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善良的你,值得也应该拥有幸福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每一次回家过年,总会因时间太多,而闲得心慌。除却必要的同学聚会,过年拜年的操持,家人团聚,其余时间皆在被窝里的小说和热闹聒噪的电视中恍惚而过。

寒天数九,冻得人四体不勤,血流凝滞,两手也像在口袋里落地生根,拔都拔不出,加之偶尔一场小雪纷纷扬扬,整个人慵懒得就像贵妇手中的猫。

按我妈的说法“懒得抽蛇筋”。

这几日的天气依然恼人,雾气弥漫,阴阴沉沉,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唯一的好处,就是一家人能够借此清闲团坐,家庭小聚,一年也难得一回。

几个人围着火炉,一边抱着一筐花生剥壳,一边天南海北有的没的闲聊。

突然被打断,被一个几欲冲进来的身影打断,趴拽住门框上:

“刘雨森在不在家?”他问,语气不稳,一副要站定还不定的样子。

“不在!出去玩了”我回答,抬头看他时,他的眼睛正快速在我们身上扫过一遍,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一个来找我家“雨森大爷”的熊孩子。

这熊孩子,也不是个孩子,实际上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生,浑身上下一身黑,灰黑色的夹袄,湿漉漉的一片,黑色的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关键是那张脸,黝黑的有特色,简直与视察案发现场的包大人也不遑多让。他头上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像刚揭开锅盖的锅。手里提着一个泛旧的摩托车头盔,还在不停的滴水,大有“下自成溪”的趋势。

就这么仔细看清他时,我突然激动起来:“啊——,你是于奎!你是于奎吧?!”

“就是那个以前天天和雨森打架,喜欢下田逮鱼的小孩?”奶奶也认识他。

不过,不待他答复,我就知道准没错,这个样子的找不出第二个。

兴奋得难以自持!

他的角色可不仅我弟同学这么简单,更重要的,他还是我一个美女好朋友的弟弟!想到这,那个多年不见的大眼睛漂亮姑娘言笑晏晏手舞足蹈的样子立刻跳出脑海。

说来也巧,我和他姐姐是9年的同学兼好友,他和我弟弟又是9年的同学兼“狐朋狗友”,乱七八糟的缘分,根深蒂固得很。

心中喜悦瞬时翻涌,马上请他入坐,以贵宾的热情招待,左右寒暄。

“你姐现在怎么样啦?”我迫不及待地问。

“就那样喽!结婚了。”他回答。雨森不在,他貌似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他的淡定,倒与我形成强烈反差。

我一听说结婚,立刻激动起来:“什么,已经结婚啦?!什么时候的事?”声音高了几个八度,完全一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前年。”

“啊——,哦,这么早?!”

“……”

一向滔滔不绝的我,这个时候竟然掉链子,一时不知该怎么问原因了。

诸如“你姐为什么这么早就结婚?”“你姐姐的老公怎么样,帅不帅?”之类问题到底忍住没问。

如此“肤浅八卦”绝对不适合此时,他是我弟的同学,我和他可不是,还没到可以胡言乱语的程度。

不过,这结婚的消息倒真的来得措不及防。

兴奋又忧伤。几年没联系,失了音讯,生生错过人家的终生大事。

最后,我和于奎也没能聊很久,由于我那成天不着家的弟弟出去浪荡野混了,他来的目的落空,恨不得三言两语打发我,一心着急着离开。

说起他们俩人,那当年可都是能上天入地,下水上树的顽物,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丘之貉,说的就是这俩货。

看他今天冒冒失失,说话吊儿郎当的样子,貌似几年过去了,时间过时间的,他过他的,成熟与他之间依然嵌着一条鸿沟,那没长大的熊孩子模样还稳如泰山地粘在他身上。

唯一值得赞许的是,他走时留了姐姐的号码。


号码入手,那大惊小怪的感觉才回到身体,变成淑女模样,又暗想自己也太大惊小怪了,自己都二十几了,人家早结个婚还如此不淡定。

早?结婚?将一生交付给一个男人?生孩子?……对于我这个心理低龄又自命清高的单身姑娘来说,一下子缓不过来。

拿起电话,不知为何,竟没有拨过去。

不断寻思着:那个大眼睛,白皮肤,瘦瘦高高的漂亮姑娘,当年我可是偷偷嫉妒了很久呢,现在怎么就把自己给嫁了,这么早,还这么悄无声息?

