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拎着跑了几条街买回来的酸奶味棒冰,踩着舒服的人字拖,衬衫,短裤,头发凌乱,然后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巷子口转进去。
以前的我从来不喜欢吃酸酸甜甜的东西,觉得食物就该正正当当的一个味,酸就是酸,甜亦是甜,那些混搭的在我眼里就是下水道的味道,不伦不类。
我活的很讲究,喜欢的外套会买好几个不一样的颜色,白衣服不能有一点泥点子,油渍味,裤子永远都是挽在脚踝三厘米处,头发要么清爽随风飘动,要么用发胶固定的死死的,一整天都不变形。
那时候我在北京长春街西路一家酒吧做调酒师,每天忙到很晚,日夜颠倒的日子我的话越来越少,实在是懒得说一句。老板知道我的的性格,让我偶尔调酒,大部分时间在吧台,我的工作服有三四套,当然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我一心想着跟老板学习经营然后回家开店,说实话,在北京,很苦。
每天店里来来往往的人,周围酒吧很多, 晚一点的时候,驻场歌手们扯着嗓子吼着一些悲伤的歌,一副你的苦衷我懂,今夜我与你同醉的气势。我关上店门,放了首曹轩宾的“你不在北京”,坐在窗前安静的抽着烟。
她是那晚的第一个客人。她在我前面的位子坐下,抽了几张纸擦着腿上的泥点子。整理的几下头发,她猛的一下子回头看我,还吓了我一跳。
“烟,给我一支”她对我说。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锋利,下巴微微上扬。我记得清楚,她的语气根本不是请求,是命令。
我一时语塞,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把烟放在嘴边,示意我给她点着。我下意识打着火机,她拉着我的手靠近烟,然后把身子转过去。
我回到吧台的位子,趴在桌子上静静的看着她。她一直看着外面,时不时的看看手表,我知道她在等人。见她妆容精致,猜她等的人定是位男士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趴在吧台上竟然睡着了,我睁开眼见一个她女孩坐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轻声低语。当她抬起头,满脸的泪水弄花了妆容。我很惊讶,在女孩没来之前她完全像没事的人,甚至像个热恋中的小女人,完美的妆容和轻松的表情,这一会儿,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换班之前陪在她身边的姑娘离开了,她睡在椅子上,身体蜷缩。她很高,但可能因为瘦,缩在椅子上像个孩子。走之前,我把外套盖在她身上。才发现那件外套我买回来标签还没拆。我轻轻的关上店门。
这一路我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她伤心的样子。我在脑子里脑补很多让她如此伤心的各种可能性。可我就是觉得所有想的都达不到她伤心的理由,那真的是我见过最崩溃,最无助的样子。因为我一直心不在焉,没躲着积水走路,回家才发现鞋子和裤子都脏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再不睡就真的天亮了。可我还是没忍住给小白菜发了微信。他说,店里没人。
不下雨的北京每天就像菜市场一样,无时无刻不热闹。我还是一样做在店里靠窗户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都急急忙忙的,总是好像不走在别人前面就没有明天似的。
我找了店里所有显眼的地方都没有发现我的外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可能丢了吧。我没问小白菜,因为我期待一天她拿着那件外套来找我,让它变成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可她穿着漂亮的连衣裙再次出现的时候,没有外套,也没有交流,甚至整场她的眼神都不曾在我面前逗留一秒。在人群中她快速的成为焦点,她讲话时所有随她来的人都侧耳倾听,时不时她掩面而笑,不知不觉我也跟着笑。小白菜在一旁惊讶的看着我,问我出门前有没有吃错药。那一刻,我明白,眼前的这个女人一颦一笑牵动着我整个思绪。我想我是爱上她了。情不知为何,一往而深。
然后我就像每个恋爱中的傻子一样,期待她来,失落她走。每次看她在人群中东倒西歪时,我总会挤到人群中扶她坐好,然后再把烈酒偷偷换成饮料。深夜了,帮她打车,在她包里塞一袋醒酒的泡腾片。站在路口前她把头靠在我怀里,紧紧的抓着我的腰,长长的指甲抠的我生疼。说真的,我讨厌她这样,讨厌她夜夜宿醉,伤害自己。更讨厌自己,没本事变成她的依靠。
一次,她去外面很久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她,叫小白菜帮我看一下吧台然后急忙跑出去找她。街上人来人往的人很多,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小店门口找到她。她回头看见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指着店里一件商品说:“我要这个。”
我扶起她,惊讶的发现她腿上流下的血,当时我真的吓坏了,不知所措。我慌张的脱下外套系在她腰间,然后随便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她却丝毫不受影响一路睡到了医院。在我去给她挂号的时候,她走了。
之后她好几天都没来。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心里一直记惦着。
我们老板每个月过来看看店里的情况,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和老板熟悉。老板带着她给我们认识,叫我们照顾她,叫她烟姐。
她叫肖烟,比我大4岁。自由职业,北京人。她突然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头笑着说:“帅哥,第一次见你啊”。
我没说话,失落着脸走去吧台。她疑惑的看着我问老板我怎么了,为什么是那个表情。老板拉着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说:“别理他,他就这德行”。小白菜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一直没搭理他。
她什么都不记得,关于我的一切。然而,我有些生气的是她摸我头的动作,她把我当孩子侵犯了我的自尊心,可我确实孩子气的在生她的气。但这并不代表我还是个小男孩。
可能是我的态度不对,她再也没理我。我很后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缓和。每次见到她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躲着她,生怕一不小心遇上她那冰冷的眼神,然后情绪低沉。
那天晚上还是像往常一样她在店里和几个朋友聊天喝酒。我也像往常一样,给她的东西都比别人多,一不小心被旁边的贱男看到,嚷嚷着我偷吃了他的东西,带我去见老板。小白菜站在我前面耐心的跟那男人解释。她站起身拉我在她身后,很严肃的对那男的说:“我弟弟不是那种人,你消停点”。可能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那贱男一掌上去推的她一个踉跄倒在我怀里。我抄起桌子上的酒瓶子就抡了过去。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她。直到警察把我们带走。
从警察局回来的路上我们并肩走着,时不时的两只手不经意碰到一起,我却跟被电到一样浑身起鸡皮疙瘩,尴尬的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哪只脚。她咳了咳嗓子先开了口。
“你家是哪的?”
