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怎样都可以。但只要我看她一眼,万般柔情便涌上心头。”
1.
那画面一闪而过时我回忆起,那大概是和现在一样的某个十月,法桐叶子落满了红砖小路,我和她并排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耳旁只有风吹树叶声,飒飒不止。路旁老洋房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植物,角落处,灰绿色的叶子窸窸窣窣,打那后面的墙缝里悄悄钻出一只猫来。黑色背毛,白肚皮,黄眼睛的,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她。
她低着身子慢慢靠近它,轻轻捋顺它的毛,那猫竟也不躲,眯起眼睛懒懒地叫了一声。我吸一口烟低头看她,她注视着猫的眼睛,温柔的像一潭深邃的湖。我不禁凄凉的想到,这湖恐怕是没有底的。
一直以来我都期望着有一天我能够从那深不见底的湖水里读出些什么,有时候那双与我相对的眼睛太过迷人以至于我甚至觉得,她也是如此期望着的,她是有东西想要告诉我的,她希望我能读懂她。
可我从来没有懂过。
待我再回过神来时,猫已经不知道跑去哪了,我的耳边依旧只有风吹树叶声。她捡了一片很大的法桐叶子,遮住半张脸,阳光斜斜的照下来,我好像看见她藏在树叶背后的眼睛在对着我笑。
风还是很大,又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我眼前滑落,她也随之消失在我眼前。一片厚厚的云飘过,遮住了阳光,我丢掉手中已经燃尽的烟。我突然意识到她已经离开很多年了,她和有关她的一切都像这条红砖小路,静默着静默着只有风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尽头。
2.
我琢磨把小店卖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的人喜欢热闹,或者说他们太害怕安静了,安静总是让内心的孤独感无处遁形。于是在桥南的酒吧越开越多终于成了酒吧一条街之后,我这家藏在老街地下室的小酒廊终于一发不可收拾的冷清了下去。
那是一个初秋的傍晚,天空被阳光染成耀眼的橙色,然后匆匆暗了下去。我简单清扫了酒廊入口的楼梯,回屋倒了碗猫粮出来,天冷了街上的猫总喜欢到我的楼梯上趴着,干脆我就开始喂起它们来。
我端着猫粮推开店门,却看到楼梯上蹲着一个人。是个姑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蹲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猫,一头短发在逐渐昏暗的夕阳下映成好看的栗棕色。
听到开门声,她转身仰起头看看我随即立刻站了起来,轻轻歪着头,伸手指了指店里。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便也歪歪头,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她,她伸出一只手指,小声说:“一位,里面有位置坐吗?”
我才从诧异中缓过神来,连忙点头请她进去。我把菜单递给她,问她是否需要点心甜品之类,我想当然的把她当作了找个安静地方消遣时光的文艺女青年,没想到她却笑了起来,说:“一杯热巧威士忌。”我愣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跟她相视一笑,然后转身回吧台准备调酒。
我把牛奶和巧克力放在锅里加热并搅拌均匀,空气里很快便弥漫着香浓的可可味道,她拿起包坐到了吧台来,点了支烟,认真的看着我调配。波本威士忌加入热腾腾的巧克力,最后在表面挤上奶油撒上巧克力碎,她看的聚精会神,接过酒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夹杂着薄荷香的烟草气息与可可味道混合着进入鼻腔,好似发生某种化学反应一样让人有种浪漫而暧昧的沉醉感。我也对她笑笑,倒了酒,跟她撞了杯后一饮而尽。
她双手握住杯子,盯着杯里的酒发呆,良久她开口:“哎,你猜猜我今年多大?”我不好意思地说:“随意猜女生的年龄这不太好吧?”她笑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你猜就是了,三次机会。“
我看着眼前的姑娘,仔细回想她的一举一动。她年轻却深邃,安静却也活泼,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了一小会,我却好像能看见她身上同时存在的两个灵魂。
“23?” “不对。”
“嗯… …25?” “才没有,我那么老吗?”
“最后一次了,21对不对?”
她摇摇头,我知道我一定猜不出,否则她也不会这样问,但我确实很好奇她到底多大,我想我就算猜的不对大概范围也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她看着就是那样二十几岁刚刚成熟的姑娘,应该不会超过25岁的。
“我今年啊,18周岁。”她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平静地说。
3.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从我的酒廊离开去了BLUE,她坐在吧台前抽烟,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边跟着音乐摇头一边看她。纷乱的灯光不停晃过她的脸,把她呼出的烟雾映出色彩,却好像始终映不出她的颜色。整个夜场里她无疑是称得上漂亮的姑娘之一,但我总觉得她跟舞池里尽情扭动腰肢的女人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本质,这种不同并不是说她不够热辣奔放,而是在她身上我始终找不到一丝“活着”的气息,她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缕魂魄,不知怎的与这物质世界有了缥缈的深情,却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那彩色的烟雾消散了去。
我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之后她熄灭了烟朝我走来,拉起我的手走向舞池中央。我是没能料到她如此举动的,任她拉着我挤进欢脱到失去理智的人群,然后一同沉浸在灯光,音乐和酒精的热浪之中。
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漂亮,也足够撩拨人心,可当我看到努力维持清醒的她终于在酒店宽敞舒适的床前松掉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一头栽倒在床上便不管其他了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能忍心。一想到我们刚刚在酒吧门口的拥吻我就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火,但我又是如此清晰地记得当时她脸上不断滑落的大颗大颗的眼泪,我不知道她到底压抑着什么,但在那冷清的夜色里我分明是感受到了这个年轻姑娘近乎绝望的哀伤。
当时我显然是被她突如其来的洪潮一般的情绪吓到了,她很认真的同我接吻,然后莫名其妙哭了,她好像哭了很久,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她说只有年轻的生命才配陨落,那不单单是由个人决定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更是一种极致的浪漫,是浪漫之巅的疯狂。我当时打断她说:“你喝多了,别乱想,我送你回去睡觉。”然后她一路上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了。
我替她脱掉鞋子,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点燃一支烟。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注视着她的脸,陷入了巨大的沉思。
她不像那种十分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女生,亦不是被欲望支配之人,那她如何能毫无防备地在一个陌生异性面前安然睡去呢?说到底她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走进我的酒廊,为什么要同我喝酒同我跳舞,又为什么同我一起来了酒店呢?如果说她丝毫不在意今晚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那时她到底为什么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