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子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白话】

孔子说：“君子开诚布公而不偏爱同党，小人偏爱同党而不开诚布公。”

《论语》中关于君子小人对比的篇章非常多。大家耳熟能详的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在君子小人的对比中，我们首先要明了何谓小人。

一般来说，小人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的心态，任何事情都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只注意到自己的利益。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立志要去改善自己，成为一个像君子一样的人，这就是小人。

小人不是坏人，他只是一般人，有时候他缺乏学习的机会，有时候他不懂得为什么要立志。不懂得人生的道理所在的，所以是小人。

君子就不同了。君子有志向，他要往上提升自己，成为君子。

君子小人的对比在《论语》里面常常出现，本章以“周”和“比”两种情况来做比较。“周”代表周延，就是君子普遍地关心每一个人，他不会特别和哪一个朋友比较好，和另外一些人比较不好。

而小人不同，小人偏爱同党，只注意到自己少数的几个朋友，有什么好处，大家来分。但凡在这个圈子之外，小人就不理会了，他不考虑公正与否，只考虑个人的感情，是为小人比而不周。

在《易经》有“比卦”。比卦不见得是坏事，等于是大家要团结在一起，一起做朋友。我们有时候说两个人比肩而行，肩膀靠肩膀，一路往前走，代表关系很要好的朋友。但是人在世间行走，不能只在小圈子里做到大家亲近相处，还要开拓心胸，能够与所有的人都互相尊重、互相欣赏。

这就是为什么达到君子的境界不容易。提到人生的价值观时，《论语》里面表现出来的，可以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自我中心。

一般人年轻时比较自我，有些父母叫小孩子念书时说不要管别人，只管自己念书。这种说法真的有些问题。小孩子若从小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到长大之后，他就不会去考虑别人了。他小时候从念书开始就习惯了只顾自己不管别人，那进入社会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样去关心别人。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要了解，孩子的成长，意味着他一定要突破这个自我中心的阶段。

第二个阶段是人我互动。

成长之后，人就不能只顾自己一只追求自己的生存、自己的发展，甚至还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在人我互动的时候，要守法而重礼。大家遵守法律，社会就有基本的公平和正义；大家重视礼仪，社会的文明教化就往上提升。此外，还要让自己成为有情有意的人。这样オ能感受到人与人相处的温暖，给予也获得人性的关怀，这样就会感觉到做人很值得。儒家的价值观是一步一步往上提升，从自我中心提升到人我互动，再提升到超越自我。

超越自我是最难的了。每个人都有一个自我，任何事情考虑都是为自己着想，这个本来是一种生物本能，无可厚非。如果说一个人老是不替自己着想，他的生活一定很困难。

比如现在我要去搭飞机。到了机场之后，看到很多人都在等不同的飞机，我就替别人着想：希望别人飞机都准时开吧，我的飞机慢一点无所谓。这样想，又何必去机场呢？在机场候机，不在乎自己的飞机是否准时而只关心别人的飞机是否准时，这样的人很少有。

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把自己安顿好，对社会也是一种贡献。我到机场去，我只问我的飞机有没有准时，如果我的飞机准时了，我再关心别人飞机有没有准时，这是正常的情况。这样替自己着想不是坏事，只不过要记得一个原则：千万不要损人利己。当自己与别人利害有冲突时，万万不可想着让别人损失，让自己得到好处。损人利己，一定会招来怨恨，今后在别的方面，恐怕也会被别人所损，最后真正吃亏的还是自己。

第三个阶段是超越自我。

这时候就是君子的表现一无私，没有私心。君子没有私心，才能够“周而不比”，普遍关心每一个人，而不只是偏爱少数亲朋好友。君子泰而不骄，神情舒泰但是不骄傲，因为骄傲来自于自我中心，我觉得自己胜过别人，我オ会骄傲。

我没有私心，没有自我，怎么会骄傲呢？一定是神情非常舒泰，看到别人成功也替他高兴。“君子坦荡荡”，因为他心中开朗。至于“君子和而不同”也是类似的意思，与别人相处，可以各自发展自己的オ华，大家像不同的乐器一样，发出不同的声音，可以造成一种和谐的效果，而不要求同，同就是一致，只能有一种声音，只能有一个人说话算话。

儒家所谓的君子确实是一种了不起的表现，确实需要不断修炼才能达到这样的高标准。这么高的人格表现，不是一天修成的，也不是只要立志就能立刻做到，需要持之以恒。我们也不要怕挑战。

在读《论语》时，“君子”二字经常出现。我们要把这两个字理解为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即是立志成为君子，走向君子的过程。这样想的话，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大家志同道合，一起朝这个目标前进，有人先来，有人后到，但是只要方向相同，大体上都不会差太远。

孔子在很多篇章提到君子小人的对比，我们后面还会一再地读到。看到时，就要想到儒家的价值观，从自我中心到人我互动，再到超越自我。

了解之后，再去看《论语》里各种言论，你会发现，人确实是需要这一套价值观，因为人生就是不断选择的过程。当你在选择时，如果没有价值观作为参考，将会无所适从。如果选择的时候有一套价值观，就知道做这个选择在哪一个层次，我应该往上走，达到有情有义，再继续往上走，做到无私，最后目标是止于至善。

到达止于至善的程度，几乎是天下一家，看待全人类与自己也没有分别。如此一来，我们就会觉得生而为人是非常幸运的事情，所以儒家的理想如果实现，全世界都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在学习以及向别人介绍儒家的过程中，要避免使它变成教条；一旦把它视为教条，别人便不易接受。大家一定要了解，儒家是一套完整的系统，也就是孔子强调的“吾道一以贯之”，有一个完整的一贯的系统。这个系统涵盖人的全部生命，从小到大、从出生到结束都有一个完整的理解，这样的人生观才是比较合理、比较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