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坐在暖暖的冬阳下,翻着厚厚的一本相册,目光随着相片不停跳跃,突然定格于一张照片上:春日,柳树下,一个女孩,扎马尾辫,抱着双膝,似笑非笑。
哦,我初中的同桌,我想起来了,梅!
我喜欢这样叫她,那时,她也喜欢我这样称呼,并且是我的专利。
她是初一下学期转到我们班来的,邻镇的。那天午自习,人高马大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屁股后跟着个怯生生的马尾辫女孩,搬着一张书桌。老班说她叫苏梅,加盟我们班。然后大手一挥,十分慷慨地对女孩说,下面的位置随她挑。女孩搬着桌子转了一圈,最后扑通一声放在我书桌旁边,与我的书桌一条缝。我内心顿时涌现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这么多人,干嘛非跟我挤在一起?真是……但我也知道,我这个瘦胳膊是拧不过老班这个大粗腿的。再说,谁让我是一班之长呢,咱还得有点风度不是?
夜自修课开始前趁她没在,我立马把两张书桌拉开,然后我若无其事地俯身写作业。谁知她回来后坐在座位上,怔怔地看着那道十公分的“鸿沟”,眼泪如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我本想她肯定会与我杠上的,而如此情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样她了呢!女孩子的眼泪杀伤力太强了,投降了,我只好让两书桌恢复如初,她的盈盈泪才罢休。夜自修中途,一个纸条推到我面前,上面娟秀的三个字:谢谢你!忽地又拿走了。看来,我还真不能把她当空气!
我们是一所农村寄宿制学校,没什么娱乐运动设备,学校后面一大片田地,硬被我们踩成了操场,上面有一个不知谁弄来的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于是成为我们男孩子挥洒汗水、张扬青春的舞台。每天夜自修前二小时的空闲供我们学生自由支配,于是操场上杀声一片,女生们则场边观战。我在场上司职小前锋,内切,接球,扣篮,不亦乐乎。不过,我总感觉场边有双眼睛一直随我身形而移动,时远时近,时上时下,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我知道是苏梅,因为有天夜自修,一张纸条又溜到我面前,秀丽的字迹:打球的你,真帅!第一次,有女生用这样的话语赞我,我内心甭提多开心了。以后打球更卖力了,因为场下有双潮潮的美丽眼睛在关注我。
急停,跳投,球应声,没入网?!我去,糗大了!
谈到学习,说实话,苏梅的功课真的不咋的,尤其数学。老师上课讲解时,她常常一脸茫然。我是看在眼中,急在心头。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歪用下)。坐在我旁边,怎么可以这么差!我于是发扬雷锋精神,古道热肠,课余给她耐心讲解。她歪着头,听得很认真,偶尔抬眼飞快看我一下,微微笑。还别说,在我这个名师的谆谆教诲下,她的数学着实提高了不少。
作为对我的奖赏,每次她周末返校总给我带些好吃的,如烤地瓜,芝麻饼等。其他同学对我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私下里他们竟称我们为一对小夫妻。管它呢,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两张书桌每天挤了又挤,挤了又挤。不知为什么,如果她生病请假一天没来,我总感觉内心空落落的,上课老走神,下课后蔫了巴几的,没精神。
三年的初中时光,在简单充实而又快乐中一滑而过,残酷的中考不经意间来到眼前。(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考堪比高考。)大家一下子要各奔东西,都没了心情。
下午放学晚饭后,苏梅约我出去走走。学校西边有条小河,芦苇青青,杨柳依依,夕阳西下。我们并排坐在岸边,手拨弄着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刚子(私下这样叫我),明天我要回去了。”
“嗯。”
(沉默……)
“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嗯。”
“你会给我写信吗?”
“嗯。”
(沉默……)
“你知道我日记里写的什么吗?”
她每天都写日记,不像我常常半途而废。但她每次都捂着,不让我看,这点不够意思。
“不知道呀。”
“哦。”她好像有点失望。
“刚子,我好想哭,我…”语未毕,泪水已经涌出她的眼睛,滴嗒,嘀嗒,不时压弯青草的茎叶。我忽然有一种把她揽入怀的冲动。手臂张了张,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河水一直向前流淌,无声无息;晚霞染红半边天,那么近,又那么远。
岸边,一个女孩轻轻哭泣,一个男孩低着头默默坐在旁边。
考前一个月,爹隔三差五就往学校送鸡蛋,我最终也没辜负那只努力下蛋的老母鸡,考上了省城一所中专,成了爹娘乃至全村人的骄傲!
苏梅没有,后来听说她出去打工了,再后来音讯全无了。
我在省城安家立业了,如今在阳台上晒着冬阳,看着苏梅的照片———第二天她送我的。
梅,你现在还好吗?此刻,我想唱首歌给你听:“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