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读书
热头红红的一天,我拎着两张试卷兴冲冲地望屋里跑。刚走到学校门口就看到院子里(村里)卖凉粑的人远远地挑着一担凉粑走了过来。
“凉粑好多钱一甲(个)”?
“二毛线一甲。”
“五毛钱三甲卖不卖?”
“不卖”。
“你买把我好了,我阿几(奶奶)莫得牙齿了,老娘老牙(爸爸妈妈)又莫在屋里,我还有甲老弟……。”
“妹几(女孩),莫讲了我卖把你,你莫跟别个讲。一般别个买一块钱我才卖六甲,我拿纸给你包好。”
凉粑是用糯米煮熟了揉出来的。有大人的手掌那么大,有大人的手掌那么厚。圆圆的,里面包着炒熟了的黑芝麻粉和白糖水,咬一口里面的糖水就流出来了,吃到嘴里凉凉的,咬起来就跟风在牙齿里钻一样。
我把手伸进裤袋子,里面一毛钱也莫得,还烂瓜(了)一甲眼古。(洞)
唉,要把人来难死。
我看见学校旁边的供销社四扇大门都推下来了,里面人堆起。一张桌子在打字牌,围起打牌的人都看不到。还有一堆人趴在柜台上看电视,不晓得在放什么。
商店黑压压全是学校放出来的人。有人在买辣椒条吃,有人嘴里叼着冰袋。突然觉得口干得要死,好想快点到屋里去舀两瓢凉水喝。菜市场地上堆起一堆垃圾,上面冒着烟。屠房师傅(杀猪佬)的案板上全是苍蝇,一股肉腥味。游戏厅里人挤满,吵得要死。
我来到小路,看到同学的爸爸挑着一担淤(臭臭),想躲过去却被他喊住:“奶几婆,(小男孩)放学了”?
“考完试了?”
我点了两下头。
这时他看到了我手中的试卷:“卷子给我看一下。”
我递了过去给他瞟了一眼。
“哟,你读书蛮狠。我屋里奶几(男孩)和你是在一甲班吗?我奶几是不是又莫及格,不要讲我就晓得没及格,读书死不行,就晓得生烈吵事。还没死回来,回来我就把几打一餐死葛。这以后出去,给别个舔屁股,别个都嫌舌子粗。我妹几读书要得,又听话。读书回来顿马就把作业写了,写了顿马又帮我割两篮猪草回来,割完猪草就帮她阿几烧火煮饭……”。
太啰嗦了,还不走,把人都要臭死了!
“你快回去,我先把淤挑到冈边去……"。
碰到这样的人比上课还难。
刚走一个又碰到一个。
这次是开杂货铺的老板,一个老人家,屋里还有电话。上面院子里的人基本上都在他屋里接电话打电话。有时嗲嗲(爷爷)会喊我到他屋里去买盐和二块五一包的红豆烟。
这个人一点都不啰嗦。
看了我的卷子只说了一句:“你是甲好奶几,读书蛮行”。就放我走了。
快到屋里了,我看见前面走着的是院子里读书最狠的人,每次都拿年级第一。就快赶到他前面了,我放慢了脚步。这时候路边窜出来一个人,问他:“考得怎么样”?他冷冷地甩出一句:“不怎么样!”我被这句话震住了,居然敢和大人这样说话。他口里莫讲,心里在讲:“这还用问”?莫太神气了,用老板人的话来讲就是:“跟地主屋里的崽样”!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就爬上石头坡往屋里去了。
我只晓得这个人的名字喊长专,比我高几个年纪。长专和他妹妹从来不和别个耍,天天在屋里看书。长专老娘凶得很,每当有小孩爬上石头坡还没走到屋门口。长专老娘就扯开嗓子赶人,声音又尖又响:“你们莫到这里来耍,莫吵到我长专和他妹妹看书,你们读书不行不要吵到别个读书,我长专以后要读大学,长专妹妹也要读大学……。”
路边堆了一排电线柱子,老粗一根。一帮劳力用绳子捆住往田里拖。一边拖一边喊口号:“同着力呀,嘿啾”。几甲奶几崽崽(小孩子)也跟到一起喊:“同着力呀,嘿啾”。
我看到院子里最吵事的三个人围着圈站在我阿几屋底下的塘坝上,脚底下坐了一个别个院子里的奶几。又在欺负人了。
我凑近了一听。果断是。
“你晓不得,把你喊来做什么”?
