真的慌了。

孙宇先认了怂:“这次是我错了,对不起。”

邱晨好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回音。邱晨也不明白为什么,按理说,她应该大吵大闹,吵得整个楼都不得安宁,但她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只是眯着眼看着对面的墙壁,不声不响。

孙宇看邱晨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我和周雅之间真的没什么,那天晚上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你想多了,我这几天好好反思了,我有错,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邱晨还是没有回应。她还在想那个梦,那只猫说:记住一点,不要过得比我好……我哪里过得比她好了?怎么比的?比的什么?我从没想过要过得比她好,但她为什么这么介意我过得比她好?

“逢场作戏?”邱晨终于开口了,孙宇松了一口气。

“是,之前什么也没有,之后也什么也没有,你相信我。”孙宇急切地解释着。

“你对我有很多不满吧?”邱晨突兀地问,让孙宇有些措手不及。

太多不满了:脾气不好,动不动发火;管的太多,事无巨细;不理解他,他一说未来计划,就被她嘲笑为白日梦…….这些话他说过很多次,在两人吵架激烈交锋的时候,这些“罪状”就像武器一样随时拿来攻击对方。但他此时不敢说。

“我在想,也许我做的确实不够好,不够理解你,不够支持你,不够温柔,也不够妩媚,我的身材也变成平板车了……”邱晨并不像是对着孙宇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孙宇一开始还以为邱晨在自我反省,后来越听越害怕,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所以,你觉得周雅可以满足你?你觉得她能给你想要的温柔、善解人意、还有凹凸有致的肉感身材?”

“不不不,我没想那么多,你知道我就是简简单单一个人,当时就是话赶话说到那了,绝不是我真心这么想的。”孙宇连忙辩解道。

“嗯,你有自知之明就好,你绝入不了她的法眼,她和你调情不过是为了报复我,不要以为自己魅力十足,又迎来了第二春。”

“报复你?她怎么知道你会看见?”孙宇傻傻地问。

“她不知道我会看见,但她知道我迟早会知道,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她总有机会让我知道。”

孙宇听不懂,以他简单的大脑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两个女人之间的暗藏杀机,这也不像他认识中的邱晨,在他看来,邱晨也是脑子简单的直肠子,怎么这会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心机女。

邱晨并不指望孙宇理解。她终于回过神,转过头,看着孙宇说道:“我不准备原谅你,你可以走了,你对我很不满我都知道,我也对你很不满,正好周雅制造了这个机会,我们可以一拍两散。”

孙宇没想到谈来谈去邱晨冒出这么一句,他赶紧说:“我是回来认错的,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以孙宇的情商,他没能辨别出,这次邱晨才是以前的邱晨,她不过是正话反说而已,要的是孙宇的求饶和妥协罢了。

“那多委屈你呀,我每天那么辛苦地维持这个家,还落的一身不是,何必呢?还你自由。”

“我以后多干活,我知错了,一定将功补过。”孙宇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尽管他很快就会忘记。

邱晨想到那只猫的话:记住一点,不要过得比我好。从今天开始,我就要过得比你好!邱晨抿抿嘴,她知道孙宇早就范了,她把表情调整到一脸严肃地说道:“日子是你自己过出来的,想不想要这个家,看你表现了。”说完回屋睡觉去了。

孙宇深呼一口气,如蒙大赦。

邱晨知道,孙宇并非有么多爱她爱这个家,一切不过都是习惯,他习惯了这一家人和这里的生活,他懒得改变,懒得离婚,懒得再去了解一个新的女人组建一个新的家庭。邱晨并不是可怜孙宇,但她不想让周雅得逞,当她彻底看清她的本质,她有了一种要把好戏演下去的快感。


邱晨和周雅自从生了孩子,已经有五年没见了。她们先后怀孕生孩子,接着就是繁重的带娃生活,当妈头几年,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其实,也并非一点时间也没有,邱晨因为当了妈妈,和小区里相熟的妈妈一起约着带着娃出去郊游过好多次。孩子三四岁的时候,有几次五一、十一假期,邱晨跟周雅联系,想约着两家人一起出去玩,周雅每次都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当时的邱晨相信周雅的每一个理由:周雅老公外调,回来过节不容易,他们一家人团聚团聚也应该;周雅公婆身体不好,放假要让他们休息,周雅要全力带娃;周雅工作忙,这次要加班赶个材料……

所以,当高中班组织毕业十五周年大聚会的时候,邱晨已经和周雅五年没见了。

开始邱晨并不想参加这次聚会,很多同学已经多年没见,也没什么可聊的,聚会安排大家在外住宿一晚,是为了让大家有充分的时间相处,但草莓从没晚上离开过妈妈,这意味着她要和孩子分别一晚。邱晨很犹豫。

这时周雅发来微信:问邱晨去不去聚会,说她最近太忙了,如果邱晨不去,她也不去了,其他人见不见都无所谓。

邱晨突然又回到了大学时代,想到周雅拉着自己去各种party时,总会说一句:“去嘛,你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每当听到这句话,邱晨就会立马乖乖地陪着周雅出发,虽然事实上,每次周雅都把邱晨晾在一边,自己玩得最high。

