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
他是俄罗斯人,很常见的名字,Ahmad.
他教我念他的名字 "h" 要发的很轻,像是叹气。
Ahmed
语言真的充满了符号的魅力,写下他的名字的这一刻,仿佛又把我带回了那年的冬天,相互取暖的季节里所能拥有的最短的恋情。
那时刚到俄罗斯一个月,正是最想家的时候,那是十月份的下午七点,刚从梦里醒来,房间很黑,只有我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膝盖,要哭出来的时候,来了电话。
陌生人的
那个瞬间,总是让我无数次的回想。当时两个身处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两个人。
在我从梦里无助的醒来,翻身坐在床边的那一刻
他按下了拨通
当手机在昏暗的房间亮起的那一刻
我按下了接听
他说hello, 我也说了hello.
他问你是卓娅吗?我说嗯。
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那个时候距离我们见面还有两个月。
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有五个月
在Facebook 上聊天一周后,他来宿舍楼找我,那是第一次见他,他和我的朋友一起说话时,我只是在旁边安静得看着,并没有很在意他,也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他走的时候,我礼节性的送了他礼物。
后来他发消息给我,他说,谢谢你卓雅,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
我以为这样一次平淡的见面足够让他对我失去兴趣,但是并没有。他每天都会在固定的下午五点半或者六点发消息给我。开头永远都是,“嗨,卓雅,你今天过的怎么样?”
而那时我的心思并没有放在他的身上,我那时完全沉静在一个像哥哥一样的人的魅力里。在我觉得心落空时,有个人每天固定时间的关注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慰,对我来说是让我肯定我的魅力的最好理由。女生似乎总需要这样的东西。
我知道他总想找机会见我,所以我有时候会逗逗他。我说我在市中心,他说他就在附近,可以见一面吗?我会过五分钟后回他说,很抱歉我已经在回宿舍的公交车上了。
这样的游戏我觉得好玩极了。我很喜欢他能很好的把握住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他会以最纯粹的朋友身份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是他又给我足够的暗示让我明白,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让我成为他的女友。而这场牌局对于我来说,我拥有着至高的权利,因为我的王牌就是我的心意。我保护好它,我就不会输。在另一场总是在输的牌局了,决定了我对他压倒性的胜利。
我以为事情就是这样并永远会是这样,可是当另一个人的影子慢慢远去,ahmad的影子愈见清晰。我对这样的变化全未察觉,可是我对于他的胜利和征服的渴望一点都没变。这让我在后来付出了代价。
他一直很耐心的当我的“朋友”,当我和那一位像哥哥一样的人也已经完全不可能的时候,他也很贴心的安慰我,这让我完全的放松了警惕,后来我答应和他约会
这样的第一次只有两个人的约会让我充满了紧张和期待,当然并不是出于对他的好感,而是出于他对我的好感,也是出于对约会本身的好感。第一次和男生的正式约会,我该怎么表现自己,我应该拘谨一些还是洒脱一些,第一次约会的两个人会有什么游戏规则吗?我觉得我完全都不知道约会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又想尽力想做到亲车熟路。想装作自己是一个成熟的女性,了解事情是怎么样的,并且可以很好的把握整个事件的节奏。我试图用这样的心理暗示把自己变成这样的人。
他说他到楼下了。他穿了西装。
我觉得他帅极了,但我表面上装作平淡,好像事情本来就该这样,而我心里乐开了花。有一位帅气的成熟的男性和我约会,他很讲究的来接我,这个穿着西装的绅士等待着的我,似乎不再是平时背着双肩包的学生妹,而是一个穿着高跟鞋的优雅的成熟的都市女性。他成功的让我完全陷入到我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或者说所有看过的爱情电影里。
虽然过完18岁几年了,但是在那一天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女人。第一次明白一个人的成熟不会来自于年龄的数字而是经历。
他带我去了一个很棒的餐厅,他点了水烟。虽然我是第二次见过这个东西,但仍然不能说熟悉。他却很熟练的抽了起来,而我要很小心才能不去咳嗽。他很优雅的仰头,看向天花板,吐出来浓浓的烟。他的思绪似乎随着烟开始飘离,好像在思索着自己人生中的难题。他的那种抽离和惬意让我越发对于我当下所处的状况感到无力并且无措,我全神贯注的在意此刻的每一个细节,仔细的思索每一句对答,而与之相对的是坐在我对面的那种从容。伴随着挫败感的同时他让我有些着迷,如果说我在装作什么样的人的话,他就是那种从未想过或者尝试去做而已经成为了那样的人。
他惬意抽了一会水烟后看像我说,“对不起,卓雅,我不希望烟去到你那里,你想喝点什么吗?”
