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里惊醒拿起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我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我最近总是做梦。梦里沈世微穿着笔挺的西装牵着新娘的手笑意盈盈的从我眼前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有时候又是他站在我面前面色严肃地跟我讲：“嘉嘉，我要结婚了，你也要好好找个人在一起。”
但此时此刻我却又奇异地清醒，因为我知道这些不仅仅是梦。
他和顾意的结婚请柬，还好端端的躺在客厅的桌子上。
想想也挺可笑的，我哥千方百计瞒着我这件事，谁知道人家还记得单独给我寄请柬，连伴手礼都一份不落的送到我手里。
可是他实在无需做到这一步。
我花了八年光阴去卑微又深切的爱人，没有期望过得到回报，甚至连这一天都反复排练过无数遍。可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还是没有一点长进，轻易就手足无措。
沈世微，你到底有什么好，值得我这样念念不忘。
一、
X市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我坐在火锅店的包间里， 透过白茫茫的热气看着对面不停给我夹菜的男人。
我贪婪的看着他的脸庞。他二十七岁了，头发理得很干净，有一点点胡茬也很好看。我几乎溺死在他黑沉沉的眼里，他却恍然未觉，冲我微微笑了一下。
“这么久没见，已经是大姑娘了。”他摇头感叹，语气自然到仿佛我们没有中间那么久不相见的日子。
我把筷子握得很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稍微不那么紧张：“是啊，都这么久没见了。世微哥你过得怎么样？”
其实我根本不想问他过得怎么样。有一段时间我无所不用其极的探听过他的生活，像个变态一样一边觉得羞愧一边又忍不住想去窥见一点慰藉。但是自从知道他和顾意复合以后我就再也不想做这种事了。我自虐够了，不想听到看到他们两个过得多幸福美满。
然而沈世微确实非常擅于往我的心上插刀：“我过得很好啊。顾意去年从新西兰回来我们就重新在一起了，啊你应该还记得她吧？我高中和她谈恋爱还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呢。”
他怀念十足的笑着，眼角弯起来的时候有一点细微，温柔得不得了。
可是连这点想起我的温柔，都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怎么可能忘记顾意？她是顾意啊，那个耀眼的天之骄子，在沈世微高二那年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我那时懵懵懂懂丝毫不懂得畏怯，听我哥说有女孩子追他私心里不以为然。那一年我初二，可竟然已经妄想着和这个人过一辈子了。我信心十足，怀春少女一样做着只要我表白他就会接受的梦。
直到那个夏天的晚上。我去小区旁边的篮球场找我哥回家吃饭，路过沈世微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他提着篮球，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下一秒，他就把对方揽入怀里。
他穿着校服，一手抚着女孩的脸庞轻柔地和她接吻。顾意又黑又长的头发垂在背后，她抬手攥着沈世微的校服下摆。
远处是燃烧得灿烂而绚丽的火烧云，天空中有不知名的鸟成群飞过。沈世微抬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我，冲我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想来从那时候起我就已经展现出自己善于掩饰的天份。我回了他一个狡黠的微笑，镇定退场，就好像我真的只是还不怎么懂事的邻家妹妹。
然后我往回走，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一路。
我太天真，从那天晚上开始决定不要再喜欢这个人了，我为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我还小呢，这世上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两情相悦的等着我。
可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原来有些事早就是命中注定的，我上辈子大概是害死沈世微的地主老财，所以这辈子活该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贱。
到最后也不得善终。
二、
大学毕业之后其实沈世微每年都会回X市一次。我知道他几号回来，也知道哪一天的航班又回去。可是从来没有约他出来吃过饭。一是找不到好的理由，二是我实在不知道和他见面以后要说什么。
我食不知味的嚼着一片莲藕，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安静。可他却恍然未觉，只顾着让我多吃一点，说一些杂七杂八的话，都没有问问我到底为什么突然约他出来。
“打算继续读书吗？”他问我。
“嗯，有点想去B市读研。”
“那正好啊，”他点点头，沉吟一会儿又对我说：“我B市的房子空着，如果你愿意可以搬到那里去住。”
我抬头看他，有一点失神。
