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驹

1.

“嘿!”何希尔跳起来重重地把铲子扎进土里。顾黎在一旁拄着铲子伸长脖子,看明教小姑娘从坑里捧出一个小木盒。她把木盒递给顾黎道:“你有好运,你开。”

小天策放下铲子搓搓手,接过盒子来,将它细开一条缝,眼睛贴在盒子上透过缝往里瞧,心跳得飞快。

何希尔抬着头盯着这个和自己一同挖了三天宝的中原小哥哥,也紧张起来:“是什么!是什么!”

“白色的…龙纹壁!”顾黎完全打开盒子,露出其中的玉璧。也许确实是他运气好,这三天他已经挖出了十余块龙纹壁,而何希尔只收获了五块。

何希尔把玉璧收进行囊,翡翠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兜帽上红色的“猫耳朵”似乎也耷拉下来了。“还行啦,可以换奖励了。”她说着,收紧行囊的袋口,背在肩上,“一起去?”

“好啊!”顾黎也背正了他的包裹,里面装着他第一次挖宝的所有收获。

这是顾黎第一次到阴山大草原来。机缘巧合他遇到了这个拿着罗盘游荡的明教女孩。他看着小姑娘在一处毫无特点的山丘下停住脚步,然后挥起铲子开始挖土,不一会儿就从坑里挖出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头。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不由得心生好奇,上前向她请教。

明教小姑娘叫何希尔,年方九岁,个子将将到顾黎胸口。她才随哥哥去往中原,近来哥哥在黑戈壁有任务缠身,就把她留在临近的草原上。草原上来往的汉人见她金发碧眼,便不来搭讪,这位小天策还是第一个同他说话的。于是她十分激动地用她不很熟练的汉话,教顾黎如何挖宝。

两人兴致勃勃地连着挖了三天,终于感到疲惫了。顾黎伸展了一下四肢,转头看向北面草原,只见层层丘峦后远远露出几根桅杆,在蓝天下格外清晰。那是阴山黑市的所在地,接下来他与何希尔就要前往那里寻找收购龙纹壁的商人。

草原的草及顾黎膝盖那么高。他慢悠悠地踱着,何希尔一蹦一跳,很快就超过他许多。

两人走到两个山丘中间的低洼处,何希尔突然停下来,指着天空回头对顾黎说:“鹰!你见过吗?”

小天策闻言抬头,正望见一个小小的黑影划过天空,耳边隐隐传来尖厉的鸣叫声。

“我们那里,有很多鹰。”何希尔又道。

“大漠深处也有鹰呀?”

“有,在圣墓山上,大哥带我看过。”何希尔转过身面对这汉人哥哥,组织着语言想要把小时候爬山找鹰巢的故事告诉他。

青草几乎把她的半个身子都埋没了,随着微风轻轻地挠她痒痒。她歪着头准备开口,却见汉人哥哥猛然瞪眼大吼起来:“小心!快躲开!”

何希尔慌忙回头,只见一面厚重的黑色盾牌携着暗红气劲旋转着径直向她飞来,发出低沉的嗡鸣。她还未亲身投入过战斗,顿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那盾牌近身。

黑盾并没有击中她的身体,而是绕着她飞旋,气劲穿透衣物一下下割过她的皮肤,很快她白色的袖子就裂开几道,露出了往外渗血的伤口。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旁边的山头一跃而下,手中高举着一柄长刀,向何希尔劈头斩下。

小姑娘惊觉,反手抽出双刀,凭空消失在黑衣人的视野里。黑衣苍云一击未中,落地收回盾牌再次投出。这次,盾牌被他的内力牵引着,在他周身飞舞。只听“呀”地一声惊叫,一团白色的身影摔落在地,正是何希尔的暗沉弥散被识破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顾黎也懵了。他一向乐忠于探索秘境,记住的都是其中的门门道道,从未想过与江湖人对战。而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采取了行动——他只知道自己新结识的小伙伴被攻击了。

他扔下包裹提枪冲上,不料一只手按上他的肩膀,硬生生地止住了他的脚步。一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师、师父?”他惊愕道。