如今,她俩已经五年没见面了,邱晨很想念周雅,于是,她回复说:咱们都去吧,好久不见了,正好是个机会。

聚会前,邱晨因为要见到周雅兴奋了好多天,甚至还买了不少给周雅孩子的东西。当真的见面的时候,两个好朋友激动地拥抱了好久。

周雅就像一个优雅的官太太,端着酒杯和每个同学都礼貌地打招呼,还特别和几个混得出色的同学聊了很久,满场看去,周雅绝对是那颗最闪亮的星。

晚上十点之后,周雅找到邱晨,两人拉着手才开始了久违之后的叙旧。她们就像从没分开过一样,没完没了地聊天,恨不得要把这几年没聊的天全补上。

邱晨曾经还因为之前几次约周雅被拒绝有点小伤心,但这次她已经十分确定周雅真的很忙了。周雅给她讲了这几年发生的事,又是带娃又是上班又是老人生病又是自己晋升,不论哪一件,邱晨设身处地地想想都觉得很难,但周雅都挺过来了,周雅从来都是这样的优秀能干。

周雅说到自己的老公楚函更是高调凡尔赛,短短几年,楚函已经成了大领导的秘书,未来前程似锦,邱晨看到周雅正在自己设定的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想想自己,似乎什么都平平的,工作就那样,孙宇就那样,一切都没什么波澜起伏。邱晨有些小小的失落,但她真心为周雅高兴,周雅取得的每一个成绩就像她自己的成绩一样。

两人聊得火热,一个话题没完就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周雅问道:“草莓什么时候上学?”

“还有一年。”

“准备在哪上?”

“没想好,学区房那么贵,我觉得很吃力。”

“还是要努力调一调,各个区的教育水平差距太大,别因为家长不努力耽误孩子。”周雅劝道。

“你家娃呢?准备上哪?”邱晨问道。

“我们比草莓小一岁,还有两年才上学呢。不过这事应该不用担心,楚函现在的资源能搞定,不需要非得去买个学区房。”周雅的语气自信又骄傲。

邱晨自惭形秽,自己好像什么可凭借的资源都没有。她虽然自知不如周雅优秀,但说到草莓的未来,她也不甘落后。邱晨暗自盘算,回去好好算算,没别的资源,怎么也要拼个学区房,不然草莓就真的只能在郊区上学了。她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下定决心,因为老破小的学区房实在是超出了邱晨的承受能力,但周雅说的对,不能因为家长的一时糊涂就耽误孩子一辈子。周雅总是比自己看得远。


在邱晨看来,周雅只有一件事不太顺,但那也已经是过去时了。

说起来,在生孩子之前,邱晨和周雅两家走得很近,周末常常约着一起活动,孙宇和楚函也常常约着去踢球。

周雅备孕在先,也许是楚函年纪大些,他们希望早点要孩子。但周雅运气不好,两年间,怀了两次流了两次,都没成功。周雅第二次正在小产恢复的时候,邱晨怀孕了,邱晨第一次去医院产检的时候遇到同去医院检查身体恢复情况的周雅,没心没肺的邱晨高兴地告诉周雅自己三个月了,没有注意到周雅脸上的阴云飘过。

邱晨和孙宇决定要孩子从准备到怀上也就是两三个月,而且怀上之后状态非常稳定。邱晨生完一年后,周雅终于怀上了,整个孕期小心翼翼。邱晨作为新手妈妈,自顾不暇,并没太多关心周雅,偶尔孩子睡了想起来问候一声,两个人就这样因为进入了人生新阶段联系越来越少。

五年后,邱晨也是在那次高中同学聚会时才知道,周雅生产时历尽千辛万苦,本来打算自己生,但是折腾一个晚上,还是挨了一刀。孩子因肺部没发育好,生出来不太会哭,出了娘胎就进了暖箱,竟然一个星期母女未曾见面。孩子回家后,因为没有及时母乳,周雅堵奶堵出乳腺炎,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一个月过去才疏通,孩子差点吃不上母乳。

在周雅经历这些的时候,邱晨完全不知道,当时的周雅只字未提。邱晨从没把这件事当成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思索过。她认为这是千万个妈妈都会经历的辛苦,她心疼周雅,也真心为周雅坚强地挺过来鼓掌,但从没将这些事和周雅心生嫉妒联系起来过。如今回想起来,周雅一定因此心怀芥蒂,因为后来和周雅的交流中,她都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这个孩子来的多么不容易,养的有多辛苦,邱晨却那么顺利,真是不公平。

多年之后,邱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梁子”从那个时候就结下来。让邱晨不明白的是,周雅什么都比自己强,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当成比较的对象。再说,生养孩子这事又有什么好比的呢,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孩子的情况也不一样,她身边像周雅这样遇到各种状况的妈妈也有不少,这实在没什么可比性。但邱晨的后知后觉也许正是周雅暗生嫉妒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周雅的艰难时刻,邱晨并不能体会这其中的苦涩。邱晨非常地无辜。

事后邱晨回想起这些,竟然感到人生的荒诞,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就成为了周雅眼中的“刺”,而且这“刺”埋得那么深,以至于影响了两个人的关系。


