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做手术的那天,爸爸握住我的手,满脸云淡风轻道:“丫头别怕,没事,老爸在,雁子也在,一切都会顺利。”
我大大咧咧回应:“没事,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您老人家赶紧找地方睡一觉。”
爸爸的双眼眼袋很大,布满血丝。
须知,他沾床打鼾,向来睡眠很好。
他摆摆手说:“昨晚睡太早,眼袋都出来了,丫头,北雁他娘准备给你做乌鸡人参汤,那味道超赞……”
老爸话匣一开就没完。
我知道,他只是想和我多呆一会。
毕竟,手术的成功率不高,自家独苗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
可我脸上愣是露出一股淡淡的装逼笑,大手一挥道:“走着吧您啊。”
那一刻,我有刮骨疗毒的关云长附体,硬气。
手术室门口,钟北雁一边画十字一边祷告,“我万能的主啊,请你一定要保佑……你要不灵,我就改信太上老君……”
我拽住他衣角说:“神棍,你啥时候开始信耶稣的?上个月不是还信佛吗?”
他笑嘻嘻地说:“昨天晚上。”
我拧了他大腿一把,“你这么朝秦暮楚,信来信去的,不灵验。”
他疼得龇牙咧嘴,小声嘟囔,“肯定灵,我这信徒来之不易,耶稣一定会好好拉拢维系。”
我笑嘻嘻地说:“你们下刀悠着点,要是我醒不过来怎么办。”
他凶光毕露,狠狠地说:“不可能。”
我没笑。
毕竟,他难得对我凶一次,舍不得揭穿他。
唉,他就这样,连对我凶一下都不会。
是啊,执爱一个人,连强装发怒的表情也会显得太做作。
好吧,请让我文艺一句。
在28年的人生中,钟北雁一直被我当软柿子捏。
小时候,他总是鼻涕眼泪一把抓。
不像现在,一双紧撑的眼眶里只有那么一点点湿。
推车前行,老爸跟了两步,停在手术室门外,挥挥手,“丫头,回头见。”
“回头见”这三字,哽咽。
也许是灯光太亮,蓦然一眼,爸爸额头的那几道褶子似乎比往日深了很多,像是被刀重新刻过。
我泪流。
爸,从小到大,我这熊孩子竟给您惹祸招灾了。还好,您命金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都顺风顺水。
爸,如果我醒不过来,原谅女儿的残忍和不孝,您别难过,一定要好好活着,让翠妈给您找个老伴。
我想对他说上面这些话,可是我不敢。
我真怕自己醒不过来。
呸呸!真不吉利!
2
我叫李冬梅,有爸没妈。
也许是为了弥补缺失的母爱,也许是为了弥补给我取这样一个二逼名字的过错,我爸对我好,好到没话说。
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会尽量满足我,犯了错也会包庇我。
由此,我被打造成一枚狂野的女汉子。
性子野,手黑。
8岁,为了镇东头二赖子一句“你没娘”,一砖头把他砸成脑震荡。12岁,李大牙家养的吉娃娃被我弄成秃尾巴。
乡亲们找上门,我爸抱歉,统统赔钱,息事,宁人。
他还扬言,把那只蔫了吧唧的狗买下来。
等人家哭笑不得地走了,他又回头对我嘿嘿笑着说:“这几两肉,够咱爷儿俩吃一顿狗肉火锅了。”
当然,支撑这些的还有一个前提,我爸有钱。
他做私人诊所,手艺精良,颇得本地父老信服。
不过我觉得,老爸得人心的主要原因是他深得中庸之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能治的病绝不收,劝说病人送转大医院,绝不烂在手里,坏了名声。
还有,他脾气还很好,对病人和病人家属比春天还要温暖。
这样的医生,医患关系处得好,病能医得好,自然病员滚滚,财源也滚滚。医道上,我爸人送绰号东三爷。
我爸喜欢别人叫他东三爷,即便是我和他之间,也很少有父女之间那样的称呼,我爸叫我梅哥,我叫他东爷。
每天一大早,我爸就扯着嗓子喊我,“怎么着,梅哥,今天想吃啥?油条还是包子?”