大脑渐渐被与她有关的少时场景所萦绕,放佛昨天还一起坐在教室抄作业,一起去野餐,一起读男生递过来的情书……一件接着一件铺开,深入再深入,如此清晰且条理分明。

年少的情感还真让人奇怪,明明也未曾有什么深入肺腑与惊天动地,不过是日日小打小闹,上课听讲做坏事,讨论下哪个男生对哪个女生有意思,但感情和记忆倒在这一天天单纯交往中平铺厚积起来,叫人恋恋不忘。

这些年,时间推着我们朝未知的方向不知流转了多少,放佛直到今天,才恍然惊觉。

第二天,终于拨去了电话。

“喂,是于雪吗,我是刘雨晴。”于雪就是我这结婚的同学。

她一听是我,马上兴奋起来,简直比我听到她结婚的消息时还夸张。

“五六年没见了吧?”

这倒是实话,真正的五六年,都够一头猪投胎五六次了——没开玩笑,她们家以前是卖猪的。

热情寒暄,没有被时间的洪流所阻隔,少年的故事还是不少谈资,彼此兴奋。

不过这种兴奋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另一个东西打断了。

那边隐隐有婴儿的哭声响起。

“小孩在闹,只能回头再跟你聊喽!”她有些遗憾地说。

啥?你不仅结婚了,还有孩子了?是你太着急了,还是我落伍了?

孩子要紧,我也不好再继续。

“我后天回来看我爸,帮他包过年要用的饺子,到时我去找你吧!”最终在挂电话前,我们约了见面。

这一面难得,我很期待。

不过到了这一天又出现了意外,被抱歉地告知:“孩子生病了,老公不会照顾。”

孩子娇弱,的确离不开妈妈,我表示理解。

于是,见面也面临告吹了。

这时不经意间看向屋外,雨雾蒙蒙,浓稠得化不开,空气中挤满了欲落不落的雾水滴,阴冷沉郁得异常。

自己那“忧国忧民”的情怀和单身自由的优越感开始泛滥,突然同情她来,结了婚,有了孩子,诸事缠身,到底不如单身方便,一点也不自由。

如果自己也这样,就干脆不要结婚了,一地鸡毛啊。

同时,无不可惜地断定,她这是过早地走上了一个女人该走的一生,该结婚的年龄结婚,该生孩子的年龄生孩子,简直没有任何意外和惊喜。不太符合我自己这不惊人誓不朽的性格了,多无趣啊。

不过我不想因此放弃见面。

顺手就拽住了恰好路过的“雨森大爷”,谄媚地笑着看他:

“要不要去于奎家呀!?”

“去他家?干什么?”

“看你的狐朋狗友啊,嘿嘿~”

“……”

“去嘛,去嘛,多少年没去过了。你带我去吧,我又不会骑车。”

最终,死缠烂打,软磨硬泡,方才拿下他!

顺着那条多年前已熟悉的路,赶了许久,一路瑟瑟发抖。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冬日下午,五六年后,终于要得见了。


一进村子,一股僻静的怪异,扑面而来。

四周被黑山环绕,七零八落的房子笼罩在黑山白雾之下,若不是早已熟知,这山多树多雾多人烟稀少的安静,不知会逼自己生出多少害怕的情绪,拍鬼片都不用布景。

整个村子,十几户人家,房子倒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只是一概成了几十年的高龄寿星,吃着过去集体大生产时遗留的口粮,集体坚挺地苟延残喘到现在,皱纹斑驳,将倾不倾,还颇为一致的集体门户紧闭。

屋的主人们早已集体出走,进城落户繁华了——残酷的是,想要传宗接代,婚丧嫁娶,你还真得离开这里,不然没哪个姑娘愿进你家门。

一片凄凉让人恍然,实在与少时印象中那“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山村模样相去甚远。

我心下了然,这里恐怕离无人村时日不远了。

不过,于雪家还住在这里倒是稀奇。

一到她家门口,我立刻从车子上跳下来,大步走进院子,向屋内试探地大声问:

“于雪——,在吗?”