“厦门”
“怎么来北京了?”
“以前…在这….上学”
“你那…些天怎么没来?”
“我生理期,痛经”
“哦”
“你说话怎么结巴?”
“我...没啊”
“你看你,还说没有?”
我没说话。再说下去还是会结巴。我一紧张就会这样。从小就不爱跟陌生人讲话,就是这个原因。我递给她一支烟,我们俩安静的抽着烟,没再有交流。那晚,我第一次在北京看见了月亮,又大又圆,很漂亮。
后来我们成了可以相互微笑的朋友。我才了解她一点,其实她和我一样,都怕生,慢热,可是她会硬撑着假装强人,不在乎,而我连硬撑的勇气都没有。每次她来都会跟我打个招呼带给我小吃和酸奶。我觉得难吃,可每次都吃光,然后回家拉肚子。
直到有一天,我换班来到店里,看见喝的很醉的她一个人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我上前试着叫醒她,给她喝杯醒酒暖胃的茶。她很用力的拉着我的胳膊坐在她身边,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紧皱着眉毛,看起来很难受。我问她家在哪,要不要我送她回去。她摇着头说她没事。
然后她开始讲她的故事。她说,她为了她男朋友从国外回来,还没歇脚就直奔她男朋友家。推开门却看到了他搂着不认识的女人睡在他的床上。7年,在一起的这7年,她无时无刻不幻想着有一天的画面却出现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从很早就去了国外的她没有亲人在北京,那天她哭的很无助,而在一旁朋友无法理解她为何这样。为了自尊心,除了眼泪,她什么都没让她朋友知道。
可是,当那个男人跪在她面前,她心软了,其实也是放不下这7年的日日月月,她不甘心,也舍不得。她选择原谅了他。
下个星期一的飞机,他们一起回美国。她突然拉着我的手,流着泪看着我,她说:“你说,他下次还会舍得伤害我吗?”我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说,“不会。”
这次,我依旧扶着她站在路口,她依旧倒在我怀里,我把上次她要的那个风笛项链塞在她的包里,我盯着她的额头在要亲下去的那一刻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溅了我一身水。
我跟小白菜说三天后我就回厦门了,他问我怎么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不回来了,在厦门开店了。他和老板要去送我,我拒绝了,以不想伤感的理由。
倒计时那几天我天天到店里等着,想和她至少道个别。小白菜说,还有几天你就走了,来北京这么久你都没好好逛逛,至少去趟天安门,爬一次长城。我笑了笑,摇着头说,下次,有机会的。
可她没有来。我把机票推了一天又一天,最终还是没当面说一句再见。
回到厦门我如愿的开了店,生意很好。遇到很多像她一样漂亮的姑娘,可没有曾经的那种感觉。我也变的很多,和客人聊天不再结巴,对待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更加温和。也开始喜欢喝各种味道的酸奶,不再随身带解酒的泡腾片,也会醉的不省人事。变成了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
厦门的月亮很大很圆,几乎每晚它都在,它高高的挂在天上,洒着金色的光,印在水面上,我沿着岸边一直走,仿佛能走进它的心里。
这一天我早早的开了店,叫醒了店里值班的服务生祥子。他半梦半醒的看着我,收了收桌子上他的东西,跟我挥了挥手,出了门。
我像往常一样检查一下看看哪里没有收拾到的,在靠在窗户的椅子上发现了一件外套。
我拿起来看了看,回忆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门上的风铃响了,走进来一个女孩。她向我这边走过来,伸出手。
“那个,你手里的外套我可以看一下吗,我昨天把外套落在这里了”
我伸手递给她,她看了一眼,然后给我看外套。
“你看,我新买的,还没拆标签”
她看着我,笑着,正好日出的光打在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