背后的苍云女将脸色冷若冰霜,甚至不看他一眼,只是收手拔出腰后系着的陌刀,提着盾走到他左前方。顾黎抬起脚再欲上前帮助何希尔,却被刀刃挡住。

这名女将名叫石非心,人却不如其名,严肃得恰似一块雁门风雪中的石头。但没有人敢议论她,若她不是铁石心肠的女子,恐怕也做不成当下浩气盟叫得出名号的大帮会北门的副帮主。

昔日,顾黎误食了变质的瓜果,头晕眼花直犯恶心,在街头吐了起来。旁边几个好事的江湖子弟见状张口便骂,甚至还要动手。石非心正好撞见这事,当即提起刀盾将几人统统教训一番,叫他们统统挂了彩。此后她便收了这可怜的小天策做了徒弟,引他加入浩气盟。

顾黎虽为那飞来横祸委屈,但也很快释怀,只觉得谨言慎行不被抓住把柄就好,继续他在秘境中历练的生活,对阵营事务并不在意。即便因此与师父的联系并不密切,他凭着初识的印象,相信石非心是个仗义的大侠,此刻他望着师父的侧脸,不禁疑惑起来。

那厢,黑衣苍云不受干扰,已经抓住了何希尔。小姑娘还不明白是什么状况,就被除了武器,反剪双手,推到石非心跟前跪下。

顾黎还握着枪,紧张地看向苍云的脸。

这脸他也很熟悉,是北门的一个女指挥,名叫贺筱。



2.

何希尔一脸茫然,瞪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将视线在顾黎和石非心间移来移去。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风刮过他们身边,发出低沉的鸣声。

半晌,石非心开口:“阿黎,你同恶人谷的家伙玩得这么开心,是忘了他们是怎样欺侮你的么?”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顾黎急忙争辩。他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明教小女孩,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加入了阵营。

贺筱仿佛为了消除顾黎的疑虑一般,用刀尖挑断何希尔左脚上的一个脚链,往他面前一甩。念情定睛一看,脚链上的饰品赫然是恶人谷双斧的样子。

石非心瞥了一眼震惊的徒弟,嗤笑一声,看着依然不明所以的何希尔:“猫崽,你可知你大哥害死我浩气盟多少人?一个恶人谷杀星的妹妹,来接近我盟弟子,实在无法让我不作他想。”

何希尔听不大明白石非心的意思,只觉得她的语气很可怕。恶人谷…她呆呆地望着躺在草地上的脚链。“恶人谷是什么呀…哥哥没有告诉我…”她的声音有些颤。

石非心没有说话,只将陌刀插进地面,拄着刀柄看着她。

“我不骗人!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何希尔提高声音争辩道。

顾黎咽了咽口水说道:“师父,是我看到这个小妹妹在挖宝,觉得很有趣才主动找她玩的。她从来没有说过有关阵营的事——而且她年纪这么小,怎么会懂这些:…”

石非心斜睨着她的徒弟:“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狼崽子。恶狗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是安插个细作在你身边,这不得不出半个月你就把他想知道的全都明明白白告诉他了?”她轻松地拔出陌刀,转着手腕欣赏着刀刃的寒光,“假使真如你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便自作主张,教教她什么叫阵营有别,什么叫江湖规矩!”说罢,她竟挺刀向何希尔劈去。

“师父你住手!”顾黎大喝一声,斜里挥出一枪,直刺陌刀刀身,偏转了刀势。石非心眉头一皱,当即反手上挑,同时掷出一颗石子,击中徒弟的手腕。

枪应声脱手飞出,顾黎捂着手退后一步。石非心厉声喝道:“大胆逆徒!给我跪下!”

顾黎不敢再说话,低头跪在师父面前。

石非心打量着小天策,怒极反笑:“筱妹,你看我这师父当得多好——堂堂北门副帮主教出了一个为恶狗辩护的徒弟!你说说,我该怎么奖赏他?”