然后上台阶,恰好看到她正将孩子小心翼翼放入摇篮。

看到我时,立刻也向我大步走来,压着声激动地叫起来:“啊,刘雨晴,你来啦!”

我笑着看着她,并不觉生疏,迎过去,给了她一个热情而夸张的拥抱,大声赞道:

“哇,你怎么这么瘦啊?羡慕啊!”

看到她,大脑都没转,就问出了这多年后见面的第一句——女人的天赋。

还有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鼓起。

我的问题她没回答,而是扭开身对我们热情招呼。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非常周到,一时倒把我弄得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雨森那货竟然在跟于奎商量要去钓鱼,一副很专业又很吹牛逼的样子:“好几年没到你们这来钓鱼了,以前来的时候,蚯蚓用完了,丝瓜花都能把鱼掉起来。”

我一听就失笑,早在家听他吹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雨森这人呢,可以说是那个真正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被关了一扇门,又开了一扇窗——学习的本事基本为零,但对动物,简直比亲爹都亲,一击必中的捕捉本事和堪比对女朋友的照看能力,绝对让人甘拜下风。

这些年家里出现过的动物,兔子,野鸡,鸟,鱼,黄鳝泥鳅,乌龟,刺猬,蛇……堪比三四线城市的动物园,就差没把山上的马蜂窝给抱回来了。

于奎这家伙呢,也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必须啊,肯定得比比。不过这塘被人承包了,里面是人家养的鱼,我们得躲着钓才行。”

说完,完全不管外面是否还下着雨,两人拿着鱼竿就走了,拦都拦不住。


再看向于雪时,她端来了一盘瓜子和一盘零食,对我笑着招呼道:“吃吧,挺好吃的。”

边谢,边被她没有赘肉的身材吸引着目光,便好奇地问:“你是怎么变得这么瘦的?太羡慕了,有什么秘诀?我减肥怎么也减不下来。”

最近减肥欲望过剩,看到瘦的人就恨不得扑上去找秘方。

她微笑道:“最近有点忙,所以才会瘦,我可不是专门减肥的哦!”

“反正就是羡慕。”我肯定地说,然后又兴奋且好奇地问:“结婚了,感觉怎么样啊?”

其实我更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早结婚生孩子,但又觉得刚见面就问隐私,不礼貌,只好做罢。

“就那样喽,反正没有单身时候好。”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一听她这么说,立刻兴奋起来,接过话题就打开话匣子,“女生啊,一旦结婚了,就不自由了,年纪轻轻的,就应该想去哪玩就去哪玩,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绑在别人身上,锁在婚姻的匣子里,特别是有孩子,什么事都要受人牵绊。”

我沉浸在自己的观念里,发表高论,“我至少要等到30岁,才考虑结婚。”

“结婚了的确不太自由,尤其是小孩,闹腾的要死。”她顿了一下,“不过,我要是你啊,我也选择晚几年再结婚。”

“那你为什么还结这么早?!”我声音抬高,惊讶问道。

不过这个时候,她老公正好进来,她没有回答,而是顺势握住了我有些通红的手:“哇!这么冰,赶紧烤烤!”

