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個藝術家,我看著這人心裏暗忖道。
我指的這人,是指火車上正坐在我對面的一名男人。他毛髮旺盛,留著一頭淩亂的長髮和不多加修飾的大鬍子,脖頸上有一條很顯眼的龍骨鏈;明明是大熱天,腳上套著笨重的工裝鞋。
我一直注意著他,他自上車以來目光一直注視窗外。這條線路我已經坐過不下數百次了,沿路十分寧靜簡樸,沒有亭立茂盛的花草樹木,也沒有一覽無際遼闊坦蕩的田野平原,景色完全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這男人的眼光卻如同剛出生的新生兒般初次窺探這個世界。
觀察了對方許久以後,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心主動與他搭話:「您好,您在看什麼呢?」
一開始男人並沒有理睬我,或者可能是他置身於另一個世界,從而沒辦法關注到現在世界正在發生的事情。我耐心等待著男人的回覆,約摸五分鐘過去,我覺得對方不太可能理我了,便打算開始做自己的事情。
男人卻突然向我伸來一只五彩斑斕的手。
「你好,我是藝術家。」他面帶燦爛的笑容對我說。
我接住了對方伸來的手,男人熱情地握住我的手,並且很用力的搖晃了兩下。
果然沒錯,這人是藝術家。
「⋯⋯你好。」雖然在我感覺對方的確是一個藝術家,但是向別人打招呼開頭這樣自稱感覺也太奇怪了吧?
「我剛才沒有回應你,是因為我正好在作畫,所以沒空閑回答,現在畫好了,哈!」藝術家長吁一口氣,似乎對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頗為得意。
雖然他手上的確有著顏料留下的痕跡,可小小的火車座位上並沒有安置畫板,也沒有見到塗繪所用的畫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笑著向我解釋,「這雙手就是我的畫筆,而畫板是整個世界。」
這話說出來就更使我大吃一驚了,大白天遇到一個神經病。
「你想必會覺得我是個瘋子吧?其實真正的瘋子都會偽裝得和平常人一樣,混在他們當中好讓人們辨認不出來。因為我不是瘋子,所以才刻意不隱藏自己的才能啊。」他說道。
「那你何不展現一下你的才能,讓我大開眼界一番?」我篤定對方是個說大話的騙子,語氣也變得不太客氣了起來。
「傷腦筋,我剛剛畫完一幅,很難再繼續了。」藝術家表現出一副很沮喪的樣子,好像他真能做到似的。
「看吧,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傢伙⋯⋯」的伎倆二字還沒出口,我已經被眼前的情境驚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的雙手之間縈繞著一圈色彩繽紛的氣團,接著他用這雙包裹著色團的手在窗戶邊劃了一道痕跡,而在藝術家所畫的窗戶邊緣,頓時天空上就出現了一道彩虹。
「沒辦法,現在就只能畫出一道彩虹了。」藝術家用很愧疚的語氣講,似乎對自己的表現感覺到不甚滿意。
「也太厲害了吧!」我目瞪口呆。
「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把戲而已。」雖然嘴上這樣說,但藝術家嘴角流露出的得意笑容還是顯示出他對自己能力頗為得意,「塗繪這個世界,把不美好的地方變得美好,把大自然原本美好的地方加工得更加精妙。這就是我一生的工作。」
「有時候要抹掉自己之前所畫的重新畫上更好的,可又會對重新畫上的不是很滿意,就又得重新再來一遍,所以工作繁重,可我又無可代替。」
「當你們抬頭看見天空裏的雲朵變化驚歎:今天雲彩真是格外壯觀!別忘記是出自我本人之手,吶,雖然你們不知道是我造成的這一切,而我也不會讓你們知道,這世界一切一切的美妙景色就是我窮其一生精力經營的偉大作品。」
「您的工作實在是太偉大太了不起了。可在其中您能得到什麼回報呢?」
「這份能力本身就是對我的最大報酬,不是人人和我一樣,你們也永遠無法成為我。你看,窗外正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往窗外看去,天上白雲如駿馬一匹一匹接踵而至,離弦之箭般直奔天頂,同無邊的金光融為一體。
待我回過頭來,藝術家已經不見了,對面只餘下一塊空蕩蕩的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