参加高中同学大聚会回来的邱晨觉得不虚此行,不仅和周雅的友谊迅速恢复,而且被周雅提醒开始认真考虑草莓上学的事情。

邱晨生活在一线城市,不同的城区因为教育资源不同房价天差地别,邱晨现在住的地方是教育资源匮乏的郊区,对于没有太多社会资源的普通人而言,如果想要到教育强区上学,唯一的路就是买学区房。她回去反复计算了家里的资产,卖掉郊区的大房子,勉强可以凑个城里学区房的首付,掏空现在所有积蓄,还要每个月还五位数的贷款,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孙宇不同意,他口口声声说要创业,买学区房就意味着没有任何退路,他还要继续苦哈哈地搬砖。邱晨已经对孙宇彻底放弃了幻想,她早就不指望夫贵妻荣了,从邱晨开始怀孕他就吹牛自己的伟大理想,到孩子都五岁了也没看到他有任何改变。在邱晨心里,孙宇就这样了,但草莓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因聚会被周雅激发了斗志,不能因为父母的短见耽误了孩子。

因此,尽管来自孙宇的阻力重重,但懒得做决定懒得操心费力的孙宇最终还是被邱晨“绑架”着挤进了买“老破小” 学区房的大军。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挑战底线的过程。从宽敞明亮、小区优美的郊区转换到市中心三四十年前、又老又破、动辄十几万单价的学区房,邱晨的预期一再地降低,底线不断地被刷新。在大城市奋斗了十几年、拥有体面工作的邱晨和孙宇,为了孩子上学要住进比自己的年龄还大、比自己小时候的房子还小的破屋里,而且这破屋还是天价。

但这次,邱晨不知哪来的勇气,下定决心一定要买。于是,倾其所有之后,在草莓入学前几个月,邱晨一家成了X学区的一份子。

但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年,入学政策突变。X学区严格执行多校区划片,学校根据报名人数,在招生计划之外的学生会被调剂到X区的其他学校,被调剂的学校多数不会是理想学校而且会离家很远。据说,调剂的标准是拿到房本的时间,房子买的越早越有保证——先来先得,新拿房本的家庭会成为被调剂的对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邱晨五雷轰顶。她的房本才拿了三个月!用尽洪荒之力想要换取一张船票,却有可能被挤下船!

在经历几个不眠之夜之后,邱晨意识到,从不爱求人的她这次是真的不得不求人了。她突然想到周雅就在学校工作,可能会认识教委的人,她老公楚函是大领导的秘书,也有丰富的人脉资源。想到这的那一刻,邱晨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就像找到了必胜的法宝。

第二天,邱晨就联系了周雅。邱晨刚开始的诉求很简单,不过是想通过周雅找到教委的人,问问她的目标学校究竟会不会调剂,如果调剂又会调剂到哪个学校,她好提前有个准备。她都没敢要求一定要在自己家门口的理想学校入学。按说这不过是打探消息,都谈不上“托人办事”。

邱晨在给周雅打电话之前的预期是,以她俩的交情,周雅一定会尽全力帮忙,即使周雅不直接认识教委的人,好歹也能拐着弯找到,更何况周雅的孩子第二年也要上学了,牵线搭桥并不白费力,即帮了邱晨还能帮自己,一举两得的事。但这不过是邱晨的天真想法而已。

电话里,邱晨把事情说完,周雅沉默了一会答道:“出了这样的政策,肯定有很多人在找关系,但现在大家都很谨慎,尤其是当下这个敏感时期,很多人宁愿不卖这个人情也不想趟这个浑水,况且,我真的不认识相关的人。我劝你还是顺其自然,X区是教育强区,就算调剂也不会太差,更何况也未见得调剂。”

邱晨一时间有些懵,她没太明白,周雅的话是对局势的判断还是一种推托。后来想想,自己还真是反应迟钝。这反应迟钝是因为邱晨完全没有预料到周雅会这样说,就算周雅觉得此事有难度,至少应该一起想想办法,而不是“坐以待毙”。周雅用冠冕堂皇的说辞让邱晨碰了软钉子,当然,这也是邱晨后来才意识到的。

让邱晨兴奋了一晚的办法落空了,似乎除了等别无办法。此时,邱晨开始痛恨自己平时为什么那么不爱社交,不去建立人脉资源,当周雅这唯一看似可用的资源也被堵上之后,自己就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焦虑充斥了那段时间的白天黑夜。邱晨不断地说服自己:“别担心”,但担心就是那么真实地啮噬着她。

有一天,部门一起聚餐,酒过三巡,大家都面红耳热,开始走动起来闲聊。邱晨虽然不善交际,但在工作中因为勤勉肯干,深得领导赏识。也许孩子上学的事让她太焦虑了,也许是借着酒劲放松了神经,当她和领导碰杯聊天的时候,竟然把最近的苦恼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领导在脑子里翻了一下自己的人脉,说道:“你别着急,我回去问问。”邱晨并没当真,她当时已经不太报希望,只是礼貌地谢谢领导。

没想到,两天之后,领导把邱晨叫到办公室,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这是我党校的同学,你问问看。”

邱晨起初也不太有信心,但毕竟是唯一的希望,还是拨通了电话。报了领导的大名之后,对方非常热情,而且很快帮忙联系上了X区教委的人,因为现在处于入学新政刚出的敏感时期,教委的人不便和邱晨见面,但在电话中将邱晨的情况详细了解了一番。

在不断地联系中,邱晨掌握了更多的信息,随着信息的不断聚焦,邱晨的焦虑在不断减轻:她的目标学校这次招生规模会扩大,有住房的都会优先保证,被调剂的大部分会是租房的孩子或者户口在祖父母(外祖父母)家的孩子。