“你牙根筋蛮健,问你话都不搭”。
“你是哪家院子的?是不是林家院子的”?
地上的人点了点头。
“你这次考试考了好多分”?
地上的人结结巴巴的说:“语文95,数学99”。
“狗日葛来,拿99!你怎么不拿100分,分子让你一个人拿走了,别个拿什么,你把我们的分子干干(全部)都拿走了你晓不晓得?”。
“你两个人这次拿了好多分”?
一个人问起两个同伙来。
“我语文拿了15分,数学拿了5分。你拿了好多”?
“我语文交了白卷,数学猜了6分……”。
“莫算了,加起来还莫得别个一个人多。”
接着又对地上的人说:“你林家院子的人到我们院子里来读书就算了,还那么狠。读书那么行,你让我们很倒脸,你晓不晓得,第二盘不准考这么好,我讲话你听到莫……”?
这时一个劳力远远地背起一根担干走了过来,打着赤脚,凉鞋在担干上挂起。担干是用毛竹做的,鞋子是用黑色的轮胎皮和输液管做的。劳力看到了这里的情况,大吼:“那几个人在做什么?又在生烈了!”。
三张口几乎同时张开:“对门岭火烧山,与你卵相干”。
“打甲赤脚穿甲鞋,讨甲老婆没回来”。
劳力声音又大了起来:“牙根筋莫健,莫跑!我过来拿担干片把你们脚干干打断!”。
等到劳力走拢,三甲吵事鬼早就跑到影子都看不到了。
劳力扶起地上的奶几。
“奶几,你莫得事吧,莫怕。快回去,你屋哪当的?”
奶几站着不说话。
劳力有点烦躁了。
“我日,你是个哑巴呀。问你话也不搭,一点礼貌都莫得,快回去吧,读白眼书个人”!
说完劳力回过头光起眼睛看着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你不要和那点吵事鬼一样。我细年纪读书不行,天天生烈打架,现在就晓得耍担干片,你要把书读好,晓不晓得”?
第二天,热天还没岀来,懒虫(知了)就叫起来了。把人吵到懒觉也睡不成,烦死了。
吃完早饭,我在门口的坑坑(小溪)边堆土砖。同学喜平从园子里过来了,后面跟到他刚晓得走的妹妹。园子里有几棵枣子树和一棵枇杷树。苦李子树和其他的树结起的东西不能吃。枣子还没有熟,全是木头枣,难吃得很。不晓得哪个栽的,栽也不栽点好的。甜枣不栽栽木头枣做什么。
“你恰瓜饭么”?喜平问我。
“恰瓜了”。
“等下到坑坑里捉螃蟹去”。
“好,把你妹妹的鼻脓(鼻涕)擦了,寒碜死了。”
喜平扯了一把醉鱼草的叶子在他妹妹鼻子下面左一下右一下就擦好了。
“等下你妹妹怎么办?你妹妹把衣耍湿了你老娘不骂你”?
“等下我把她弄哭,她就回去了”。
话没落音,喜平就隔着衣服在他妹妹手臂上掐了一把。喜平妹妹一下子哇哇哇大哭起来。
真下得起手。
“喊你莫跟到我,你要跟到我,快到妈妈那里去”。
喜平妹妹边哭边从园子里走去。
我抓起一把醉鱼草叶子放到手里搓了一下,沾了一点水又搓了搓,手上全是泡泡。把手放到坑坑里摆了摆,坑坑里就漂起一屋泡泡。
鱼的故事
乌龟
黄豆
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