我将手靠近炉子,然后开始环视屋子,担心着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会不会突然产生不知说什么的尴尬,于是找了个新话题。

“你家的房子还跟以前一样呀,一点没变。”

这房子放在二十年前肯定是豪宅,不过现在一眼看去,着实让我震惊:床上、椅子上零散地放着一堆堆没有整理的男人的衣服袜子,鞋子零乱四处,其中几只还害羞似的翻过来扑在地上。泛着油脂光的桌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水瓶,杯子,杂物全都挤在上面。斑驳的墙面上还黏贴着几张掉了角欲落不落的明星海报。

见此,心下不禁感叹,这家里的人就不知道收拾下吗?——还真是每家有每家的过法。

不过面上倒非常平静,而且继续愉快地听她说。

“是啊,都二三十年了呢。”她回答,“不过这房子以后也不会住了,我弟要结婚,我爸在镇上给他盖了一套新房子。”

说着,还俏皮地瘪了瘪嘴,感叹道:“唉,现在要是在街上没套房子,老婆都娶不到。”

“我们这除了老人,都没年轻人了,太不方便了。等过两年房子装修好了就搬走。”她顿了一下,故作轻松,“不过现在还没钱装修,那新房子还欠好几万呢。”

听到这,我突然想到,还没有看见阿姨叔叔,便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没看到你爸妈,好几年不见了,他们现在还在养猪吗?”

养猪可是一个赚钱的好营生,当年他们也是小有名气,我们家里新一年要豢养的小猪都需要到他们这里买。

同时问这话时,我一边向房间里到处张望,一边做好面见长辈的该有的微笑和热情。

“早就没养了。恩,我爸这几年身体不好,今天到人家做小工去了。”

“啊?”我没有看到她情绪里的低落,也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而是忽然被堂屋供桌上的一张照片给定住了——是一张遗照。

瞬间收起刚刚那如过节般的过度的热情和兴奋。

她刚刚说什么?我缓了一下。

哦,爸爸身体不好,在做小工,给别人做小工,赚钱的营生的也没有了。

可是,我刚看到的不是她妈妈的遗照吗?

这个现实的反差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心潮开始翻涌。

忽然有点乱,我怀疑我弄错了。

我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出这些年发生的事,一边尽量让自己平静,让自己表现得反差不那么明显,并小心翼翼起来。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不过,我心里有一个直觉,就是不能让她看出,我因为她妈妈去世、家庭的窘境而对她有所同情。否则,肯定会伤害到她。

于是,我低下头,假装继续平静地烤火,没有再说话。

忽然明白过来,这房间为什么这么凌乱了。

没有女主人的房子,总是不那么好收付,何况是对于身体欠佳和不懂事的两个男人。

然后,我的心也像这房间的物件一样,七零八落,混乱不堪。

不知是不是我心里变化的原因,再看向她时,似乎觉得她和刚才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瘦削的身材,近看几乎是皮包骨,缺少健康的精气,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让人担忧起来。

她的脸很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不过没有血色,苍白苍白的。

一双大眼睛,是我多年羡慕的轮廓,仔细看时,深陷得可怕,眼下的脸颊上不知什么原因还长了细细密密的棕斑。

忽然惊觉,这不是一个二十刚出头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

然后,我隐约想起了16岁那年的一张照片,是她从远方寄来的,画面上她一身洁白裙子,白白瘦瘦的身形靠着一张椅子,灵动发亮的大眼睛,三层眼皮,漂亮得像个精灵。

我忍不住悲哀起来。


我将悲哀默默放入心底,再和她说话时,不经然地小心翼翼,害怕因为语言不当伤了她。

“最近在忙什么呢?”

“你看我这肚子,也干不了什么,就是整天在家照顾孩子,做饭,打扫一下卫生,顺便卖卖水果。”

已经做的不少了,她说时,我看了一眼她那个坐在里屋看电视的老公,竟没生出任何感觉来。

”不过没有人帮忙,所以每天也忙得要死。所以最近才变得这么瘦,还有我的脸,就是生孩子时没有休息好,才长了这么多斑。”她停顿一下,“估计过段时间就好了。”

听到这,我心里“咯噔”一声。不知是因为她最后的那句希望,还是因为她暴瘦的原因。

同时又暗骂自己笨得可以,之前还一味兴奋地说羡慕她瘦,现在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然这么忙,为什么不晚一点生孩子呢?”我问道。

“原本自己也不着急的,可是结婚一年多了,没有动静,邻居那些人整天都来问,是不是我们有问题生不出来,说出来的话要多难听就多难听。风言风语多了,谁能受得了?”