邱晨的心慢慢地放进了肚子。七月份,邱晨顺利地拿到了草莓的入学通知书。

在此期间,周雅没有问过一句。


周雅第一次去邱晨家,见到了邱晨的妈妈——有着两个酒窝、如冬日暖阳一样的女人。

“阿姨好!”周雅也露出甜甜的笑容。

“周雅,快进来!”邱晨妈妈热情地招呼道。

邱晨妈妈已经为她们切好了水果,端进邱晨的房间,然后悄悄地给两个姑娘关上了门。

周雅打量着邱晨的房间:白色的书桌上,橘色的台灯像一道阳光照亮整个房间,书本和文具利落地排列在桌面上,周雅知道维持这份整洁的一定是邱晨的妈妈;漂亮的欧式单人床,床头有一个可爱的毛绒兔子,床罩和被子是温暖的粉红色;最让周雅艳羡的是那乳白色的书柜,摆放着整齐的书籍,上面有周雅知道的不知道的各种世界名著,在每层的书架前还摆放着邱晨灿烂笑脸的相框;还有同样配套的乳白色的衣柜,虽然邱晨平时穿衣打扮并不出众,但在周雅看来,有一个自己独立衣柜的意义一点不亚于有一个自己独立的房间,那是一个小女生爱美心思的隐秘角落;邱晨的房间还有一个小阳台,阳台上养了各种花花草草,还有一个养了五颜六色小鱼的鱼缸,邱晨坐在写字台前,只要抬抬头就能看到这微型小花园的美丽景色。这样精心的设计和打理一定也是出自邱晨妈妈之手。

周雅早就听邱晨讲过无数次她的妈妈,妈妈给她织的毛衣,妈妈给她准备的点心,妈妈给她买的漂亮头花,直到这次真的进了邱晨家,只是在邱晨房间一个小小的角落,只是这短短的几分钟,周雅就真切地感受到邱晨是一个多么被宠爱的女孩。

周雅的妈妈在她十岁时就去世了。周雅的爸爸很快娶了后妈。不能说后妈是一个坏后妈,毕竟,和很多后妈比起来,周雅的后妈不打不骂不虐待,只是不关心而已。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后妈很快生了一个弟弟,比之亲生,怎么可能对周雅有更多的关怀。况且,周雅本不是一个顺从的姑娘,叛逆又敌对,一直让后妈很难做,即使如此,后妈也没有动过周雅一个指头,只不过会时不时地在周雅爸爸耳边吹吹风。周雅爸爸也算公平公正,并非听风就是雨,但风吹多了,且后妈还生了儿子,周雅爸爸内心的天平由不得不倾斜。

周雅没有自己的房间,客厅沙发就是她的床,也没有写字台,吃饭的桌子支起来就是写字台,她更不可能拥有自己的书柜和衣柜,她的衣服散乱地放在沙发旁的塑料箱里,书就直接摞在塑料箱旁,且基本都是课本和练习册,课外读物全靠学校图书馆和借同学。

所以,当周雅站在邱晨的房间时,那是另一个世界。在学校的时候,她学习好,长得漂亮,老师喜欢,男生追捧,她选择忘记自己在家的卑微与匮乏,但这卑微与匮乏并没消失,只不过暂时躲起来了,在她并不自知的情况下,它们就会出现。比如现在,在这间属于邱晨的房间里,周雅感到内心的酸涩在不断的膨胀,凭什么?如果我妈妈在世,我也一样能拥有这些,也许还会更好,只不过因为我没有妈妈,我就该这样被轻视、被忽略、被遗忘吗?妈妈去世早是我的错吗?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不该我承受的?而邱晨又为何拥有这些,她哪点比我强,她没我漂亮,没我聪明,没我可爱,但她就是拥有这些,太不公平了!

但单纯的邱晨没有注意到周雅如此波涛起伏的内心活动,她拿起牙签插了一块切好的苹果送到周雅嘴里,说道:“尝尝我妈妈新买的苹果,特别脆,可甜了!”

周雅嚼着那脆甜的苹果,内心暗暗发了一道“毒誓”,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好吃!”


草莓入学半年了。有一天,邱晨突然收到了周雅的微信,约她一起吃个饭。

“好久不见,亲爱的!”一见面,周雅照例和邱晨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人就坐,点了几道精致的菜肴。周雅随意地聊着,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目的。邱晨一面和周雅说笑着,一面也注意到,这次的周雅似乎不太一样,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在不经意间炫耀自己的一切,而是闭口不谈自己,更多是在问邱晨的近况。

聊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之后,周雅问道:“草莓作业多吗?”

就像一个铃铛“叮”的一声,邱晨脑子一激灵,心想:“她都没问草莓上的哪个学校,说明她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孙宇说的?”

“不多,一年级没什么作业。”邱晨并没表露内心的疑惑。

“哦。这个学校是传统牛校,能进来真是不错。”周雅笑着看着邱晨。

邱晨明显感到周雅似乎话里有话,但她什么也没说。

“听说,当时你也找了教委的人?”

这次,邱晨非常肯定是孙宇说出去的,找教委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一个同学说过,除非孙宇。想到周雅的孩子也快上小学了,也许她也想借借力?但周雅需要吗?她不是有那么得力的老公吗?