贺筱把被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是你师门的事,我无权插足。”

石非心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那好,我就来给这两个小崽子一起上一堂课。”

时间仿佛一下漫长起来,贺筱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副帮主一步一步走向跪倒的顾黎,右手提着的陌刀刀尖微微上扬。

“非心!别做傻事!”察觉到不对的女指挥立刻跨出一步,挡住何希尔视线的同时冲向石非心。

慢了。

一瞬间,石非心刀尖上挑,带起一串血珠。顾黎惨叫一声,捂住右眼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立刻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在他身下的草地上聚成一个血池。

“小哥哥!”何希尔探出头来,眼见汉人哥哥流了血,委屈恐惧的泪水终于憋不住了,她捂着脸大哭起来。

石非心抖去刀尖上的血,弯腰一把扯下了徒弟腰间昭示着北门帮众身份的令牌,转身嫌恶地瞪了一眼哭嚎的明教女孩,头也不回地要走。

“非心!”贺筱喊住她,“再怎么说阿黎也是你门下弟子,何必如此狠心。”

“弟子?这等正邪不分的孽徒传出去简直败坏师门名誉,叫同袍当我石非心是个笑话。今日我就清理门户了!”咬牙切齿地抛下最后四个字,女将运起轻功迅速离开了。

贺筱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去点了顾黎的睡穴和几处止血的穴位,撕下他的一截袖管,掰开他紧紧捂着眼睛的双手,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喊身后的何希尔:“小猫儿,别哭了!”

“好姐、姐,不要杀我!我对不起、小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何希尔哭得头晕眼花,甚至打起了嗝。

贺筱用力打了个结,没好气地呵斥:“闭嘴!再说废话你的小哥哥就该瞎了!”她背起仍在无意识地抽搐的小天策,转头道,“拿好你们挖到的宝贝,去黑市找大夫。”顿了顿,她又补充,“把你的脚链也收好了。”

何希尔点头如捣蒜,飞快地收拾好了地上的包裹,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贺筱后面,向远处高耸的桅杆走去。



3.

“贺姐姐,我……真的可以为北门跑商吗?”顾黎同贺筱一道策马进了浩气盟逐鹿坪据点的大门。他始终落后贺筱半个马身。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五遍了。如果不行,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散步吗?”贺筱揉揉肩膀,皱起眉头瞥了小天策一眼。


草原之变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那天贺筱跟在何希尔后面,背着顾黎跑遍了整个阴山黑市。明教女孩用她听不懂的异邦话向来往的商贩打听,最终找到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云游大夫。

大夫给失去意识的顾黎处理好伤口,告诉候在帐外的两位姑娘,这个小伙子福大,眼球没有受损,昏迷可能是受惊吓所致,但伤口愈合后一定会留疤,算是破相了。

何希尔知道汉人哥哥没有生命危险后松了口气。第二天,她把自己挖到的宝贝全都卖了,将一半报酬放进了顾黎的包裹,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贺筱视线里。

贺筱原是和石非心一道前去黑戈壁处理阵营内部资源分配的相关事宜的,出了这档子事,石非心一气之下独自打道回府,任务全数落到了贺筱肩上。贺筱在黑戈壁停留了两个多月,以一个尴尬的身份与其他大帮会的二把手甚至一把手周旋。会议结束后,她返回阴山大草原,接恢复得差不多的顾黎回中原去。

顾黎的左脸上不出所料地留下了一道骇人的刀疤,即使没有带得他面容扭曲,也足够让他人敬而远之。与清俊的面庞一同被毁去的,还有他的热情。从前他有多爱分享秘境里的趣事,如今他就有多小心沉默,一边试图靠近阵营纷争,一边畏首畏尾不敢表示,只在帮众讨论攻防形势时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听。

贺筱查了帮会名册,发现顾黎的名字还没有被除去,加之顾黎的眼睛还好端端的,她认为石非心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索性趁着石非心在前线指挥攻防,叫顾黎为帮会为阵营出出力,让她回心转意。贺筱这样想着,便带着小天策来跑商。