我在被窝里喊:“东爷,您看着办吧。”然后我继续睡。
我爸就嘻嘻哈哈地说:“得嘞,瞧好吧你。”他就小跑着买早餐去了。
记忆里唯一一次看我爸发火,是12岁那年的大年初二。
二叔喝多了,指着在一旁狂啃猪蹄的我,叹了口气,“哎,要是嫂子在,这丫头就不会这样虎了。”我爸当时就炸了,一个巴掌扇在二叔脸上,打掉一颗门牙。
为这,我奶奶被气得没吃年夜饭。
大家心里明白,人的脾气再好也是有脾气的。
很多年都过去了,我爸还是恨别人提起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提。
于他而言,那是他大半辈子的禁忌。
我也明白,所以我从来不在我爸面前提我妈。因为有人告诉我,在我3岁的时候,我妈死在了省人民医院的手术台上。
当年的主刀医生,是我爸。
而今思来,当初我爸离开公家医院自谋生路,跟这事有很深的关系。
我爱我爸,他爱我妈,不提了。
爱一个人就得保护他,要让他开心。这话真朴实,摘自无数本言情小说,但是人生中第一次听人口述,得自我家隔壁的钟北雁。
当时,他一边念,还一边冲我抛媚眼。
3
我要声明一下,我爸纵容我闯祸,却不包含欺负钟北雁这事在内。
欺负钟北雁是家常便饭,是我的习惯。
所以啊,当听到钟北雁那句发自肺腑的情话,看着他那种浪荡不羁的风情,我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
我说:“心你妹啊。”随后一脚踢在他的小腿肚子上,他哇的一声哭,回去找翠姨告状。
那年,我10岁,他也10岁。
我比他高半头。
我爸说,我之所以长得比他高,是有缘由的。
那时候我妈没奶,我爸就把我抱到翠姨那里喂。翠姨那时候奶水足,可以同时供我跟钟北雁一起吃。
当年,我在左边,他在右边,我一边吃奶一边用手推他,用脚踹他,把他弄得吃不了奶,哇哇大哭,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大口吃。
老人们说,吃奶的时候怂,就会怂一辈子。应了这句话,钟北雁从小就怕我,他也乐意讨好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得先孝敬我。
哎,别不信,姐就这么牛。
读初中的时候,钟北雁开始长个。初三,1米82,原本胖胖的脸蛋也变成了棱角分明的锥子脸,剑眉,星目,胆鼻。
女同学在一旁窃窃私语,长得好帅,像黄晓明。
哼,一帮花痴,帅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照样被我欺负。帅有屁用,学渣一个,将来本科都考不上。
我想着风凉话,一路走过篮球场,听着女人们难以抑制的花痴尖叫。
哎,搞不懂,看着几个穿送财童子服装的小男生围着高板抢球球,那么兴奋吗?
我怎么就不兴奋呢,这帮女人,真是神奇的物种。
正想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伴着浓重的汗臭味轰然挡在我面前,接着是我的右手一阵空荡荡的握风感。
校园的甬路上,众目睽睽下,钟北雁驴一样喘气,抢过我刚开盖的可乐,豪饮。
“味道不错,挺冰的……我们赢了,盖3班10分。”他淡然一笑,比黄晓明还迷人。迷人就可以抢我饮料吗?!