“我不是问过你吗?你说现在很敏感,大家都要自保,很多人宁愿不卖这个人情也不想趟这个浑水。”邱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还适时地提醒了周雅当时的“绝情”。

“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听说你遇到贵人了,找到教委的人了?”

邱晨没想到周雅毫无愧色,而且抓住问题紧追不舍,她反问道:“你不是在学校工作吗?你要认识教委的人还不容易?”

“亲爱的,我是在高校,不归教委管,是教育部管。你也知道,我家恬恬也要上学了,你有直接认识的人,我也想打听一下消息。”

邱晨终于明白了这次饭局的意思。她觉得很讽刺,一年前,她因为孩子上学的事给周雅打电话,周雅冠冕堂皇地拒绝了。如今,同一件事,转换了位置,轮到周雅想要换取邱晨的信息。如果放在以前,邱晨一定会掏心掏肺地帮助周雅,更别说这次终于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自己竟然还有周雅在意的社会资源。但经历了上次的事,邱晨对周雅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草莓上学的事,她最先给周雅说,周雅当场就拒绝了,也是她后来运气好,领导帮了忙,但自始至终,周雅都没问过一句。而此时,周雅先在孙宇那套了信息,发现孙宇知道的有限,才又来找邱晨,整个行为都让邱晨像吃了苍蝇一样。

周雅就像有读心术,拿起筷子给邱晨夹了菜,说道:“你别介意我当时的话,我和楚函都是混官场的人,看过太多人因为一点小问题出事,也是吓怕了,真是对不起,我向你道歉。”然后配上一个真诚的笑容。

邱晨真是单纯,看到周雅这样骄傲的人居然给她道歉,虽然这道歉来的迟了点,但她还是喜滋滋地接受了。她看着眼前的周雅,大眼睛忽闪忽闪,嘴角有漂亮的弧线,那样子和学生时代的周雅一模一样。她突然心软了,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也许就如周雅所说,他们两口子需要谨慎小心,何况后来没耽误什么事。刚才吃苍蝇的感觉瞬间转换成了她对自己小肚鸡肠的内疚,她马上大度地说道:“咱们之间说什么道歉,我一会就把那个人的电话给你。”

这顿饭就这样愉快地结束了。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不愉快,周雅总能用她甜美的小手段化解掉一样,邱晨这次又迅速而开心地原谅了周雅。如果知道后来周雅居然对孙宇下手,邱晨一定不会这么做。她因为周雅那一句真诚的道歉,忘记问为什么周雅不去问她那官运亨通的老公,难道是周雅想要保护楚函,还是为了更直接更方便,毕竟邱晨手里有最直接的教委联系人。总之,当时的邱晨并没有想那么多。

邱晨最大的问题就是想的太少。

十一

周雅要走教委联系人的手机号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邱晨问过几次,周雅要么不回复要么只回一个“等消息”。

直到七月底,邱晨依然不知道恬恬上哪个学校。按说,通常七月初学校就该发入学通知书了。邱晨听说这一年入学政策更加严格,X区的学位紧张,生源超出现有学位很多,教委调剂工作的压力非常大。邱晨知道周雅并没有在X区买房,这就增加了“危险系数”,她真为恬恬的去向捏一把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这天下班回家,邱晨绕道去一个商场的蛋糕店买草莓爱吃的蛋糕。在进入超市前,邱晨不经意间晃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不是楚函吗?邱晨十分确定,因为楚函个头矮小,且走路有明显的特征,他手牵着一个高挑的女人,那女人从背影看真的很想周雅,但十分熟悉周雅的邱晨马上就确定那不是周雅,从穿衣风格到走路姿势都显然不是。邱晨脑子轰的一下,天啊!不会吧!她有些慌乱,但却鬼使神差地迅速拿出手机将眼前的一幕拍了下来。她拍照是为什么呢?她当时并没有清晰的想法,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而已。

只因这短短一分钟,邱晨就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她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这个时间来买蛋糕,偏偏看见了这样一幕。邱晨已经忘记买蛋糕的事情了,她心神不宁地往家走,内心有无数个念头在翻滚:楚函为什么这样?周雅那里不好?楚函这么明目张胆,他就不怕被发现?他还是一个混官场的人,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如果这么大胆,是不是已经公开了?那周雅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如果告诉周雅,那么要面子的周雅会不会和她翻脸?如果不告诉,万一周雅压根不知道,难道一直让周雅蒙在鼓里吗?

整个晚上,邱晨都烦躁不安,陪草莓玩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粗心大意的孙宇这次居然看出了邱晨的心绪烦乱,问道:“你怎么了,看上去有心事?”

邱晨不知道该怎么说,张了张嘴,又怕孙宇没脑子在周雅那说漏了嘴,只好答道:“你说这都七月底了,恬恬的学校还没定,周雅该多着急啊。”

“原来你为这事啊,周雅没告诉你吗?恬恬的学校已经定了,去了H区的试验小学。”

“H区?他们不是一直想去X区吗?”周雅非常意外。

“楚函说,周雅一直在努力X区,但今年政策特别严,工作很难做,他们的房子在H区,就又找了H区教委的人,上了实验小学。”

“H区实验小学也挺好的。”周雅真心这么想。

X区和H区都是教育强区,在哪上学都不错,只不过两个区的教学风格不太一样,X区更注重全面发展,孩子的综合素质能得到很好的培养,H区是一个牛娃辈出的地方,各种考试和竞赛的高分都出在H区,那里的家长和孩子都很鸡血。当初她也考虑过H区的学校,比较之后觉得,草莓就是一个普通孩子,还是不想把娃逼得太紧,所以选择了X区。

