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中地区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叫刘家湾。村里住着百十来户人家,绝大多数都是姓刘,村里有处人家。因为山后长着有一棵三、四人才抱得拢的大株树,(就是苦栗子树,当地人叫苦株树,或者株树)所以当地人就叫它株树冲。
在株树冲里,有一座两间屋的小瓦房,两间屋加起来大约在90平米左右。侧边搭一个用茅草盖的杂屋,算是个柴棚吧。
里面住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生活得特别的艰难!
她叫金玉,是离此八里路左右的陈家湾的一家大户人家的独生女,也是陈家大爷和陈大妈的掌上明珠。别看她是陈家的掌上明珠,可她却懂得什么是五伦八德,什么是三从四德。什么三字经和女儿经,她都南风倒背!
二十年前,嫁到这里的刘姓人家来,当时的刘姓在本地来说是大姓。丈夫名字叫立生,也是刘家的独生子。有一个小姑子叫爱贞,是刘大爷从石井街上姓叶的人家给买来的。这也说算是“门当户对”的了。
立生是一个教书先生,人忠厚老实,本份善良。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
嫁到刘家后,日子过得也比较舒服,一家人和气、团结、有情有义。
但是,好景不长。在五零年六月的一场大火,因那天风特别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硬是把一幢房子和家里的一切烧得一干二净。老爷子为了救火,不幸被大火烧成了一团焦炭!
在亲戚和朋友的支持和帮助下,在株树冲新建了这幢小屋。
这金玉生有七个小孩,三男四女。男孩分别起名为国荣、国华、国昌,女儿分别谷云、翠云、苑云和碧云。
谷云已经嫁人。那苑云早在十年前因出天花,没有治好,早已夭折了。身边就只有十七、八岁的翠云和一个年幼的碧云跟着。
两年前,那是一九五六年。丈夫后颈窝生一疔疮,十分难治。后经老中医验证,生的是《对口疮》。这种病在当时沒有抗生素的情况下,那是个绝症。把一个金玉急得团团转。到处求医问药,各地求神拜佛。最后,还是没有救到丈夫的性命。在古历六月二十四日中午,丈夫永远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了!可怜那金玉啊,硬是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于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丈夫去世后,金玉带着五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每天是一包眼泪一包鼻涕的,度日如年。在这两年里,也不知道流掉了多少的心酸泪,受过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窝囊气,也不知道受过了多少人的恩赐和支持。但也看到了各别人的白眼,也听到不少对她不利的流言蜚语!
因为丈夫的去世,受了莫大的打击,加上终日的劳累和过度的操心。一个四十岁不到的女人过硬是把一头烏黑发亮的头发,变成了一根根灰白灰白的银丝。额头上也长出了不少的皺纹。活生生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在丈夫去世的第二年,因为家里特别的缺少粮食,那时正是从“初级社”转向“高级社”时期。耕地、农具归社里所有,粮食是按劳分配的。这样一家六口人,没有一个主劳动力。金玉自己也只能算一个半劳动力,大儿子国荣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二女儿翠云也才十八岁。所以挨饿的日子是经常有的。
她的小姑子爱贞,己经嫁在离家七、八里之外的水堤村。那里的生活条件比较好。看到嫂嫂一家人的生活得这么困难,就在当地寻到一家比较富裕的人家。他家有三个儿子,老二在板溪锑矿上班,为人忠厚老实。爱贞就在中间牵线搭桥。以三斗荞麦为聘礼,将翠云嫁出去。
翠云嫁出去了,可是就是打断了金玉的右手,毕竟翠云是她的有力帮手。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里里外外都能干,粗活细活都内行。如果不是家庭条件困难,谁又会舍得啊!一个当母亲的人好像是剜去了一块心头肉啊。
这时的国荣也有十八岁了,为了生活,就掇学在家务农。帮妈妈做些家里的农话,也到社里跟社员们参加些力所能及的劳动。
尽管母子二人起早贪黑的辛勤劳动,但还是力不从心,一年到头粮食总是不夠吃。金玉只好抽空到山里、田边去挖些野菜,或是搞此艾子来搅面糊,争取尽量填饱肚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是常有的事。金玉的一双手因为常年的抓艾子、野菜,被弄得碧绿碧绿的,洗也洗不掉。
这一天,金玉早早起来,在菜园里剥了几片青菜叶,用水洗净了,切碎,吊锅里放些水,放点盐,把青菜叶放进去,加了半升多荞麦粉。不停的搅拌。水开了,还在继续的搅,直到锅里的荞麦粉慢慢的变成了绿色的面糊。
槕上放上四个大碗,将荞麦面糊一勺一勺的舀到大碗里。把国华和国昌、碧云一齐叫起来让他们洗了面,每人一碗面糊吃完了。那时国华去药铺里学医,国昌那时才十岁,在学校里读四年级。碧云因为家景贫寒,无钱上学,跟着妈妈在家无事。国荣这几天受了风寒,得了感冒在床。金玉想让他多睡一会,所以没有叫他起来。
等国华和国昌走了之后,金玉带着碧云到菜园去挖土,准备种一点菜。这时给国荣准备的饭也用砂罐煮好热在火炉里了。
因为现在只有国荣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他已经长到了一十八岁,长得牛高马大的,气力又好。因此一家人的劳动力就靠着国荣。所以,当母亲的人就特别跟他开小灶,有什么好吃的就尽他来。一家人都喝面糊,只有他歺歺都是母亲跟他煮白米饭给他吃。
不一阵,国荣可能是睡夠了,或者不想睡了。起来了,舀了一盆水准备洗脸,手一试水温不太热。就大发雷霆,大声喝道:“怎么搞的,水都还冒热!”顺手将一盆水翻到地上,“呯”的一声响,连脸盆都打烂了。
金玉在菜园里,刚刚挖了没几锄土。只听到屋里这么惊天动地的响声,把一个小碧云也吓得战战兢兢的。连忙放下锄头,跑回屋里一看,满地是水,火炉里的火也泼得息沒。就说了一句:“伢子哎,能不能等一下,等水热了再洗。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这国荣一听,火气越加大了,怒道:“等一下,等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人家都吃中饭了,我早饭都沒吃,你是饱人不知饿人饥啊!”