“嚼舌根子的人真多,那群大妈还真是闲得蛋疼。”我骂道。

生平最厌恶这种整天盯着别人家那点事嚼舌根的中年大妈了,搞得好像自己家已经子孙满堂,其乐融融,再没一点事故,就等着自己寿终正寝了,心想她们的心真要那么宽,还不如早点给自己找个好人家,留下辈子投胎用。

不过,骂归骂,我心里也感到悲哀,别人说别人的,自己为什么非要受她们影响呢,现在这忙碌辛苦的恶果还得自己吃,大妈们可不管。

这话,我并没有和她说。

我继续问:“那其实可以晚一点结婚啊?你还年轻。”

“其实当初我自己也不想这么早就结婚的,可以在外面呆了两年,我爸总是担心。他现在身体不好,而且我妈也不在了,所以不想再让他担心。”她平静而淡然地回答,好像默认我知道她妈妈不在的情况。

“我爸平时不爱说话,可这事他说过我好几次,一开始还闹,后想想就算了,懒得争了。当时看着对方还可以吧,而且他爸和我爸认识,知根知底,就同意了。”

我盯着她,那些高谈阔论的话题,竟一句没说出口。

我又微微扭头,向里屋望了几眼,个子不高,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终于形成了印象。

她继续:“我妈现在不在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帮我爸收拾收拾东西,包些过年用的饺子。不然估计他过年什么都吃不到,他不会,我弟更不用说。”

说到最后,她似乎轻松又带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而且,我弟也要结婚,总得给他留点什么,我不结婚他也不好结,我爸现在天天担心他结婚的事。”

我继续沉默着,原来这结婚还有她弟弟的原因。

心里对她生出几分佩服:真是个善良的姑娘,随之又暗暗问了自己一句:如果是你做得到吗?

没有回答。

说起于奎,她高兴起来,“我现在在给他找女朋友,你要是有认识的,千万介绍给我哦。”

我有些疑惑:“为什么他找女朋友也需要你啊,他不是都二十了吗?”

“哎呀,他见到女生连话都不敢说,哪能找到女朋友。”她大声说道,语气里的担心倒是显而易见。

“她有你这姐姐还真是幸福。”我叹到,不是赞叹,是悲叹。因为“你们把他保护得太好了”,这话我同样没说。

关于她那没长大的弟弟,那一刻,我所想到的,竟然是:也不知他钓鱼能不能赢过我家“雨森大爷”,谁输谁赢呢?

后来,又聊了很久。

“我挺羡慕你的。”最后,她看着我,不经意间发出这样一句感慨。

“啊?我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一时没有理解。

“反正就是羡慕!”

“不过等孩子长大了,我弟结婚了,我肯定也会好起来。”

我还没来及说话,她就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两句。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絮絮叨叨了一个下午,心情如坐过山车。

整个下午,我就这么坐在火炉边,安静地听她一点点说完她的故事。

由兴奋,到心绪难平,到同情悲伤,最后是静默地心惊。

我最大的心惊,是她早早结婚的原因。

为了爸爸,为了逝去的妈妈,为了不懂事的弟弟,她选择了这样一种付出的方式。

或许正是他们的担心,关心,热切而忧伤的眼神,以及一次次无意识地切入肌肤的无言暗示,早早地将这个姑娘推入了琐碎、忙碌的一辈子逃离不掉的人生既定的婚姻之路,有多少爱,我说不清。

可怕又悲哀的现实,琐碎,忙碌,压抑,单调,这些生活的本质要素本应高高地供奉起来的,却被不小心碰碎,散落一地,就像一地鸡毛,只得由她去一一拾捡。

然后这个善良的姑娘呢,果然不负所望,用她的善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抚平了家人有爱又残酷的关心,顺从了命运温柔又无情的安排。

在我们的交谈中,她倒始终是一副淡然镇定,安于天命的样子。

想到这,我忍不住骂自己,骂自己猪头,骂自己无脑子,还说什么自由、梦想,想玩就玩,都是狗屁胡扯,自私又愚蠢。

然而这个时候,我弟和于奎那两货回来了。

还未进屋,远远就听见他俩大声讨论着不该让哪条鱼跑了,谁钓了几条的问题。

他们一人手里拎着一网鱼,看到我,还兴奋地炫耀:

“看下雨天,我们还钓了这么多鱼,厉害吧?!”