邱晨为恬恬的学校有了着落高兴,但随即是深深地失落,为什么周雅没告诉她呢?她一直很关心这件事,总是问周雅,可最后还是从孙宇嘴里听到的消息。邱晨感到周雅是有意为之,她和周雅之间似乎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尽管在一次次她被周雅伤害之后,她选择的都是原谅,但周雅离她却越来越远。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怀念高中时代陪她一起流泪一起逃课的周雅,她怀念大学时她们一起午夜归来躺在她肩膀上睡着的周雅,她一直都觉得她们之间是最亲密的人,但周雅并不这么认为。

手机里那张关于楚函的照片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邱晨感到头昏昏的,她之前纠结的基础是对周雅的忠诚与亲密,现在她的心就像被连根拔起的树,似乎没有了纠结的理由。她正要按下删除键,此时,草莓喊“妈妈”,她应声放下了手机。

十二

这次几个老同学聚会,邱晨原本不想去,因为她知道周雅也参加。

自从上次周雅为了要教委联系人的电话约邱晨吃饭,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自从孙宇告诉邱晨恬恬上学的情况,两人再也没有过联系。

邱晨总是这样,她喜欢的人心里满满都是这人,她不喜欢的人就从此拉入黑名单,她太不会逢场作戏,太不会见风使舵,太不会表里不一。岂不知,周雅完全不会因此困惑。同学聚会本就是人脉的积累,多走动才能建立关系和感情,不然有事求人的时候靠什么?周雅不会因为与一个人的恩怨放弃整个森林,更何况,她也许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在这方面,邱晨就显得太孩子气了,她把个人感受看得太重,却总是无视作为一个社会人该有的虚情假意,谁会真的在乎你内心究竟怎么想,只要演技好,内心戏不重要。再说,这些聚会的同学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念及同学情谊,又有多少想要借此维系社会关系?或许前者多,或许后者多,更有可能是两者兼有,你很难用一个比咧严格划分。邱晨在今后的职场之路,会因为单纯与孩子气错失很多机会,这都是后话,她现在尚不自知。

邱晨最终还是决定去,她的顾虑不是“因一棵树失去整个森林”,而是,她认为如果她不去会不会让周雅觉得她在生周雅的气,她偏不想让她这样想!不得不说,邱晨真的太幼稚了!

相比之下,周雅表现得就非常得大方得体。她不仅想往常一样和大家亲热地打招呼,还给大家带了一大箱新鲜的荔枝,说是楚函的同学刚刚从广州空运过来的,非常鲜美,绝对比在超市买的好吃。大家都赞不绝口。

与此同时,周雅还不忘夸赞每一个女同学几个月不见都更加漂亮了:那个更瘦了,这个皮肤更好了,总之都是听了让人心花怒放的话。

这些客套和寒暄之后,周雅专门拉着邱晨到她的房间,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袋子给邱晨,说:“这是我买给你的内衣,我穿这牌子好久了,可舒服了,这次搞活动,顺便给你买了一套!”

邱晨还因为与周雅的恩怨拘着,却不成想周雅居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还主动示好,倒又显出自己的小气。邱晨暗暗骂自己,你怎么就不能做到收放自如呢。何止收放自如,就连表面的客套都还那么僵硬呢。邱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周雅一句“咱俩还说什么谢”,转身出去和大家热闹去了。

吃饭的时候,有人问周雅,恬恬上学的事,周雅兴奋地说:“恬恬去了H区的试验小学。”大家都一起赞叹,说这学校是牛校,真不错。

周雅深情地望了一眼楚函,说:“都是楚函的功劳,我都没管。”楚函搂着周雅,也是满眼深情的凝视。

邱晨想到孙宇的话“楚函说周雅一直在努力……”,又瞬间想到楚函拉着另一个女孩的画面,邱晨真心佩服两人夫唱妇随的演技。

周雅看着大家,非常慷慨地说:“如果以后大家有孩子上学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和楚函哈,这次真是建立了一些教育局的资源,肥水不流外人田,留着给咱们自己孩子用!”

大家听了都拍手叫好,纷纷拿起酒杯给周雅两口子敬酒,赞道:“你们两口子就是靠谱,能力强又热心,这资源可太重要了,真是我们的福气呀!干杯!干杯!”

“老同学太客气了,我这个人别的不行,言而有信可是我的招牌!干杯!”

邱晨感到非常地魔幻,一年多前那句“很多人宁愿不卖这个人情也不想趟这个浑水”非常外交辞令的拒绝电话还犹言在耳,如今她已经拿着邱晨的资源开始卖弄自己的人脉和信用了!周雅在不断地刷新着邱晨对她的认知,邱晨已经不确定眼前这个巧簧如舌、标榜自己言而有信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从小就认识的那个闺蜜!她难道就不怕邱晨当场揭穿她?她不怕,她知道邱晨不会。

邱晨真的不会。她不忍心,她不忍心在这么多熟悉的同学面前让周雅失去颜面,她不喜欢这种当面撕逼的惨烈,特别是对周雅,她从没想过会和周雅走到那一步。

周雅不仅不怕邱晨揭穿她,而且还在深夜的阳台上调戏了邱晨的老公!

