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薄云间出现的第一抹曦光悄悄曳进了这个阁楼的窗户,透过两片湖蓝色帘子缝隙,躺在了钟小情那张铺陈着被子、衣物、书本以及ipad、手机等电子产品的单人床上。
连着房间的是洗浴间,水声哗啦啦响起,给晨间的房间增添了几分喧闹。
洗漱完毕的钟小情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自己光洁的额头,上面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她颇为狐疑地看向洗浴的地方,那里光亮如新。
两天前她在洗澡的时候因不小心踩到肥皂而狠狠摔了一跤,因撞到了头而直接晕死过去,可当她醒过来以后,发现地上墙壁上身上溅满了血迹,奇怪的是,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伤口。
若不是那个场景绝对真实,她现在也不会如此费解。
钟小情不到十岁就做了孤儿,因为不好意思再继续麻烦亲戚们相互间将她迎来往送,高中没毕业就主动辍学出来工作。
到如今已经十余个年头,刚好能存点钱,半年前挑了个环境好点的地方,搬来了这栋白色洋房,租了一间……阁楼,一室一厅一卫一浴,空间尚可,还有一个大天台,能种植她所喜爱的牵牛花,晚上还能赏赏月光小酌几杯。
她现在本职是演员,徘徊在十八线外,女主角演不了了,所幸有无数个女四、五、六、七号等着她,偶尔接接广告,经济上不至于拮据。
前阵子接了一个恐怖片的戏码,饰演一个变厉鬼的女三号,今天上午就有她的戏份,一大早就要赶去候场。
钟小情随意打扮了一下自己,只抹了个口红,看着气色不错。
今天的戏要化特殊妆效,最好保持面部干净,按照她习惯,日常一件白T配上牛仔裤背着布包就可以出门了。
推开了门,阳台里的木架篱笆上牵牛花藤四季常绿,这牵牛花跟了她几年,就是不开花,今年也是,季节快由夏走到秋,却始终未见动静。
这栋白色洋房的主人是位独居的老太太,日常最大喜好就是裁纸,每日早晨,钟小情出门都会看到客厅里的老太太拿着拆信刀小心翼翼地裁剪报纸杂志上的图片或文字。
由于老太太脾气古怪,最是喜静,天性活泼的钟小情为了配合老太太着实费劲不少,尽管如此,偶尔脚步重了,也会招致老太太白眼。
加之,这位老太太还喜欢于日常行动之细微处见礼节——
“现在的年轻人见人都不打招呼了么?”
沿着旋转楼梯下来的钟小情冷不丁地被扎了一下。这栋白色洋房有三层楼层,一楼是一眼望尽,空间开阔的大厅,中间区域是会客区域,后方是厨房,左侧是用餐区域,右侧则是老太太手工区域。
此时的老太太持着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她并没有看向钟小情,整个人显得高贵疏离。
“这不是您喜欢安静,我就尽量不打扰你呀。”钟小情飞快道,又迅速地补了句:“早安,老太太。”
事实上,房东老太太的语气口吻都是令人不快的,但钟小情却总不明白自己会如此和颜悦色地应对,一定是有什么因素影响了她。
或许这因素就是当初来租房的时候,在一帮求租的人之中,老太太钦点了她成为新租客给出的理由一般: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软弱好欺负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神色和缓了,她放下杯子,看着一身素净毫不讲究的钟小情,不可捉摸微蹙眉头,但终究没有说什么,淡淡道:“晚上回来用餐吧,我会准备你的那份。”
老太太的厨艺拔尖,每次享用都令钟小情十分愉快,回味无穷,可是老太太喜怒无常,不总是下厨,只当心情非常好了,才会邀请她共进晚餐。
钟小情没有犹豫,连忙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出门的时候关门声音小点,早点回来。”
出门一刻,老太太如是嘱托。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当钟小情出门走过石子小巷时,在附近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先生,满头银丝,一身西装,戴着领结,鞋面纤尘不染,他拄着拐杖俊雅而笔直地站在巷口处,这等衣着行动讲究的人,和她的房东老太太有得一拼了。
“老先生,你是在找路么?”