顾黎驻马于阶下,双手攥着缰绳,拇指不自觉地摩擦着,似乎回到了刚刚学习骑术的时候。

贺筱向据点总管解释顾黎的腰牌不慎丢了,还没来得及补办。老人信得过北门的声誉,放心里交给了她两人份的货物。

贺筱接过两个包裹,一个背在背后,一个递给顾黎。顾黎本在胡思乱想,见包裹送到眼前,连忙手忙脚乱地拿过来,打了好几个结才把它固定在马鞍后,局促地冲贺筱笑笑。

贺筱翻身上马走到顾黎前面:“跟好了,带你认认路。”

两人走得不快,一前一后离开了逐鹿坪,向瞿塘峡前进。不时有独身一人或是三五成群的侠客与他们擦肩而过,往据点的方向而去。

没走出多远,他们便听到一阵如雷的马蹄声。大道那头出现了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没有打出旗帜,行进得很快,不多时便来到两人近前,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黑甲的女子。

贺筱心下一惊,立刻停马,拱手行礼道:“副帮主。”

石非心也才注意到道旁的同袍,举手示意队伍停下,回礼道:“筱妹!真巧啊!”

“我未能收到消息,有失远迎。”

“无妨。我们又赢一仗,重创恶狗。我估计他们短时间内不能再成气候,才放心和弟兄们跑个商,就当调整一下心情了。”石非心心情甚好地拍了拍爱马的脖子,身后的帮众也哈哈大笑起来。

“我也正要带阿黎认认商道,便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贺筱点点头,一扯缰绳准备继续走。

贺筱的话音刚落,石非心的表情便僵住了。

贺筱的移动使得跟在她后面的顾黎暴露出来。时隔四个月再见到师父,顾黎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又迅速低下头去,让长长的刘海挡住自己的面孔。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足够让不少人看见顾黎脸上的疤痕。队伍中人大骇,面面相觑起来,一个女帮众甚至惊呼出声。

石非心脸色冷下来,唤道:“卧麟。”

一位道长打马上前:“副帮主,何事?”他一身白蓝道袍在以苍云为主的北门帮众中相当醒目。

“你先带队去逐鹿坪,我稍后再来。”石非心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货物交给他。

祁卧麟接过货物,略显疑惑扫视着贺筱、顾黎和副帮主,但还是招呼帮众离开了。

目送队伍消失在视野中,石非心调转马头,冷笑一声:“多日不见,想不到筱妹和这个……勾结起来了。”

“……他想为阵营做事,我作为北门的指挥,理应祝他,何来‘勾结’一说?”贺筱也转过身,向着石非心。

“为恶人做事也是为阵营做事,不是么?”

“他是浩气盟的一员。”

“他?”

“非心。”贺筱抬起头来,直视石非心的眼睛,“阿黎名在浩气盟之中的帮会,为何不是浩气之人?”

“他早被除名了,我、亲、自、为、之。名册不过是纷乱形势下的遗留物罢了。”

“即使你将阿黎逐出北门,只要他向谢统领请辞,便还是你我同袍。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针对他。”

“你说过,我师门之事,你无权过问。”

“你说过,他已经不是你的徒弟了。”

石非心嘴角勾起:“贺筱,你自作主张和那些帮会签下了损害北门利益的协议,我还没有过问,你又这样维护一个蓝皮红心之徒,你说我该怎么办?”

贺筱皱起眉头:“若副帮主在场,想必另有高见。”

“若因为不是你身后的家伙,我当然在场。”石非心的目光移向畏畏缩缩的顾黎,“看来留他他便不能安分,那么——”

她瞳孔一缩,自马背上一跃而起,挥刀劈向了他。

“——便就地正法!”



4.