十三

孙宇在洗澡,他的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响了几声。邱晨在沙发上看书,不经意瞥见是周雅的微信。

自从上次和孙宇谈完,邱晨并没有发现孙宇的异常,他倒是比之前更加勤快了,邱晨并没要求孙宇删除周雅的微信,毕竟这种小儿科的举动没有什么意义。但现在,晚上九点多,周雅给孙宇发微信究竟要干什么?

邱晨抬头看了看卫生间,流水的哗哗声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她果断地拿起孙宇的手机,输入密码——自己的生日。

周雅问:“她发现了?”

邱晨的火气立刻顶到了脑门。邱晨猜测,周雅和孙宇在那次所谓的“逢场作戏”之后一直在联系,但之前的记录都被孙宇删除了,周雅今晚这条微信孤零零地在对话框里就像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毛毛虫,邱晨看着就恶心。

“她发现了?”这句话背后究竟想说什么?邱晨想象手机屏幕后的周雅,她想要什么:是邱晨知道后忍气吞声吃哑巴亏的窝囊?还是幸灾乐祸地看到东窗事发后孙宇的尴尬和邱晨的痛苦?

“你害怕了?哈哈。”又来一条。邱晨隔着屏幕都感到了周雅的狂妄,她拿准了孙宇胆小怕事,但依然在不断地试探。

“明天晚上七点,“拐角咖啡”旁的锦江之星402房间见。”这是直接的挑逗和引诱。邱晨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她从未感到过如此地屈辱与愤怒。邱晨想到大学时,在各种party上,周雅对男人的轻浮与放荡,当时她都视若无睹,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荡妇!

她决定迎战!她需要和一个深信那么多年又背叛自己的荡妇过招!

“好。”邱晨按下发送键。并迅速截屏,发给了自己的微信号留作证据。然后将截屏删除,将周雅的微信拉黑,将孙宇的手机放回原处。这一系列动作居然如行云流水。

孙宇洗澡出来拿起手机进了房间,他并不知道,就在刚刚,邱晨已经做好了披挂上阵的准备,一场战争一触即发。

“你和周雅还在联系?”邱晨冷不丁地问,声音中有一股杀气,吓了孙宇一跳。

“没,没有啊。”孙宇并不擅长撒谎,但凡说谎必定局促不安。他握着自己的手机,就像握着一个定时炸弹,生怕这时会有周雅的信息进来。

“最好没有,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家待下去的话!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机会。”邱晨狠狠地说。

孙宇心里暗暗打鼓,他并不知道邱晨发现了什么,但他下定决心一会就把周雅的微信删了,这个女人,简直太浪荡,动不动就挑逗一下他,虽然有些话他很受用,但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太强势,太聪明,太不可把握,而且,他也清楚,自己绝不是周雅的菜,别搞得偷鸡不成蚀把米。以他的能力,他懒得应付两个女人,实在太累了,何必呢。

当孙宇真的打开手机准备删除周雅的微信时,发现周雅已经不在自己的通讯录里了,难道他已经删了?他一定是已经删了,他忘记了,他的记性很差,那就好,既然这样,刚才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应该就没有暴露什么秘密。“好险!”他深呼一口气,告诫自己再也不要趟这种浑水,太累了!

十四

晚上七点,“拐角咖啡”店临窗的一个座位上,邱晨戴着一顶棒球帽,盯着路上的行人。

没多久,周雅出现了,也同样用一顶大檐的阳帽遮住了脸,在咖啡店旁边的锦江之星酒店门口,警觉地观察了一下,然后进了酒店。

几分钟之后,邱晨到了酒店前台,确定了402房间的周女士已经到了,随即进了电梯。

越逼近四楼,她的心跳越厉害,她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局面。当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门的时候,她竟然想要逃跑。她知道今天一旦和周雅面对面,她们之间的友谊就再也不存在了,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但如果不面对,就任由周雅对她的生活无端地骚扰与纠缠吗?如果她不面对,孙宇是周雅的对手吗?她并不是为了保护孙宇,而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她的生活何以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她和周雅之间即使没有今天的撕扯,也不会再有未来了!

邱晨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敲响了那道门。

周雅开门的那一刻,显然并没想到出现的是邱晨,那一刻,她的大脑电光火石,似乎明白了一切。

周雅先开口:“你不仅发现了,而且还伺机而动,我低估了你!”说着“低估”,却依然一副骄傲的样子。

“是你高估了自己!你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优越感!”邱晨没想到自己竟能对应地如此流畅。

周雅依然不肯认输:“没错,可惜,你才发现。”周雅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得意让邱晨恶心。

“为什么?”邱晨眼含泪水,她感到一种巨大的屈辱。

周雅的眼神变得复杂,她刚才努力装出的骄傲在褪去,委屈和不甘开始涌上:“为什么?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什么都有?我却总是残缺不全?为什么你事事如意,我却总是殚精竭虑?我比你差在哪?我也想问为什么?”