沈世微在B市工作也有四五年了。他是特聘工程师工资自然不低，几年下来也有钱在离他公司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小公寓。我那时以为他和顾意要在B市定居，连旅游都不肯路过。后来他把工作换到S市，那间房子也就空了下来。现在想想还是蛮遗憾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座城市，所以才想去那里读研。
我不知道沈世微是不是忘了我也在那间公寓里住过。
大二那年我哥告诉我他和顾意分手了，顾意已经去了新西兰留学。
我第二天就买了去B市的火车票。
直到我站在沈世微公司门口才熄灭了一腔热情。我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不知道应该先安慰他失恋还是先表达我的相思之情。一个小时以后才敢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来B市旅游了，问他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他很快就到了我面前，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他黑眼圈有点重，胡子也没怎么刮干净，精神倒还不错，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笑意盈盈。
还是我喜欢的不得了的那个样子。
我突然不想提其他的人和事了，只是告诉他我会在这边待三四天。他让我不要住酒店了，他在公司有自己的宿舍，让我住在他的公寓里。
我一进屋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难受。他和顾意两个人生活的影子简直无处不在。他不回家不是因为工作，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这些他俩共同有过的回忆，也不愿意将这些毁尸灭迹。
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我这么几年来最美妙的日子。他为了调节心情索性也请了假，陪我在B市好好的玩儿了几天。我开心得不得了，然后暗自决定离开那天就好好和他表白。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沈世微陪我回了公寓住，他睡在客厅沙发上。半夜我起来想去看看他，我悄悄开了门，却发现他坐在沙发上攥着他和顾意的合影闭着眼流泪。
也没有声音，就是眼泪一骨碌一骨碌的从他脸上滑落。
我从来没有见过沈世微哭。
那一刻我甚至希望顾意马上回来，或者带他走。
黑暗里我不过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却好像隔着一堵凿不透的墙。
三、
后来我没有表白。准确地说我其实一直都没有对沈世微说过那些话。我太懦弱了，我宁愿当他认真爱护过的妹妹，也不愿意被他客气礼貌的对待。
而且我知道，他是那么爱着顾意。
“所以你以后不回B市了？S市的工作也辞了，是打算回家定居了吗？”我回过神来，不解地问他。
“是有这个打算。”他感慨地说道：“我爸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如今X市这边儿我也看中了一个项目，回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看你哥，一毕业就回家发展，现在都是孩子他爸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低头勉强笑着：“怎么，你也着急要小孩子了啊？”
“是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意怀孕已经两个月了，我们干脆就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前几天一直想让你哥把请柬给你带过去，他非说他忙没时间。刚好你今天约我吃饭，我就顺便给你带过来喽。”
我猛然抬头看他。
真奇怪，我明明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的意思，为什么还是不懂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红色请柬递到我手里，打开它，婚纱照上沈世微的手抚着顾意的脸庞，情意脉脉。
我又被打回了八年前那个傍晚。
我花了五秒钟强迫自己不要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咳了好几声勉强停下，我认真看着他，真心实意的祝福他：“恭喜你了。”
借着火锅雾气的遮挡，他没有看到泛红的眼角。
又或者他只是以为我被辣到了吧。
从火锅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顾意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我告诉沈世微我哥会来接我，他又跟我哥确定过之后才放心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我以为我会叫住他，告诉他我过得多么煎熬，至少换回一个拥抱。
可我没有。
昏黄灯光里他越走越远，我却想起那年郊游山里山风清爽日色微醺，他穿着白衬衫从我眼前路过，可能是我的眼神太过直白，他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露出一点白白亮亮的牙齿。
就这一下，竟然耗费了我这么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