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师父美吗?


枫叶林外,阿九持剑而立。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的銮驾就会从这经过,这是刺驾的最好时机。

阿九准备在那明黄的龙袍上刺上百八十个血洞,听一听传说中的“龙吟”,再挑了手筋脚筋,最后宰了他,为师父报仇,为自己辜负的那个女子报仇。

想起她,阿九心如刀绞,紧紧攥着剑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发白。

风吹过,漫天红叶飘飞,宛若当年师父拔剑起舞。

师父是阿九的大恩人。

小时候家里穷,战乱结束未久,天下初定,却又碰上闹饥荒,家里就把最小的阿九卖了换粮食。阿九虽然小,但是很懂事,乱世人命如草芥。他不怪爹妈把自己卖掉,阿九也不想疼爱他的哥哥姐姐挨饿。

可是没想到,丧良心的人贩子要把他转卖给“丐帮”,那伙人专收小孩子,然后用残忍的手段把小孩子弄聋弄哑,或是砍掉手脚,变成畸余之人,让他们上街乞讨。

阿九趁人贩子和“丐帮”交易时,得了个空子就跑。才十四岁的阿九哪里跑得过那些市井恶棍,不出两条街便被逮住了。

大声呼救的阿九心生绝望的时候,只听“呛哴”一声,随后抓着阿九的两个男人痛呼出声,松开了阿九,血顺着手臂滴落,绽放成朵朵腊梅。

阿九觉得美极了。

少女收剑入鞘,寒声道:“放下他,然后滚!否则要你们命!”那几个人屁都没放一个,灰溜溜的滚了。

阿九跪下:“谢谢女侠救了我,阿九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仆报答你。”

“哎?按故事里讲的,我救了你,你不是应该说以身相许吗?”

阿九:……

少女一手提剑,一手叉腰:“嘻嘻逗你的啦,我不要你做牛马做仆人,我要你做我的徒弟,你可愿意?”

分明自己还是个少女,却要做别人师父,娇蛮的神情却并没有让阿九心生厌憎,反而使他想起了去年初春时节的桃花。

阿九心想,这朵花比刚才的腊梅还要美。

师父比阿九大四岁。

一开始她让阿九叫自己姐姐或者师姐,阿九执意不肯,说救命之恩加上再造之恩,好比再生父母,一定要叫师父。

那段日子是阿九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师父教阿九习武学剑,教他读书知礼。阿九有时候带着师父捏泥人、逮蛐蛐儿,还有在油菜花田里扑蝴蝶。

阿九学的很快,连师父都夸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阿九踏入江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师父教授给自己的东西,武学剑术,诗文兵略,诸子百家,无一不是上乘。

阿九不知道师父的来历,师父也从未提起。当他问起的时候,师父也总是摇头不答,反在他头上敲一记说,还不去练功。

阿九没辙,只好去练功,嘴里小声嘟囔着等我武功比你厉害了,你再敲我头我就打你屁屁。

“小混蛋你说什么?”

糟了,师父耳朵咋这么尖,我这么小的声音都听得到,溜了溜了。

望着阿九仓皇而去的背影,师父喃喃道,这小子,长大了呢……

上元节,师父拽着阿九去街上看花灯。

那年元夜时,花街灯如昼。欢声笑语,轻歌曼舞上重楼。

“阿九,你看那边,好热闹啊!我们过去看看!”

“阿九,这个花灯好好看!”

“阿九,我戴这支钗漂不漂亮?”

“阿九阿九,你快跟上,要不然一会儿找不到你了……”

“啊!烟花!阿九烟花~好美啊!”

阿九突然觉得,师父和街上的寻常姑娘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含苞待放。这个年纪的姑娘,正是活泼跳脱、娇俏爱闹的时候。

想到这,阿九决定吓一吓师父。

尊师重道?至少今天晚上的阿九已经不记得这种东西了,此时想要看到师父破功的拳拳之心压倒一切。

“阿九,我们买个花灯回去吧。”

“阿九?”

师父回头看不着阿九,焦急地四处张望,人群中找不见徒弟的影子。

她穿过人群,一路找寻着。她看到街角暗处有个人影闪过,是阿九,这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向影子的肩膀拍去:“跑哪去了你!”

影子转过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乍现。

“啊——鬼啊!!!”女子的尖叫声划破夜空。

目的达成,阿九摘下面具,嘿嘿嘿,是我啊师父,没想到女侠也怕鬼啊嘿嘿。

她刹那间落下泪来,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把你丢了呜呜呜。

师父这算是被我吓哭了吗?阿九有些困惑,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像是小时候,打跑了欺负姐姐的坏孩子,明明自己胜了,姐姐却心疼的抱着她哭的样子。

少年无端爱风流,漫求歌舞醉不休。

当阿九比师父高出一个头的时候,他说要去闯荡江湖。

师父问,去闯荡江湖做什么?

当然是锄强扶弱,英雄救美,吃遍天下客栈的酱牛肉,尝尽江湖女儿红。

可英雄都是穷逼,吃不起酱牛肉,喝不起女儿红,出门连马都没得骑。穷逼还想住客栈?城郊的破庙欢迎你。

“师父,您真是伶牙俐齿。”真是毒舌啊,当然阿九可不会讲出来,我这叫春秋笔法,哼哼。

“穷逼就别出去浪了,江湖豪杰分分钟教你做人。”

阿九说,我有武功,赚钱还不简单?