“你妹啊,赢不赢的关我屁事啊,抢我饮料干嘛?”我直接飞起一脚踹过去。
钟北雁躲过,在篮球场一票妹子的瞠目结舌中撒丫子就跑。
“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努你妹!”我知道我追不上他,只能在后面动嘴。
我发现,自从钟北雁读初中以后,嘴越来越馋了,每次看到我喝碳酸饮料,他都直接抢我的。
不过,姐乐意,谁叫俺是姐呢。
4
对于钟北雁频繁抢我饮料这件事,曾经一度被女同学们广为流传。比较普遍的解释,是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注定结婚成为夫妻。
夫妻同食同饮,情理之中。
荒谬!对于这种谣言,我很反感。
于是,我决定找一个男朋友,我真的在高二找了一个男朋友。
是的,没错,我对钟北雁说:“他是我男朋友。”
那男生是学霸,我至今已忘了他的名字,只是记得老师说,他是读清华北大的料子。
你看,我这人虽然生性洒脱鲁莽,但是择偶标准绝对的高精尖。
钟北雁急匆匆跑过来问我:“别激动,话说找男朋友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转身,一个回旋踢。
钟北雁躲过,边跑边嚷嚷,“你等着,就不信没人管你了。”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爱说小话,钟北雁的嘴巴无限大。
我爸对我选男朋友的事不苟同,他破天荒得第一次对我的行为提出了质疑。
他半开玩笑半批评地说:“别激动,父母之意,媒妁之言,要找男朋友,您也得给我打声招呼啊。再说了,高中时代,学习为主,恋爱可以放到大学再谈啊。”
我说:“女大不由爹,您就别操心了,多想着治病救人吧。”
为了我找男朋友这事,校草钟北雁也是破天荒得一整天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但是第二天,他又厚着脸皮回来找我。
他还是那个死样子,继续做着抢我饮料的勾当。
男人就是这样,你能算到他回来找你的时间。
可我非神婆。
出乎意料之外,听班里的女同学小声议论,校草钟北雁浪子回头,抛弃网游,专注学习,每天晚上在巡夜老师的勒令和寝室同学的唠叨下,借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书到3点,6点起床继续疯狂啃书。
除此以外,一尘不变的,是每次我手持雪碧、可乐等碳酸型饮料和学霸一起走过甬路的时候,钟北雁就会一飘而过,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瓶饮料。
看着那个阳光大帅哥,学霸顾影自怜的脸黑成了椭圆形的阴影,而我笑着说:“没事,习惯就好。”
学霸也曾为这事醋意勃发,跟我理论,我大手一挥,“我就喜欢把饮料给他喝,你要是看不惯就别看。”
没错,姐对男朋友,就是这么孤绝霸气!
5
高三末年,学霸被某名校免试提前录用。相比学霸男友气定神闲中显露的优越感和自是感,我和众多同学为了高考惴惴不安。
初恋真的是一件小事,而我们终究还是吵了一大架。
提出分手的那晚,学霸约我去学校后面的小树林见面。
夜黑风高,星月无光。
学霸目光幽幽地说,要用做爱的方式结束这段感情,结束初恋,结束我们的青春时代。
我大笑,别傻了,说完没,姐要回去上自习了。
学霸还是继续念叨他的神逻辑,附加例举古代贞洁烈女将初夜交给心爱男人后远走他乡杳无音讯的故事,多以聊斋居多。
对于那些约泡一夜了无痕的传说,我表示无法苟同。
我失去耐心,“你忘记了,姐和你说过,你我之间不约炮,只约自习。”
是的,那时初恋约等于自习。
我转身要走,学霸抱住我,一股浓烈的酒气袭来,我厌恶地想推开他。可他却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我挣脱。
他一边亲我,一边嘟囔着说:“妈的,做你男朋友这么长时间,连手都不让我碰,太亏了。早知道就听那些垃圾的话了,直接把你推倒……”
学霸喝了酒,也可以是人渣。
我的小心脏传来一阵疼痛,想喊却喊不出来,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大喊:“放手……”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爸、翠姨坐在旁边,钟北雁站在那。
翠姨两眼红肿,见我醒过来,泪水又落下,摸着我的额头呢喃着,“吓死姨了,宝贝你可醒了。”
我爸平时话多,那天话却少得可怜。他只是点点头,说没事就好,又站起来,拍拍钟北雁的肩膀说:“我去外面抽根烟。”
后来,翠姨告诉我,学霸没有得逞,是因为钟北雁的及时出现和一记右勾拳。
很多年以后,钟北雁告诉我,他之所以会及时出现救本小女子免于水火,是因为他这人深谋远虑,以每周一包烟和每月一本时尚杂志的手段收买了学霸和我的舍友。
条件就是,请他们随时随地报告学霸和我的最新动向。
在学霸那天傍晚去小超市买二锅头的时候,钟北雁就已先知先觉,预料到了一切。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邂逅和传说。
很多时候,是深爱使然,那个人往往经过一番精心策划或者处心积虑,才会命中注定般地站在你面前,救你于千钧一发之间。
鉴于学霸所言的酒后失态、涕泪横流式道歉以及我的大度原谅,校方并没有将他移交给警方,而是给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取消了提前录取的资格,跟我们一起参加高考。
我和学霸的故事到此终结。高考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有些人,不需要理由,一定会从你的生命中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对于初恋,从现在开始,我选择失忆。
我就这么选,姐就这么任性,咋滴?
6
高考成绩出来以后,钟北雁以高我20分的成绩和我一起填报了省城的医科大学。
我问他为啥要跟我一起学医,钟北雁说:“为了缠着你啊!”
