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

父亲决定修新房的时候,没有与家里任何人商量,说修就忙着着手去干了,为此,我没少嗔怪他做事鲁莽逞强!但我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他那副五十多岁,还动过一次惊心动魄的大手术的身体是否能够支撑得住这个家的重担?

本来我们老家已经在政府的扶持下修好了一栋新房子,父亲许是嫌弃它太过于狭小吧。新房只有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卧房,一间客厅,厨房与卧房之间留了一个一平方多的空间做成了卫生间。这样的新房,只容得下父亲一个人住在里面,而他因为在家要照顾年迈的奶奶和没有母亲的堂弟,自然不愿意一个人入住新房,便和奶奶、表弟一起向原来一样,住在小时候我和妹妹住过的那破旧不堪的老房子里。

我还未出生之时,那间黑瓦红砖砌成的老房子是全家老少的避风港。一直到去年我结婚之前,老房子依旧板着他的老面孔,坚挺地俯卧在大地上。这么多年来,它的身上还是没有一点儿新意。低矮的黑瓦层层叠叠地挂在房顶的梁上,每一间房的屋顶的中间用一整块玻璃代替了灰黑的瓦片,形成了一个天窗,阳光便可透过这块玻璃跑到暗黑的屋子里去,给住在里面的人带去一束明亮。

阳光穿透房顶的玻璃来到我们面前时,已褪去了几分明亮而显得黯然昏黄,空气里的尘埃在这束昏黄的阳光里尽情地旋转跳跃,仿佛这束光的到来照亮了这屋里每一粒微尘的生命。就这样,这所简陋而富有生命力的老房子见证了我生命的开始和成长,同时也见证了父亲生命的衰老和枯萎。

终于,我的父亲在他还没有老的干不动活的时候决定结束这所老屋的生命。他喊了一辆小型挖掘机,不到一天的功夫就铲平了这几间曾努力庇护过我们一家的老屋。老屋轰然倒下的瞬间,父亲像是别了多年的老友,轻轻发出一声哀叹。而当他把自己的全身精力投入到新屋的修建工作时,之前的怅然颓唐又忽地消失不见了,原本苍老脸上竟焕发了些许年轻的光彩。

而我却对建新房这件事高兴不起来,我不同意父亲建新房,是因为修新房耗钱。都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钱,拿什么来修房子?何况父亲修的是我们一大家子要住的房子。父亲年轻时虽成了家,但我母亲走的早,留下了嗷嗷待哺的我们。为了维持生计,父亲一直和奶奶一起住在老房子里。而我父亲的两个兄弟也是境况凄惨,一直没有成家。我们一大家子就这样在老房子里相依为命,没有谁提出要分房分家,另起炉灶。

我的二叔是个勤快人,在家干活从不惜力,但他的脑筋直,脾性不好,要是有人惹恼了他,他非得和人争个胜负不可。他的暴脾气远近闻名,村里没有人愿意把自家姑娘嫁给他,怕受了他的虐待。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才听说二叔在他打工的地方—云南,花费了他这些年存下的所有钱,娶了媳妇。那个云南媳妇给二叔生了个孩子后没过多久就失踪了。至于她去了哪里,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我的小叔爱好玩牌,打麻将、斗地主、抓鸡…没有他玩不会的。他多年辛苦打工挣的钱全都被他输在了牌桌上。钱输光了,欠账也要去赌,牌桌是他的乐园,他怎么都愿意为了赌赔上自己的时间和金钱。一个靠卖力气挣钱的赌鬼怎么好找得到老婆呢?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依旧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生活。

因为有了小孩,我的二叔扛起了家庭的责任。可我的小叔一直深陷赌局不能自拔,全家对他毫无指望。在这样的大家庭里,作为老大的我的父亲,操持着家里一切事务。从小到大,我眼里的父亲就像是我们的老屋一样,虽能力有限,但还是尽力为全家的老老小小遮风避雨。

岁月无情,而今父亲终不似年轻时候能苦力气挣钱了。再加上前段时间,他在家干活时不小心被砸伤了颈椎,动了一次大手术,花了他以前存下的几万元积蓄。现在,他哪里还能多余的钱来修房子?

二叔挣回来的钱紧紧巴巴刚够维持家里的生活。堂弟又小,上学开销是万万不能短缺的。况且他又能有多少积蓄呢?我和妹妹才刚刚毕业,工资也只够维持自己在城里的开销,没存下什么钱。我和丈夫刚结婚,在城里立足都还需倚靠公婆支持。在这样的境况下,父亲却执意要修新房,我心里哪能够高兴起来呢?

父亲却不管那么多,他找亲戚朋友借了钱,凑够了启动资金,说干就干。等我知道消息打电话劝他时,他已经派挖掘机推倒了那个曾经日夜庇护我们的老屋。他带着堂弟和奶奶暂时住进了在政府的资助下修建起来的小房子里。在那所小房子里,他日夜指挥着施工队快快修建起能够容纳我们一大家人住下的新房子。

尽管修新房面临着那么多的困难,父亲还是想办法建成了。为了建新房,父亲在五十多岁的年纪背上了十几万的债务,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面对这些沉重的经济压力的,但我知道,建成新房是他一直所期望的,他依旧像年轻时一样,希望自己有能力修筑一个坚固稳当的房子为家人们遮蔽风雨。

我们的新房,也确如父亲所预想的那样:高大敞亮,坚固稳当,最主要的是空间足够容纳我们一大家人住下。住在这样的新房里,我总能看到父亲脸上挂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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