之后我们走出餐厅,吹来的是俄罗斯特有的寒风。每个人都是双手插兜随着脖子走在路上,这样的寒冷舒缓了我一直绷劲的神经。我俄语还不好,所以我们一直英语交流。他的阿拉伯式英语,我的中式英语。交流的困难除了口音的差距以外,还有他错误的语法和句式,以及我匮乏的词汇量。所以我们讨论一个问题是,更多的是花大量的时间确认对方是否充分的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一切让交流本身变得很有意思,我现在已经想不起那天我们聊了什么,但是这种巨大差距式的交流并没有建立鸿沟,却让两个人更加想要去搭建彼此的桥梁。
一周后我们再次相约。同样的他在楼下等我,这次他穿着黑色衬衣和一件深灰色呢子外套。他带我去了酒吧,我们喝了红酒。一开始稍显尴尬,但渐渐的一切又变得愉快起来。我们聊了彼此最爱的电影,最喜欢的音乐风格,后面他甚至给我讲起了他仅有的三段恋情。直到这时我都确信我们可以当很舒服的朋友。
可是后面下起了雪。俄罗斯的第一场雪。
雪对我来说有着巨大的魔力,我清楚的记得自我成为少女以来独自走个的每一个冬季的雪夜。每当雪花落下,凉丝丝的化在我的脸颊,“就像一个调皮的吻”我总这么想。所以每当下雪的时候心里都回荡起最温柔的涟漪,无限的期待着美好的爱情,期盼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一个深爱的人,在雪花落在我脸颊的那一个刻也吻向我。于是这雪的魔力,将我推向了Ahmad
我记得当时酒吧的人几乎都出去了,去迎接第一场雪。我们也走出了酒吧,我们看了很久的雪,然后我对他说,我好冷,你可以抱着我吗。他开心的把我举起来转了好几圈。
于是就是这样,那天晚上发生了很多难以预料的事。我几乎和他每的一次外出都是一场难以预料的经历。我们以为我们的暧昧最多到此为止,可是那天的雪让我主动缩短了彼此的距离,我本以为约会后我会顺利的回到宿舍,可是那天晚上穿着毛衣躺着他怀里的我都在想这是怎么发生的。
事实上那天我们回去太晚宿舍已经关门了,于是只能找外宿,然而找到的旅馆只有大床房,我还能记得前台给我开门后,我惊讶的表情引得的那个前台露出的不明的笑意。就在我还来不及思考,事实就摆在了面前,我要和眼前这个男生外宿了。
那个夜晚对我来说是一场混乱的内心交战,那一晚他抱着我说他如何在第一次见我多么的喜欢我,他说他给他妈妈看了我的照片,说他的妈妈很喜欢我。他说他想让我永远做他的抱枕,他说他喜欢抱着我睡觉,他还给我讲了很多他家人的故事,直到他沉沉的睡去。
然而我一晚都在忽睡忽醒中徘徊,是深深的不安让我无法安睡,我怀念我自己的床。直到天刚一蒙蒙亮我把他摇醒,他送我回到宿舍楼下,他依然充满爱意的看着我,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他一直抚摸我的发丝。而我只想拒绝这一切快些回到我自己的窝里,我想离这一切远远的,酒精,冲动,情愫,混乱烦躁,男女关系。我只想回到原来简单的书本生活里,我不想当一个成熟的穿着高更鞋的女人,我想当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妹了。他把我送进宿舍楼,他想吻我,我没给他机会就逃了回去。
终于,回到只有自己的味道的房间里,让我觉得舒适,我换下了昨天的毛衣,看向镜子里的我。我不知道我想要逃跑开的是他,还是沉迷其中的自己。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两种复杂的情绪在把我撕裂开来。我好像一左一右站在两个世界,但是找不到安全的界限。单纯的世界单调的想让我逃离,而复杂的世界其复杂的程度远超我的想像。那时的我或许就像一个一直以来向往丛林的家养动物现在只想回到安全牢笼里。
然而这个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他的糖衣炮弹和另一场雪里化解了。三天后又下了一场大雪,我说我喜欢下雪天,于是当天的傍晚他就来找我了。他说你喜欢下雪我陪你看看。那天我们就是很简单的散步,很开心的聊天,打闹,我们互相追着把雪塞到对方的领子里。我们走了很远很远,又从很远的地方走回宿舍,在楼前的椅子我们坐在一起,他说他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他说他和我在一起总是很开心。那时,已经停了的雪一下了起来,那时我们第一天真正意义上的接吻并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那天真的很开心,两个人像是两个孩子一样的单纯的开心,一切又很浪漫,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开始接受他。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可以收到他对我说我爱你的消息。是的只是一段时间。
我相信那时他对我说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我爱你,这样的话大家都有的共知便是,我说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是会有多久我不确定,就像一瓶会过期的牛奶一样。然而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些,爱情对我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我爱你,你爱我,并永远相爱。
在我还在心怀憧憬的假设和他的未来,他人生的另一个故事,另一个身影击退了他的满腔热潮,爱情的激情在他身上渐渐退去,理智重新掌控大脑。另一边毫无察觉的我还在爱情的美梦里沉醉不醒。
而影响他的那道影子,从我们每次的见面和对话中都出现过,但是它总是变化成不同的身影,让人无法察觉。我现在认出了那道身影,是因为我走完了所有的故事,才惊讶的在我的回忆里发现,它是那么精密的隐藏在那些细节里微不可查。
它第一次出现是在那天酒吧,Ahmad紧皱眉头的脸上,第二次,是Ahmad在卫生间门口焦急的等我的时候,第三次,是Ahmad出门买药时紧紧的抓着我的手,第四次,是他第一次带我去的湖边公寓楼,第五次,是他下车后回头很耐心的解释说他很快回来,以及第六次第七次...