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跑到厨房拿出盆,三下五除二利落倒入。

鱼在盆里扑棱扑棱地挣扎,还有几只滑到地上。我看着鱼,又瞥了一眼于奎,全身湿透,似乎还毫无知觉。

不禁替他悲哀起来,他大概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家人,他的姐姐为他所做的一切,哪怕二十岁了,还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活在被保护的无知里。

他什么时候能够明白,我不知道。

我的目光落在了我家“雨森大爷”身上,同样湿透,鞋子上还沾着大团的泥。

那一刻,我突然生气,突然对他声严厉色地大声训斥起来:

“不要整天都想着钓鱼好吧,鱼能养活你一辈子吗?长这么大了还像头猪一样不懂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不由来的生气,如此莫名其妙,如此气势汹汹。


回来的路上,依然雨绵绵,冷风刺骨。

我向雨森道歉,但还是坚决地告诫他:“以后不要再那么吊儿郎当了,该长大了。”

然后,我继续了之前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

我问自己:如果是我,我会和于雪一样的选择吗?

我会为了家人,放弃自由,放弃自己的想法,不到二十岁就轻易找个人结婚,然后被逼着生孩子,然后进入漫长、冗杂、琐碎又忙碌的婚姻生活吗?

然后,蓦然间,我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不会!

坚定地:不会!

是的,不会!

这个认知瞬间就像凌厉的冰尖直直地刺向我隐秘的内心,放佛从来没有如此认清过自己,又仿佛突然顿悟。

“真自私。”我对自己吐口而出。

那一刻,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对雨森生气了。因为我害怕,我害怕自己的人生也会像于雪那样被早早定格,害怕雨森像于奎一样不懂得家人的付出,害怕生活重复单调,冗杂琐碎,害怕失去选择和自由。

然后我不得不承认,与那个善良的姑娘相比,我竟是如此一个人:愚蠢的幼稚,又毫无知觉的自私——一方面用自己主观独断的想法去衡量别人身不由己的人生,一方面又一味活在毫无自知的自我世界里,永远不懂什么是爱和付出,以及现实的残酷。

突然,我觉得我与于奎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以前我们都是被保护的无知和自私,而现在,他依然无知的自私,而我是清醒的自私。

想想刚刚于雪还说她羡慕我。

如果她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她还会说吗?那就像一句嘲讽的话,狠狠将我定在绞刑架上。

然后我开始觉得,像她这样的姑娘,就不应该受如此的挫折,痛苦,琐碎,悲伤和身不由己,她应该属于美好,一切的美好。

此刻,雾裹细雨,一寸寸浸入身体,冷风呼呼而过,刮得两耳生疼,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觉得我的自私该死,该受到惩罚,然后我伸出双手,想将今天从于雪手心,从火炉里汲取的温暖全部付与冷风吹尽,任它通红,再通红,直到毫无知觉。

真的一点没有知觉时候,我又突然想到,我不应该悲哀,她也有梦想。

“等孩子长大了,我弟结婚了,我肯定也会好起来的。”

“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好起来。”

是的,她还有自己的希望,她希望她弟弟早点结婚,希望孩子长大一点,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幸福一点……

那一刻,我感觉我看到了那个摇篮里的孩子在笑,看到了她那沉默寡言的丈夫就这么一直沉默寡言地为她遮风挡雨。

不管怎样,那一刻我竟无比坚定地相信,她以后一定会幸福,会有美好的生活。

因为她值得有,她应该有。

我呢?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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