知道钟北雁去读省医大,老爸拍手叫好,抱着钟北雁猛亲了两口说:“雁子,爷就爱你这样的汉子。”
我看着有点帅、有点羞、有点小紧张的钟北雁,基情满满且无比邪恶地说,“信真爱,得永生。北雁,你去趟泰国吧,我爸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了,那一刀,留给你吧。”
钟北雁无比忿恨无比淫贱无比娇羞地摆了一个兰花指,“人家不要不要嘛。”
大学报到那天,钟北雁将大包小包都往自己身上堆。
到了学校,只要接新生的师兄和师姐来打招呼,他就站在我旁边,一副老练沉稳地说:“我俩一起的。”
对于钟北雁的独白和护花之举,我置若罔闻。
我最关心的,是学校新生社团活动。
大学时代来临,我有好多事要做,好多书要看,好多乐子要耍。
可是,愿望太美好,现实很悲催。
我发现我的身体忽然变得不好了,我没有参加军训,也再也没有像高中一样跑过步。
从大一开始,钟北雁每天都要来找我,跟我一起上自习,每晚都要送我回宿舍。
日子就这么过,很多追我的人都被钟北雁赶跑了,可他却从没向我表白过,也没有跟那些向他表白的女孩交往过。
真奇怪,你真奇怪,你要做什么?
大学过得真快,大一到大四,恍若一眼看完落幕的电影。
平安夜,钟北雁送我回宿舍的时候,隔壁大学一中文系的男生拦住我,在宿舍楼前摆心型蜡烛表白。
那晚,女生宿舍楼举楼欢闹起哄。
泼水、浇油,女生们说什么的都有。
“加油啊,汉子,姐挺你!”
“放弃吧,蛤蟆!她不会跟你的。”
“你的蜡烛不够啊,得再买两百根!”
中文男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激动地说:“白衣女神,恋你四年,担心被拒,一向远观。今日破釜沉舟,求做我女友。”
我说:“我不爱你,不过,我愿意。”
然后,我转身对钟北雁说:“我有男朋友了,以后不要跟着我了。”
钟北雁没说话,把我拉回身后让我别走,然后趴在地上,将蜡烛一个一个吹灭。
最后站起身来对那个男生说:“小子,她是我媳妇。另外,相信我,我能给的爱,你给不了,你承担不了那份责任,因为你会绝望。”
钟北雁对中文男说:“我帮你早点吹灯拔蜡。”
那摆蜡烛的男生不服,纠集了一群人过来找茬。钟北雁一人单挑一群,场面那叫一个火爆。
我想劝啊,劝不住。
我正着急,旁边的一个本系同学凑过来对我说:“小梅,好羡慕你啊,有这么多男人为了你而争斗!”
羡慕你妹啊!
打着,打着,钟北雁鼻血出来了,我一着急,晕了过去。
7
第二天醒来,钟北雁一脸鼻青脸肿,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我笑,“梅哥,圣诞快乐。”
我哭了,我说:“北雁,求你,别跟着我了。”
他说:“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我指着心窝说:“我有病,这有病,跟我妈一样,活不久了,我不想你跟我爸一样,打半辈子光棍。”
钟北雁抓住我的手,狠狠地说:“谁说的,那是以前,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会好好学习,成为最好的心脏科手术医生、专家,我会把你治好的。”
我还想拒绝,却说不出话。
我的嘴巴被堵住。
好温柔的嘴唇。
啪的一声脆响,隔壁病床大爷原本强势围观满脸甜蜜的脸被吓得一愣,钟北雁捂着腮帮子,笑嘻嘻地说:“劲道有点小,今晚多吃点。”
我暴怒曰:“这么会亲嘴,早干嘛去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对了,这么多年,吻过很多女生吧?他妈的,经验很丰富啊?”