这国荣是刘家老大,是爷爷的长孙。从小以来就被爷爷逞着。家里人都让着他。爹爹在世之时也从未管过他,爷爷和爹爹都死了,所以,他就成了这个家里的小皇帝。沒有哪个敢跟他顶咀。记得前几年,那时翠云还没出嫁的时候,因为从小用贯了左手吃饭,有一天中午,他把翠云手里的筷子一勒,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不改成右手就不要吃饭了。”几天时间下来,硬是把她的左撇子改过来了。
这金玉也是一样,从来不跟他计较。现在她更懂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道理。更莫说儿子现在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了。所以,什么时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的。
今天,见儿子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发这么大的火。直气得她啊,心如刀割一般。想起来,丈夫如果还在,也能给自己分担些忧愁。
自从十八岁嫁到刘家来,就没有过上多少天好日子。第二年就生大女儿谷云,每隔两年生一个小孩。生一女儿,又生一个儿子,生一个女儿,又生一个儿子。生的是花胎,所以到现在是四男三女!
五零年又遭火烧,烧得一屋精光。丈夫又是老实人,自己也不是那种挺厉害的女人。之后吃了不知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累,受过了多少气,又有谁知道?
五六年丈夫又死。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寡妇,拖着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在这些年里,就又经过了几多的磨难?掉了多少眼?又有哪个清楚?
丈夫去世第二年,那陈大妈见女儿生活得十分困苦。心痛的对金玉说:“孩子,改个嫁吧!你这样拖下去,会把自己拖死的。”可是这金玉想都没想,就回答母亲说:“妈妈,我不改嫁。我有这么多的小孩,带到别人家。先来后到的,带不亲的。”“我宁願拖死也要把他们拖出来!”
自己想着想着,就更想不通,这自己生的儿子,自己又什么事都顺成他。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向自己发这么大的火。特别是那句“饱人不知饿人饥”。自己又是哪一歺吃饱了呢?
想着想着,那个心里啊,比刀割还难受。心想,不如死了算了!
就打开箱子,换了一套比较好点的衣服。出来时对碧云说:“在家听话,跟哥哥去玩,妈妈去外婆家跟你拿好吃的去。”碧云笑着说:“好,妈妈早点回来!”
这金玉一边擦着眼泪。头也不回的走向了趙家垇水庫!
来在水库边的一个垂崖上,闭上眼睛,纵身一跳,跳进了两、三米深深的水库里。
这时是一九五八年二月十八的上午十时左右。
有一个在对面山上砍柴的小伙子,砍得正起劲。只听到这么一声巨响,扭头一看,有人跳水。立刻跑下山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不好了,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这水库离有人家的地方大约有三百来米远,等小伙子到村子里喊上几个人,拿着挽钩(一种架竹排用的工具)赶到那垂崖边。将金玉拖上来,有人搬过来一口老天锅,把他脸朝下,背朝天的放到锅底上,有个有经验的中年男子,在金玉的背上使劲按了几下,水是挤出来不少,可就是沒能把人救过来。
因为从小伙子见到金玉跳下去,一直等把他拖上来,这中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就是一个普通的不会玩水的正常人,只要一口水就呛死了。
就这样,一个有着六个孩子的妈妈,一个受尽了千辛万苦的母亲,永远的离开了人世。与世长辞了!
从此陈老大妈失去了心爱而又孝顺的女儿!
从此国华兄妹们永远失去了和蔼可亲、关心体贴、最亲爱的妈妈!
从此几兄妹各撒四方。
若干年后,儿女们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随着改革开放,兄妹们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可怜的母亲在遥远的天堂,可以安息了!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