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和我开的最大一个玩笑,就是让我误以为,写下《长恨歌》的白居易是个痴情种。
很久以前,一个文艺女青年给我发私信:白居易真是个渣男啊。
那一刻,我竟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在我印象里,白居易撩起妹来,确实是炉火纯青、挥洒自如,简直堪称我辈之楷模。
不论是在浔阳江头,还是鄂州河畔,他总是能邂逅某个落单的少妇,而且每次搭讪还老是同一个套路:姑娘,我这里有酒,你有故事吗?
时过境迁,如果换做如今,她再来问我,白居易到底是不是个渣男。
我可能会沉默,不知道该如何去告诉她。
因为有些事情,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就如同,多少年前,我并不知道,白居易放浪形骸的背后,原来是这么一个烂俗且虐心的故事。
那是贞元六年,白居易终于结束了寄居叔父家的生活,回到了宿州符离。
这些年来藩镇动荡,到处都是兵连祸结。父亲职责所在,走不脱,只好让母亲接他回符离避避风头。
母亲姓陈,说起来还是白父的外甥女,二人是近亲结婚,一度遭到当世非议。这也让陈氏的性格越发的要强,她为人处世雷厉风行,绝不肯落后于人半步。
在嫁为人妇的这些年,母亲敬二老、事夫君、待宾客,不论大小琐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邻里所称道,一派女强人风范。
由于符离穷乡僻壤,请不到德隆望尊的先生,母亲干脆亲执诗书,教导白居易和他的两个弟弟。
母亲性格如火,可教儿子的时候却温润如水、谆谆善诱,就连大声呵斥他们都没有过。
在白居易兄弟几人的眼里,母亲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尊贵体面、不苟言笑,是人人敬畏的白夫人。
可唯独在他们几个的面前,母亲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她会半夜起来,为他们偷偷地盖好被子;她会早早起床,去煲他们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她会偶尔容忍他们开小差,发现他们在书房互相打闹却故意装作没看见……
所以那时的白居易,也一直想成为一个很温柔的人。
在兄弟几人里,白居易作为曾经的「神童」,被母亲尤其看重,甚至把白家的未来都赌在了他的身上。
可符离毕竟是乡下,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母亲怕他被带坏,严令他不准与村里的其他小孩接触,只准他读书。
母亲对他说:「你是官宦子弟,总有一天要去考科举、当大官,不可以和村子里那些野孩子混在一块。」
他很听话,认认真真去读书,老老实实地走上了母亲为他安排的道路,不敢有半点违背。
可年少懵懂的心,还是让他在读书之余,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窗外。
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爬树、捉鱼、荡秋千、跳山羊,等等。可那些欢声笑语都不属于他,陪伴他的,只有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书籍。
直到那天,他在路边散步,一个轻灵的身影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是一个明朗欢快的少女,四野荒芜寂静,唯她生机勃勃,翩然荡漾在春风里,洋溢着数不尽的温柔。
那一眼,她给他的感觉,是云中烛火,是豆蔻芳华,就犹如一道光,猛然铺进了他沉寂的内心,亮得耀人。
也许就在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就已经爱上了,只是彼时浅薄的阅历还不足以让他明白,那是爱情的模样、心动的感觉。
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自小就孤僻的少年,不愿遗失这触手可及的缘分,竟不知从哪儿借来了勇气。
他急忙冲上前去,脸憋得通红。
他说:「你好,我我我我叫白居易,想认识一下你。」
那年,他十九岁,她十五岁。
初见,
这一卷青史,终是开了章。
……
少女是白居易的邻居,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湘灵。
湘灵是贫寒家庭的女儿,眉梢却总是挂着笑,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声音如银铃似的好听。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湘灵不似贵族家的闺秀,她自小就扛起了家庭的重担,也会经常在田野里撒开脚丫子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