钟小情热心地询问了一句,老先生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对话,很是吃惊的样子,只见他摇了摇头,却没有搭话。
钟小情心想这位老先生或许是个失语者,见他不是迷路,钟小情也没有询问太过。
眼看时间有些紧迫,钟小情加快步伐。
当路过附近杂货店的时候,钟小情让老板给她拿了面包和牛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日脸上堆着笑意,眼神温厚的老板今日看起来冷漠许多,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老板努力挤出一抹笑,却看得钟小情极为别扭。
付了钱以后,钟小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对老板说了句“心情好点,加油”,然后匆匆离开。
到了片场以后,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等到化妆师给她上妆。
她的戏份不重,演技的发挥多有赖特效妆。
灯光师将现场的灯光调暗,将灯光集中在拍摄的那个点上。也许是不小心坐在风口下了,钟小情觉得后脑勺一阵阴凉。
片场每个工种各忙各又互相配合协作,尽管她将她的戏码烂熟于心,但上场之前还是习惯性看看剧本。
奇怪的是,这部电影应该除了她这个“厉鬼”外和两“小鬼”以外,没有别的“鬼角色”了,那么,坐在她旁边,特效妆化得比她的还要好的“厉鬼”是谁?
“厉鬼”察觉到她在打量着她,有些机械地转过头,钟小情看着“厉鬼”幽森目光竟然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这妆……化得真好。”钟小情笑着夸道,不禁审视自己是否也能演出这种诡异感觉。
似乎受到夸奖很高兴,“厉鬼”竟然咧开嘴笑了起来,这一笑更添她的诡异与狰狞,钟小情只觉得身体更冷了,冷得她甚至有些发僵,可就是移不开眼,直到场务叫了她的名字,她才转移视线。
“那我过去了。”为了抚平内心的尴尬,钟小情跟这个不认识的演员打了这声招呼。
钟小情演了两段,导演对她的表现似乎还满意,又多拍了几段对比备份后,钟小情才离场,不料在她前脚刚离开,头顶上悬的一盏大灯忽然坠落。
砰——
巨响惊起四座,制片人气急败坏大喊:“怎么回事?”
几个女场务上前拥住了钟小情,忙地询问钟小情有没有事,如果再晚一步,钟小情可就要命丧当场了。
尽管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最被危险威胁的钟小情恰恰异常冷静,她抬着头盯着垂挂吊灯的吊环,琢磨了一番,还是不解吊灯为何会坠落,与此同时,她心头划过一丝异样。
“真的好险,刚才真的吓死我了,要我是你,我保准晕了过去,亏你还这么镇定。”一个女场务将钟小情带到休息室,递了她一瓶水惊魂未定般说道。
钟小情接过水道了声谢,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后怕的感觉缓缓升上心头,但最终毫发无损,说明她运气还不错。
女场务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凑上前,用讲秘密的口吻说道:“我听说这里,在好几年前发生过一场意外,有个女演员被倒塌的灯架当场砸死,后来就有人说,在某个时刻会听到有人在喊疼,甚至有人说能再次在片场里看到那个死去的女演员。”
女场务讲故事讲得投入,手舞足蹈,活灵活现地要将她话里的诡异恐怖尽数展现出来。
钟小情尽管努力佯装淡定,但想到女演员意外致死,便觉得同情,又想起自己刚才的遭遇,顿时心生寒意,心有余悸。
她的拍摄任务算是完成了,经此一吓,剧组人员也对她很是体谅,导演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钟小情觉得平时很快就走完的长廊,今日似乎更费时间,甬道两侧的灯因为电路老旧的原因而扑闪扑闪的,使得她所身处之地时明时暗,频闪的灯让她瞳孔不断聚焦,她的视觉似乎进入一种重影状态,面前的事物都是模糊的。
哐当——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声响,钟小情猛地回过头,原来甬道边上会放着道具部各种小道具,道具里面有个瓶子掉落在地,响声在狭窄寂静的空间回旋,增添了不少空洞感。
灯光依旧频闪,恍惚间,她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白色影子,影子身上穿的是白色连衣裙,沾着斑点血污,就像她换下来的戏服一般。
钟小情认出那是刚才坐在她身旁的“厉鬼”演员,于是她慢慢走过去,询问道:“你怎么在这?你的戏份拍完了么?不过……你的戏份是……什么?”