这变幻身型的魔法,并不是出于谎言,而是一个对爱情全无了解的男生对自己的自我欺骗。
那道身影正式出现,是他带我去湖边公寓,他说他去年他的朋友来过,很浪漫。但我看不出来任何浪漫之处,那天我给他放我最喜欢的歌,他说他很喜欢,我开玩笑式说我爱你。他没有回答甚至装作没听见似的尴尬表情,我想是那个地方让他唤起了记忆,而事实的确如此。我们喝了酒,最后我在半睡半醒间听他开始讲他的故事。他说卓雅我无法爱你,去年我和前女友便是如此,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当时吵的很凶。最后我们还是分开了。
大概就是这样,那里唤起的或许不仅仅是他的回忆,还有他的挫败感,所以他下了一个我无从知道的决定。从那时起在他的脑海里,我们的爱情故事变成了另一个版本,早已不是我们一开始设想的版本,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计划里毋庸置疑的实行了。他说,卓雅,我说我爱你时不要太认真,不想让你掉眼泪。他大概对那个女孩儿也做了对我做的同样的事,而那个女孩儿比我幸运和不幸的事,她收到过Ahmad的戒指,然而他出于对家庭无法反抗的怯懦,篡改自己的回忆,篡改自己的初衷,就好像他从未燃情过希望相爱的热情,好想他从没有说过那三个字。
我听着他每次精神错乱式的讲述他的前女友,她对我很好,她对我很差,如果可以我会娶她,我实在太恨她了……
听他讲他们之间的故事对我来说没什么,我喜欢他给我讲这些事,对于他那样的人,这样的事他是不会向别人讲述的。然而这些故事藏在我的记忆里,开始慢慢蚕食我的内心,我开始慢慢从他们的故事里找到了他,曾经作为故事一部分的他,和从故事走出来的他。这些东西让我撕扯不清,让我痛苦。不仅仅是应为我丢失了王牌,还因为我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到,我是他光明正大的女朋友,而我又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三者,我掺入了他和另一个人的故事里。我有时在想,和我恋爱的他会不会经常分不清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要区别,如果他按着他前女友的要求和我恋爱是不是可以给他一种他们没有分手的错觉。
从一个不会输的游戏王者,我掉入了爱情,最后卑微的发现我成为一个影子时,不甘心和占有欲让我痛苦。这种痛苦让我用海的女儿的故事自虐似的安慰自己,我爱他,对,不求回报。为了爱化作泡沫是幸福的。我每天每天等他的消息,但是不愿打电话。而少的可怜的见面的时间里,我总是能从他的举手投足和反应里,看到别的。
他说别担心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担心,我立马意识到,那是他以前常常在这种情况会对他前女友说的话,比如他为什么总会等在卫生间的门口,为什么他每次离开我身边都要耐心而安抚似得久久看着我。
本来对于一个无法经常见面的情侣来说,见面的时候是最能消化不安的时刻,然而在见面的时候我却吸收了更多的不安,回到更加不安的异地分离的状态。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终于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痛苦到终于没有办法在骗自己这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我最后一次下定决心离开他,我曾希望能尽我所能的陪他最久,终有一天,我的耐心会刷洗掉他身上前女友的样子,直到在他身上刻上我的影子,甚至到现在我也无发解释我自己,是不甘心他不愿意承认的爱情,还是不甘心一直作为另一个人的影子留在他心里,还是因为了解他而希望去尽可能爱他,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带着对初雪的期盼也没能挽救我心里的圣杯,对于初恋的美好的愿望,就像化在我脸上的雪花,凉丝丝的短暂停留。我现在也无法定性,我们之间是不是爱情,或许很多东西本来就无法那么轻易的定性,而对于这段恋情,我所能给予的最恰当描述便是,在相互取暖的季节里所能拥有的最短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