“冤枉啊!梅哥……我……是怕你拒绝我……”
“放屁!瞧你那怂样……我看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
旁边的大娘冷汗直冒,嘟囔了一句,“这闺女,手可真黑啊……”
我真的活不了那么长时间了,我会死,我不怕死,只怕不能陪你到终老。我还想说这些,却又说不出。
嘴唇又被堵住了……
也许正中下怀,老爸知道我和钟北雁在一起之后很开心,特地和翠姨来省城看了我和钟北雁。
我们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了顿饭,一起来的还有省人民医院心脏科的赵主任。
酒过三巡,赵主任抓住我爸的手,醉醺醺地说:“兄弟,那事过去那么多年了,真的都过去了,早点回来吧,院长说了,你回来,有位置等你。
“再说了,你回来,咱们兄弟俩带着孩子们一起治病救人,一起喝酒,多痛快。”
我爸嘿嘿笑了两声,拍拍赵主任的手说:“有劳兄弟转告恩师一声,我这挑子撂得太久,手生,回不去了。
“想着那档子事儿,我也没脸再见他老人家。我发过誓,再也不拿那把刀了。”
赵主任欲言又止,因为我爸举手微笑示意,“此事不必多言。”
钟北雁被我爸灌多了,一直说胡话,“叔,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就等那一天了……”
老爸拍了拍钟北雁的头说:“雁子,雁子,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这么多年你受累了,走到这一步,真不容易,叔叔挺你,绝对挺你!”
翠姨又落泪了,一边哭一边对钟北雁小声嘀咕着:“小兔崽子,你以后小心对梅子好,要是像你爸一样不着调,我打断你的狗腿……”
8
大学毕业的那天,我们在荷花池边合影留念。我凑近钟北雁,在他耳边轻声说:“雁子,我们结婚吧。”
对于我这样直截了当的求婚,钟北雁显然没做好思想准备。
他看着我,大吼一声跳了起来,狂奔而去。
本来排好队站在椅子上拍照的女同学一声尖叫,趴在了旁边一个女生身上,那女生也尖叫一声,趴在另外一个女生身上……
大家像塔罗牌一样趴下去,后排一女生倒在前排男生怀里,那男生受不过力,向前排正襟危坐的老师和系主任倒去。
系主任满头黑发被男生抓了下来,漏出了灯管一样白的头,手里的话筒直接掉进了池子里,池子里更弄了点人工肥料……现场一片大乱……
二十分钟以后,钟北雁回来了,他浑身湿漉漉的,学士服粘在身上,像只过了水的乌鸡。
我问他干嘛去了,他说,去冲了个凉。
他知道我在等他回答我。
我要的是一个明知故问的答案。
可是,钟北雁说:“我们还不能结婚。”
我的手高高扬起。
钟北雁以华少加多宝的语速说:“等治好你,我们就结婚。”
我问他为什么?钟北雁说:“因为我需要先治好你的病。”
话虽这样说,可是我并没有按照钟北雁说的做——开玩笑,这家我当,当然我说了算。
钟北雁入职省人民医院一年以后,我们结了婚。
婚礼当天,我们把能请的人都请到了,摆了连吃三天的流水席。
我爸说,我闺女结婚,那要风风光光的大场面。
结婚那天,翠妈哭了,我坐在椅子上笑了,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婚后第二天,钟北雁和老爸亲手将我送进了手术室。主刀医生是赵主任,我爸当年同窗同僚兼死党,钟北雁也参加。
看着钟北雁神神叨叨地祈祷完,穿上手术服。我抓住他的衣袖说:“北雁,那个学霸,他真的只碰过我的手,不过我没让他亲过,也没让他摸过我的奶。”
钟北雁差点将口罩给喷下来,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然后他又很神经地说:“我那时候抢你的饮料,是因为叔叔,不是,是咱爸说了,你心脏不好,不能喝碳酸饮料。”
我也笑了,我哭了,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要推麻药了,我又抓住钟北雁的手,我指了指自己肚子说:“北雁,答应我,无论我能否醒过来,你都要想办法,把他给弄出来养大。”
北雁眼中有依稀的湿润,没说话,只是拼命点头……
我不一定能醒过来,但是,我一定要为你留下一点血脉。
我能感觉到,麻药在我的脑壳里慢慢的扩散,该死,怎么这么麻,钟北雁,老爸,你们在哪呢……
我知道自己睡着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醒过来。
可是无论能否醒过来,我都没有遗憾。
谎话!开玩笑,我是谁,我叫李冬梅,冬天的梅花,再寒冷的天气,再大的罪,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再说了,钟北雁,老爸,为了你们,我一定会醒过来,我还没享受完你们给我的爱呢。
生死是件小事,对,死不足惧,关键是,我还要继续折腾你们呢,我还没爱够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