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一隅,残阳如火。光影交错里,仿佛除火光在栏杆与台基中飘忽跳跃外再无杂芜。照片如一首诗,虽精炼简约但在字句之间,意象与意象之间,已建构起一个“火之诉说”的精神场域,有着回光返照的虚实陆离,又糅合着古老故宫明晰万物的澄澈顿悟。
唐代僧人乾康诗云:“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嶂冷如冰。”在故宫御花园拍摄夕阳之火,拍摄者正如隔岸观火,观的是对岸,其实是自我。观的前提是静,唯有入静,一心观照,才会明心见性,发现真我。但观不是刻板的,似观非观、自然而然为要义。
夕阳如火的情景描绘,虽简单,其实也蕴藏着人类遥远的历史和文化结构,让人们想起燧人氏钻木取火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韩非子.五蠹》有言:“民食果蓏蜯蛤,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燧人氏。”人类文明的起点就是学会控制火。火被当做光明和力量的象征,而其又可以燎原,所到之处,又是毁灭。
赫拉克利特的火本原说认为:火是万物的本原,世界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不断燃烧又不断熄灭。火生于土之死,气生于火之死,水生于气之死,土生于水之死。但根本的自然是火。
的确,一切皆流,无物常住。永恒的事物永恒地运动着,暂时的事物暂时地运动着。变化也是转化——火熄灭后生成了万事万物,万事万物燃烧后又复归为火。火生万物,也灭万物。从黑暗到光明,却也由存在到了虚无。
照片里,从夕阳之光到如火燃烧,从意象到想象,拍摄者点燃了一个动静转换、意境跳跃的空间:一种模糊的虚无与永恒的矛盾感就在历史背后,限制着观者向照片深处里走去。永恒在火的燃烧与倾泻中产生。火焰敲击虚空,四周回音空洞,它几乎消除了被摄客体及其历史,造成了虚无。
如此,拍摄者拍的,其实也是自己的心火,自己的生死观、世界观。如火的故宫,是生与死、明媚与恐惧、存在与虚无之间的一个休止符。它不仅使生者得以完成对生命真实的惊鸿一瞥,还照亮了隐秘在故宫的古典艺术遗失的灵魂。
关于生与死,为存在主义在中国传播做出巨大贡献的熊伟先生说过:“死亦即无可确定而乃空无之境:死无相邻,畏无即畏死也。此‘大无畏’本属此在之原始经验,故海德格尔点名其为‘在到死中去’(Sein zum Tod)”。“我在世乃由天命抛入时间之流中,方此一瞬,我自不知何自来与何所往,双向看去,皆为空无,大畏所畏实亦此一片空无也”。这两句经典之言,不正与此照片里的意境类似?当人们意识到一切皆虚无的时候,才慢慢感受到存在;也感受到虚无并不是对存在的否定,它是一种超越性的变革,是生的方式。如此,每一天,人们都会知足常乐,忘却生与死,坦坦荡荡。
未知生,焉知死?这照片里的故宫,经过了时光的打磨,经过了夕阳如火的燃烧,带走一些枯竭与陈旧,重生一些簇新与光辉,其中不变的是人的诉说——存在者终将存在,我们终需用光明去拯救复活。《创世记》里说:“事就这样成了,神看着是好的。”当光明君临,尘世人头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