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已经六年了,六年来,每每动笔想写些什么,都被泪水模糊了眼睛,总也写不下去。父亲1927年出生,在他两岁的时候,我爷爷就去世了,是我奶奶一手将我大伯和父亲扶养成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父亲的勤劳与善良,他是我们西巷街公认的模范丈夫,很多人都会跟我外婆夸奖说,“你女婿除了不会生孩子,什么都会”。而父亲的什么都会,是要付出怎样的辛苦啊。
父亲是工厂的技术革新人员,工厂跨度十几米的厂房是他在无数个夜晚,画了无数张图纸计算出来,然后工人按照他设计的图纸建造的,那个厂房一直到他去世后,因为改造才拆除了。而他只是一个没有上完高小的二年级学历的学生(记忆里好像父亲说四寸宽八寸长的砖,七十块就是一平米,不知我是否记得清楚)。
父亲年轻的时候,学得了一手好厨艺,回族里谁家有婚丧嫁娶的大事,总会请我父亲去做十大碗,他都是利用晚上和星期天的时间去给人家帮忙,最后做完事,主家如果给钱答谢,我父亲是坚决不要的,但主家给父亲的两个或者四个蒸馍作为答谢,他就会欣然接受。
父亲三十岁学习缝纫机,学会后,又自己钻研学会了裁缝。刚开始,给我们六个子女做,后来,街坊邻居看到我们都穿着比手工做出的好看衣服(那时候有缝纫机的人家少,都是手工缝制,商店里卖的做现成的衣服大家都买不起,那是有钱人,或者是大城市人才能买到的),就来找我父亲做。听我母亲讲,我父亲那时候上班忙,只有下班后,或者星期天才有时间给街坊邻居做,有时候做不过来,就让我母亲踏缝纫机,但我母亲总是上不好袖子,或者是上不好领子,那个技巧活,就得由父亲来做了。每家不论做几件衣服,父亲从来没有收过任何人的费用。记忆最深的是,我的床头就是缝纫机,每天晚上父亲下班后,点一盏煤油灯放在缝纫机旁边,一边做活,一边教育我们,”无论以后长大做什么,必须每人学习一门技术,不学技术吃不开”。我都是在缝纫机的踏踏声中入睡的。晚上有时候醒来,看见父亲还在做活,母亲陪着他锁锁扣眼,钉钉扣子,总是陪着父亲熬夜到很深。每年的腊月是父亲最忙的时候,白天上班,晚上为邻居免费服务,而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从来在大年初一没穿过新衣服,只有母亲告诉我“咱们回民大年初一不穿新衣服,过了年就能穿了”。实际现在想起来,是我父亲根本没时间给我们做,只有在大年初一那天,才有时间给自己的子女做。给邻居们做完衣服后,但凡有巴掌大的布头,父亲也会给主家拿回去,六七十年代的布是要用布票买的,巴掌大的布料也是很金贵的,他的善良就是从这些不经意间被街坊们认可的。
父亲在厂里是技术能手,县人大两届代表,曾获得县,晋东南地区,山西省政府的多种奖励。最能体现父亲价值的是山西省政府颁发的劳动能手奖,在他晚年的时候,政府每年奖励省级劳动模范五百元,父亲在晚年也是感谢政府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平凡的工人。
由于积劳成疾,1992年年底,父亲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医生下达了两三次病危通知书后,感谢伟大的安拉真主,没有要了这位善良人的命,慈悯我的父亲,也感谢父亲顽强的意志力,从危险中挺了过来。父亲出院后,凭着他的坚强,慢慢的好起来了。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购买了本草纲目,以及其他的一些中药书籍,开始了自学中医的历程,直到他去世,十几年时间里,和母亲两个人没有因为小病住过医院,输过液。遇到伤风感冒,父亲就自己先开一些中药,然后让我拿到正规医院的老中医那里,看看药开的怎么样,需要改的,改了后就抓回来吃。起初我也很不情愿去中医那里问,慢慢觉得父亲开出的药也还很见效,中医也很认可,我也就慢慢接受了。
我们家大大小小三十几口人,哪个人到了父母家,都会先进父亲放吃喝的小家,哪怕不吃,也要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好吃的。父亲是美食家,母亲是他的忠实粉丝,我经常和母亲开玩笑说,我父亲的好手艺都是她夸出来的。父亲无论在电视上,或其他地方看到一道美食,必定回家来做给母亲吃,他做的开口笑、沙琪玛、月饼等糕点比商店里卖的都好吃。如今,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六年了,在他去世后,哪个媳妇女婿说起来,也都是会惦记着老人的勤劳与善良,留给我们子女的没有存款,也没有房产,但他的善良和坚韧不拔的品质,是我们每个子女永远继承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