钟小情一步步接近,视线也越发清晰起来,从她口头冒出的几个问题,在她察觉到现实景象的异动时变得犹豫起来。
她停住脚步,视线投注在女人的脚下,这个女人……没有影子。
她的身子就像悬在真空一般,这条甬道瞬间变得阴凉不已,在女人身后是一片空洞的暗,那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曲狰狞着。
什么人会没有影子?什么人会与地面相离?
钟小情心脏被握住一样,浑身僵硬,冷汗涔涔,她的全身细胞都似乎在叫嚣着:快逃!快逃!
就在“厉鬼”抖动身子那一下,钟小情甚至连尖叫都没有,所有的力气都用在逃跑一件事情上。
身后传来“厉鬼”的凄叫声,这叫声似乎很愉悦,似乎又很痛苦,时低时高。
钟小情慌不择路,竟然闯进一个房间里,当门被她关上那一刻,这个房间就被她制造成一个密室,四周封闭,没有多余可以逃生的地方。
她遭遇真正的厉鬼,在逃跑过程中进入密室空间,别人进不来,她出不去,按照俗套的戏路,她凄惨死在这里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一瞬间,她感到绝望,可是眼泪也好,叫喊也好,全都无法宣泄出来,只有急促地呼吸伴随着她,提醒自己,她还活着。
她必须做些什么来驱散心里的恐惧,让自己冷静下来面对一切。
可是耳边传来的敲门声几乎击溃她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神力,她拼命地抵住门,似乎这样就能使自己安全点。
然而房间内物品依次逐渐掉落在地提醒她在做无用功。
这件房间储存着道具部的道具,这些道具里不缺乏利器,钟小情在四面楚歌之下,亲眼看着缓缓升到半空的刀子。
锋利的刀抬起散发森冷光寒的刀尖,正对着她。
室内的灯光频闪起来,天花板处的电风扇自顾自地运转起来,压在铁桌子上的文件书页旋转飘动,阴风阵阵向她袭来,仿佛浸在水里全身湿透的钟小情感受到刺骨的寒。
她张着嘴,口吐浊气,像即将干涸的鱼,小心翼翼挪动仿佛几千斤重的腿,只是她移步到哪里,刀尖就会对着哪里。
猛地,灯火熄灭,一切沉浸在黑暗中,恐怖在黑暗中滋生,钟小情似乎忘记了呼吸,在视线适应黑暗那一刹,她看见那个白影晃晃荡荡,蓄势待发向她迫近。
一声仿佛可以刺破耳膜的凌厉叫声从白影体内爆发出来,刀子与风向她进发,厉鬼张开倾盆血口冲她袭来。
就像是临死的反射性动弹一样,钟小情浑身一震,她全身血液倒流,热泪从眼角滑落到脖颈。
救我——
谁来救我——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污浊的紫红血液在脏灰的地板蜿蜒蔓延,室内的灯光频闪几下亮了起来。
钟小情的眼泪如垂珠般不停坠落,她忍着颤意抬起双眼。
白光之下,一个高大的黑影挡在她的面前,他的手沾着和地板上一模一样的血液,在他面前,厉鬼蜷缩身体,发出“咔咔咔”的闷响,随后在黑影男人一个响指中,狰狞地发出最后一声吼叫,迅速分裂消失,只余飞溅到四处的脏污血色。
戏剧化的情节并未让钟小情放下恐惧和防备,幽暗的密闭空间出现的神秘男人,一个一招就能把厉鬼解决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你,是谁?”
空气仿佛静置了一般,钟小情看着转过身的黑影,他逆着光,拿着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的血液。
那双如同琉璃一般清冷的眼眸似乎在审视着她,半晌,他嘴唇微启,似乎说着什么,可钟小情只觉得耳边一阵鸣响,意识一直往下坠,直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