邱晨不解,她从不觉得自己“什么都有”,更不是“事事如意”,她不明白周雅的“残缺不全”和“殚精竭虑”是什么意思。

“我十岁就没了妈,我是在后妈的眼色下长大的,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自己的衣柜和书桌,我就像一个外人一样寄居在自家的沙发上。但你不同,你妈妈那么温柔那么爱你,给你准备好一切,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都不能想象,一个女孩可以有这样一个温馨的房间。上高中住校的那张床是我十岁之后最舒服的床,我终于有了一张正经八百的床。我盼望着考大学能离开家,但第一次高考却考得那样惨,可你却超常发挥去了好大学。我,最想离开家的人却又被困在学校一年!”周雅开始哭泣,她的眼泪就像溪水一样,缓缓流出,那是积压在心底太久的伤痛。

邱晨不知道,那次友善的邀请竟是她们之间恩怨的开始,她从没想过周雅会因为自己有妈妈而心生记恨,拥有的总是无法体会失去的痛。但周雅明明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她抑郁的那些日子,都是周雅陪她走过的,如果记恨为什么还要施以援手?

“你以为你那些艰难的日子,我陪着你,是因为我关心你?别傻了,我是因为看到你也可以如此灰暗、也这样无能无力——即使你什么都有,我内心有一种快感!我陪着你,是因为我就是要亲眼看到你毁灭。但没想到,你却又站起来了,而且考得比我还好,这结果都不是我的预期。”

“不,你撒谎,你明明很紧张我,关心我,你为什么把自己说得像个冷血动物!你不是那样的人,至少那个时候不是。”邱晨不愿相信她所听到的,如果真的如此,那是一个多么恶毒的周雅,她不能接受从那时起周雅就在诅咒她。

“我就是这样的人!上了大学,我拉着你一起花天酒地,想把你变成‘坏女孩’,谁知道你根本不被影响,即使每天和我混在一起,你依然冰清玉洁。你和孙宇结婚,这件事我一点不嫉妒,我看不上孙宇,我找到了符合我标准的楚函。这么多局之后,我觉得我终于赢了你一次!可是,生孩子我又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磨难,你却又从头至尾顺顺利利。所以,当你因为孩子上学的事找我的时候,我才不会帮你,我凭什么帮一个我一直想超过的人!但你却又一次胜出了,凭借你的运气!我有时真的奇怪,为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好的运气!而我,为了恬恬上学,处心积虑,凭借你给我的一个电话,我几乎把X区教委的重要领导找了个遍,但这一年真是非常严格,我没有房子,他们谁也不敢违规操作,只能被调剂到一个非常差的学校,我不甘心,又去找了H区的人,最终动用了楚函领导的关系才确定了学校。”

邱晨被周雅的逻辑惊呆了:“你怎么知道我为孩子上学有多焦虑?你从没问过一句,只看到我最后的结果。谁不是为这件事操心费力,你怎么就只为自己的付出那么愤愤不平?我们都是普通人,遇到的都是普通人的麻烦,也要面对普通人的焦虑,这有什么好抱怨的?”

“普通人?我从不想当普通人,那是你的定位,我要优秀要卓越!”

“你已经很优秀很卓越了,你还要怎么优秀卓越?你的工作能力强,工作成绩突出,你的孩子也上了最好的小学,你的老公前途无量……”

“不要提他!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他在外面瞎搞的事情!你看到他拉着那个女人的那天,我就在你的身后!”周雅面露凶光,面前的邱晨让她咬牙切齿。

天啊!邱晨心里一惊!那天周雅就在她的身后,她全知道,而且还知道邱晨也知道!但是她却可以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和楚函演得那么好!

“对,我唯一觉得胜出你的婚姻,也报了警!而且,你手里还有一张该死的照片!我不会让你以此来羞辱我!”

“所以,你就要对孙宇下手,先来侮辱我!”邱晨已经彻底明白了周雅的思维模式,她愤恨地说。

“对,凭什么,你什么都是完整的,我却什么都残缺不全!我不甘心!”周雅疯狂地说。

“啪!”邱晨扬起巴掌甩到了周雅的脸上。她看着周雅痛心不已:“我为你感到羞耻!你自己的不如意,却要用破坏别人的人生来填补你的空虚。失去母亲的你很可怜,老公劈腿的你很可怜,为孩子上学操心费力的你也很可怜,可谁的人生是容易的?你太唯我独尊了!太自以为是了!从前,不论你怎么伤害我,我都以善意去体谅你,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对你的友善与诚恳都错付了!但我更可惜的是,你辜负了你自己!如果今天不是我来,你真的和孙宇发生什么,你认为这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复吗?你想想这几年为了和我比,你消耗的心力,那个遭到报复最深的人是你自己!你耽误了自己的人生,这仅有一次的人生!”

周雅的泪水已经变成汹涌的河流漫过脸颊,她捂着发烫的脸,不知如何面对邱晨。

“从此之后,我们就当陌路吧!”

十五

邱晨眼含热泪走出了酒店,步入人海。

二十年的友谊弹指间灰飞烟灭。

她那么笃定信赖的友情,竟然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那根基原本就是建立在一段暗黑的土壤中。她怀念那个为她流泪的周雅,为她补习的周雅,给她温暖拥抱的周雅,在她艰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周雅。她不愿相信那时的周雅都是虚情假意的,不,她们曾经真心相对过。

但,她们都长大了,成人的世界里,她们变得若即若离,彼此不再亲密,家庭,地位,孩子的学位,任何东西都能成为比较的筹码,她们终究丢掉了彼此。尽管,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她都不知情。

十几年过去了,尽管人物俱在,也找不回当初的那个人了。

到底是她们变了还是友情本就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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