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式微
吃喝拉撒睡,五个字就概括了生的全部事情。
死亡是一个过程,在没意识到之前,我以为那就是一瞬间的事。虽然现在还没见到它,但是我感觉,它一直都萦绕在大地上方,从未离开。
以前总觉得死是件很轻巧的事,人人都可以说死,而且各有各有的理由,据说大多数人头脑里都出现过自杀的念头,就像大多数夫妻都想过离婚一样。
死法多种多样,看上去比生要纷繁得多。毕竟生是出现在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经过或艰辛或不知艰辛的过程诞下一个生命的时刻,这样的生开始于这个时刻,接着它就成了一个过程,一个人人都会经历的过程,除却胎死腹中的。比死要简单多了。
在生之后,便是长,就跟植物真菌一样,它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不同的是人在成长过程里有心理上的变化,人的学习能力、语言能力等等都在随着人生理机能的成长而共同成长,通过这些成长,人成其为人,但同时又不能否认有特殊的存在。
如果,只有生而没有死,那么生就没有意义了,正是因为有相对的存在,两极的存在,才有两者所谓意义的问题。
生是一个过程,死也是一个过程,很多时候我总觉得我看到的全是前者,殊不知后者亦早在某一时刻到来,或者可认为它一直都在。
家里有病人,癌症晚期,以前总是听说这是个怎样的绝症,到了这个时期的人最多只有几个月的时日。但当真正照顾这样的病人时,真正在这几个月的时日里陪伴时,才觉得几个月的时日这样的说法太过草率。
当一个人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我看到的就是一个生的鲜活,当一个人只能以拐杖代步,只能顿顿稀饭喝粥时,才知道这已遭了死的尾随,生命在衰竭,生理机能在退化,心理也逐步退到孩童时候,只是知道的世事多些,但很多心性都一般无二。
当一个人在吃喝拉撒睡中逐渐失去主动权,那死亡的脚步就真的很近了。
进食喝水,让人不至于饿死,可要是嘴唇无力、舌头卷曲,身体也气力消失,连吸这个动作都做得极其艰难,那生之与食的乐趣又将何存?
拉撒,也是看似平常简单、甚至是个人私有之事,但当一个人的拉撒都不由自主,需他人帮忙时,自尊与痛苦并存。也真像是回到了儿时,做父母的给子女换尿布做各种事,此时由子女来为父母做。
至于睡,当一天已无过多意义的时候,平时再注重时间的人也只有靠睡觉来打发时间,当他五感中只剩下嗅觉还算健全时,除了睡觉,大抵也确乎无事可做。
我不清楚这个时候的人脑子里会充斥些什么,或许他的思考速度已经慢之又慢了,但是他还会不断操心过去这个时候操心的事,农耕也好饮食也罢,自己做不到的就跟旁人说,说不出就写,总之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继续存活。但是因为交流上的困难,他很难知道回应他的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的他,脑子里应该只有无限重复的过去了,记忆也因此岔了路,但是旁人已无法帮其指正正确的方向。
这是死亡的过程,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都是痛苦的重演,但是对生的执念让他总是生气急躁,因为某些隐隐约约的希望,因为对下辈或是下下辈子女的殷切期盼,死亡这个阻挡前进的东西大抵会让人抓狂。
一个已体验过与人交流之乐趣的人失却了这种能力,一个能看见听见的人丧失了这些能力,他的内心是否也痛苦挣扎过,对于死亡是否也想过既来之则安之?但是平常时候的平常心,又怎么能与痛苦来临时的绝望相比?纵是痛苦,但他又否真的能坦然面对死呢?
当呼吸都累,都成了累赘之时,生又何尝不是累赘?
但死是什么?是就连痛苦的呼吸都做不到,更不必说与人交谈、看各种景色、吃上一顿平常餐宴,往常这个时候需要考虑决策的大事更是再难过问,下辈人和下下辈人的成长也不再流经于心,一切都在死亡的结尾处画上句号,就连家里的桌子板凳怎么摆放,都不再能过问。
这样想死又成了一个节点,一个什么都停在那里的节点。生的人还能看到它,能看到死后的人看不到的东西,能确定桌子板凳安放的位置。
时间于每个人是相同的,却又是不同的,于死的人,它停在了节点的位置上,包括这个人的容貌、年龄,包括他的记忆、过去,都停在那个节点上,死亡的过程有了终点;而于活的人,时间还能继续往前进,这个人在忆前面人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肚子的饿,也知道时节的寒冷。
人死之后会是怎样的?作为记忆的一部分,这个人留在了生的人的头脑里,但在日积月累之中,这个人的形象会模糊会被篡改,就连留下的照片,都不会给人真实之感。这里已没有真实。
生的人每一天同样过,可以当作是死的这个人去远行了,但总也回不来。这感觉就好似曾拥有一样物件,这个时候你已不再拥有它了。明明拥有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也不会时时拿它出来看看,只是将它放在某个角落积灰罢了。但当这个东西突然被别人夺了去,当它不再属于你时,你才能明白,这大概就是死对生的意义:有了才安心,知道一个人还活着就会安心。哪怕拥有的东西积灰腐烂掉了,也像处在死亡过程中的人一样,痛苦的活着,但毕竟是拥有着,毕竟是活着。不考虑物件的感受,对于活着的人来说,这就是死的意义。
但每个人对生和死都有不同的理解。生,应该做什么?顺应时代的发展,为国为民为发展做大事,抑或是为自己为小家做点小本生意,只要能有口饭吃有碗水喝便好。
这是拖长了死亡过程的死,可是现实中还有很多的死快到过程极其短暂,前一刻还是活蹦乱跳的生,后一刻便是死了,或痛苦或毫无知觉。这其间便是死的多种多样了。在这多种多样之中,死的意义对生的人来说可否还是一样的?又否其中有个别生的人是盼着这死降临的?或是一个坏人的死,成全了大多数人的愿,这时倒像是在丢弃一个令人生厌的物什了,自己无力,但借他人之力成了这愿。这力可能是自然灾害,是天的力;可能是车祸意外,这又是人的力了;又或者是病痛折磨,这又回到了死亡过程的死。只是这其间的意义或许稍有不同。
作为与死相对的生,在寻找其意义时,我认为也该把死带上,否则无两极,便无意义。无意义的生,每日吃喝拉撒睡便可,无需再找其他所谓乐趣,亦不用思考某终结之日,总归都会有终结的。如此度日,又未免有些可悲,但既无乐,想这悲应该也是不被察觉的了。如此浑浑噩噩之日,当是生的过程亦为死的过程。
可纵是活蹦乱跳的生,其中或也夹杂着活蹦乱跳的死。死的节点,是谁也无法预料到的终结。
但说不定,此终结,又是彼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