顾黎艰难地睁开眼,入眼皆是一片模糊。他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四肢和躯干都裹着厚厚的纱布,让他本就迟钝的触觉更不真实。

他想抬手看看,但使不上力,手抬到半路就落了回去,发出“咚”的一声。

他立刻听到了帘子撩起的声响,一个模糊的男声响起:“你醒了?有一位女侠想见你。”

女侠?顾黎反应了一会儿,才像见了鬼一般惊慌地往墙一侧缩。

他的上一段记忆,还是在去往瞿塘峡的路上遇到石非心。曾经的师父越过贺筱的阻挡,对他步步杀招。他无力反抗,不敢反抗,也不想反抗,于是被挑落下马,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地昏死过去。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陌刀相击的声音。石非心的战斗实力在整个北门数一数二,完全在贺筱之上,她若是毫无保留,恐怕贺筱也凶多吉少。

那么,来找他的女侠……只能是石非心了吧?


“你是顾黎吧?”那个女侠进来了,说话的声音却不是石非心的,也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一个北门帮众。

顾黎的余光中出现了一团黄色。

藏剑的人?

他微微点头,不敢说话。

“别怕啦,我不是北门的人。我叫叶恒,你记得我么?”女侠说。

“叶……恒?”他重复着这个名字,久未发声的嗓子灼痛无比,声音也变得嘶哑了。他一边努力搜索着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一边不自觉地继续往墙挪。

“你不要动!”顾黎闻到一股植物的清香,正是叶恒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一下子想不起来也正常,我也是看到这个才想起来的。”

顾黎的手被她展开,一块微温的东西被放进手心。他慢慢卧拢手指,触摸上面的纹路。

那是一块玉牌。

五年前,他刚刚从军时,被同门差去买酒,买到时天色已晚。为了及时赶回营,他策马飞奔,在城外迎面撞到一辆车。那时他才学会骑马,情急之下拽缰绳太过用力,马人立起来把他摔了下去,两坛酒全摔碎了。

车上下来一个藏剑装束的女子。她拉起了呆坐在地的顾黎,拍去了他衣上的尘土,拉着他的手带他重新买酒。那女子走路时一瘸一拐,但身板挺得笔直,轻重剑也背得端正。她护送顾黎回到营地,并给了他一块玉牌,告诉他有麻烦可以去藏剑山庄找她。

那个女子,似乎就叫叶恒。

“记起我是谁了?”叶恒适时问道。

顾黎僵硬地点头。他的肌肉还很酸痛。“我……在哪里?”

“巴陵县的一家医馆。馆主是曾在百花杀的一位前辈,你不用担心北门的人找上来。”

百花杀是近两年新兴的浩气帮会之一,壮大的速度非常快,名气直逼北门。叶恒正是百花杀的一员,因为身体原因不便上前线,就在巴陵种植药草,送到这家医馆制药支援帮众。

顾黎想继续问,却被叶恒抢了先:“你来这里快一周了。那天我来送新的药草,碰到一个道长牵着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血腥气极浓的人,血还在往下滴。以往前线送来的重伤员多数都已经被处理过伤口了,我觉得奇怪,就留下来看看,然后看到了那个人领口里露出来的玉牌。我想起来是你,就向道长问了情况。”

“那道长说了什么?”顾黎想要坐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他说他找到你的时候,你满身是血倒在商道旁的树林里,马和货物都没有。你师父和那个保护你的女苍云都不见了。他偷偷把你送到这儿来,让馆主藏好你,千万不要被北门的人发现。”叶恒顿了顿,继续小声道:“道长还说,你师父一直对那个女苍云有不满,即使她没死,估计也要被她折腾一顿,很可能赶出帮会……我真不知道北门内部还有那么些乱糟糟的事儿,太可怕了,百花杀就要好多了……”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感受到顾黎的手在颤抖——实际上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眼泪从他干涩的双眼里滑落出来,滴在枕头上。他开口要说话,先被呛到了,一阵猛咳之下,纱布里又透出些微血色来。

叶恒给他顺气,却被死死抓住了手。

顾黎挣扎着坐起来,握着藏剑女子的手大声嚎哭起来。

他天资平庸,被天策的同门笑话,被浪荡子欺负,在遇到石非心、来到北门之前,他一直是孤零零一个人。他曾以为师父和帮会会是他的一切,现在,他又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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