师父柳眉一挑,哦?你要在庙会上表演胸口碎大石?吞剑的话有点难度,你得找一把会伸缩的剑。呐,要不要我去山里给你抓一只猴子?

“……”阿九快内伤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帮官府做事,既能挣银子,还体面。兴许哪天遇到贵人了,做个白手套呢。”

“那不还是个卖艺的?还做白手套,行啊,都懂江湖黑话了,咋,你还想卖身呢?师父这儿有几两银子,买了你这张脸。出去行走江湖,你就再不用怕丢脸了。”

阿九快吐血了,今天才发现师父的嘴上功夫比刀剑还要利,实在是扎心。

阿九幽幽说道:“师父,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徒儿很为你担忧啊……”

“是哦,那可怎么办?”她伸出葱葱玉指,将一缕秀发拢到耳后,“你娶我怎么样?”

师父掏出一支金钗插在头上,阿九认得这支钗,是那次吓哭师父后自己买给她赔罪的。

她走近来,吐气如兰,灼红了阿九的耳根:“徒儿,师父美吗?”

阿九逃了。因为他怕。

阿九躲进了江湖,然而真的能躲的过吗?

他吃过西湖的醋鱼,长安的牛肉羹,还是更喜欢她做的打卤面。

绍兴的陈年花雕,上品女儿红,一杯杯喝下去,让眼前模糊的同时,也将脑海深处的影子冲刷地愈发清晰。

他在秦淮河畔的眠花楼听花魁唱曲儿,轻音绕梁。

“我有一段情呀,

说给谁来听。

知心人儿出了门,

他一去呀没音讯。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春风听。

春风替我问一句,

为什么他要断音讯。”

人美,歌甜,酒入肠。一曲听罢,阿九耳边萦绕的却是那一句:徒儿,师父美吗?

阿九问过自己,为什么要逃呢?是怕发觉自己竟然也对师父有了不伦之情,还是怕在一起后被千夫所指的压力?

她又会怎样看我?阿九暗自摇摇头,这还用猜吗?

呵,怂逼。

阿九终于不再逃了。其实是无处可逃,因为他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他看不惯一纨绔当街调戏良家女子,出手教训,将那纨绔一身华服切成了“碎花”。没想到纨绔有个禁军统领的老子,以目无法纪、当街行凶为由拘捕阿九,收缴了他的佩剑。

呵,真是讽刺。自己成了朝廷公务员的业绩,增加了刑部衙门的破案率,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为官府做事了。

阿九研究过刑律——毕竟江湖人,干的是侠以武犯禁的事儿,学点法总没坏处的——知道以自己的罪名,顶多关上半个月就放出来了,所以并不担心。

第二天,老纨绔禁军统领协同刑部尚书、御书房首领太监前来提审阿九。

他们说阿九是前朝余孽,逼问他同党下落。阿九自然不肯认,还以为是老纨绔构陷罪名,企图置自己于死地。

老太监把一柄剑扔在他面前,冷哼一声道:“这柄剑是前朝大内收藏的名剑,当年连同一批珍宝被乱党带出宫了。咱家多年前曾亲眼见过这柄剑,错不了的!此剑来历,你又作何解释?”

阿九盯着膝前,默然不语,那是他的佩剑。

十六岁生日那天师父送给他的剑。

阿九被打的遍体鳞伤。他说是偷来的剑。

朝廷将阿九丢进了死牢,并放出消息,有此钦犯线索者,赏金百两。

他的师父,是前朝的公主。二十年前,藩王率叛军攻入皇城,皇帝将女儿经密道送走,自己带着数十亲卫战死于殿前。

“不要想着报仇,好好活下去。”那是父皇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前朝公主就此坠入万丈红尘。

带着自己逃出来的宫人死的死,散的散,公主在埋葬了最后陪着她的老师后,转身踏入江湖。

天下虽大,却没有公主的家。就让前尘往事,相忘于江湖吧。

后来,她救了他,做了他的师父。

她再不是天下人的公主,她只想做一个人的公主。

可那人是个怂逼。

公主找到尚书府,对刑部尚书说,放了我徒弟,他就是个穷逼,你们要的人是我。

尚书大人说,连你一起抓了交给陛下,岂不更好?

除非你不想要皇室的宝藏,如今龙椅上那个老王八蛋也不知道的宝藏。

“成交。”

尚书大人很讲信用,把阿九放了,剑也还给了他。

然而阿九没有师父了。

狗皇帝好色,对公主说朕不喜欢用强,只要你肯做朕的妃子,不仅让你重回万金之躯,甚至封你的徒弟做翰林院学士。

公主说,我的阿九虽然是个穷逼,还有点怂逼,但他绝不是个傻逼。我看中的男人,节操可能没有,气节还是有的。

公主说,去你妈的逼。

狗皇帝再狗,也是天子,怎么可以被人骂?

骂过他的人,都成了死人。

公主也是。

阿九买通了宫里的一个小太监,打听消息。

小太监说,陛下前两天赐死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不肯做妃子,还对陛下出言不逊,这是自寻死路。可惜了那俊俏的脸蛋儿,一杯毒酒下去,脸都绿了。

世事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当你意识到一个东西的珍贵时,那便意味着你无法再拥有它了。

讽刺的是,当你明白这个道理时,也已经晚了。

阿九擦着他的剑,说对不住,不能用你来屠龙,只能带你去杀狗。

阿九收剑入鞘,这次我可不怂。提剑上路,杀狗去。

狗皇帝的车队近了。阿九拔剑,穿越漫天红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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