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终于还是晚起了。
昨天晚上,A的游戏叫喊声使我久久不能入眠。尽管我戴上了眼罩,尽管寝室已经熄灯,我还是很晚才睡着。
心情,固然不很好的。
五点半的闹铃,我故意设定的,一直持续到6点半,一闹三响。一响,假如我没有凭潜意识关了它,便是15分钟的雷达响声。A和B都在抱怨这闹,到底是谁定的,我没有吭声,好在,我当时真的是无意识的,自然免除了雷达的折磨。
八点钟多了,我已记不清时间究竟有没有过半,只是在些许恼怒中穿了衣,去了食堂,吃我那brunch(早午餐)。我当时已经快要改掉耗人时间精力的低头看手机毛病了,但在食堂二楼唯二的两个窗口,在那长队后,我还是发起了欲要看手机的坏毛病。好在,队伍走的快,我划开屏幕看了看QQ和微信,便已经要排到我了。丝许庆幸我没看多少耗人的消息,又颇惭愧我已划开了屏幕。
同往常的习惯,四个肉包子和一个卤蛋,这样既能省下部分早饭钱,又可保证一上午的能量,我私下这么认为,但我毕竟不是营养学家。
吃过饭,回到宿舍,一个已经起床坐在了电脑前,一个正坐在床上刷着手机,还有一个,仍在睡觉,打着鼾。我在键盘和鼠标的敲打声中,在刷手机的笑声中,默默地刷牙、洗脸、擦脸,然后装了充电宝。突然,笑的声音大了起来,依我这挑剔的耳朵,和昨晚的游戏叫喊声别无二致。于是,一个沉在心底的小遗憾浮现了水面:我的小容量充电宝,曾就借给这位大方的朋友以备他不时之需,同时也免除了我的大容量充电宝反复地遭殃。
我昨晚意识消失前,确也想过是否要回来,以示我对他的不满,措辞我都已想好,但终于是以和为贵了。现在,不知怎的,仿佛突然间,我不再是那个和善的老实人了。“A,我之前借你的充电宝呢?我得用了,因为我的大充电宝坏了。在哪儿?”我抬起头来,正视着他,但还没本事正视他的眼睛,一是因为我一看别人的眼睛就会忍不住笑,二是因为,我一瞥,他的眼睛只是被那块耗人的手机吸引住了。
这吸引的力量,我已经见惯了,平时,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你跟他讲话,他永远是先注视着屏幕。我想,毕竟屏幕比人好太多了,他比我多的是信息,我不知道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他洋洋皆知;他能提供荷尔蒙的冲击,而我这长相,还是不提为妙;他还能保障生活、实时通话等等。这么看来,手机确实比人好。
说多了,虽然我想说。
“啊,你的坏了啊“,他并没有动。“对啊,所以在哪儿呢?”我还没等他张口,抢先一步(这确是我的坏毛病)说了,“哦,在这。”他还没想起自己放哪了,只是探出身子看自己的桌面,简直像是一位忙碌学者的桌面。我只顾着擦拭我的小充电宝,他后来说什么,我只是轻蔑地嗯了几句。
这样一来,我还是拿着我那大充电宝上路,我丝毫不担心他看见我的大充电宝,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意。
检查了所有的必备物品,我出发了。
二
先是校内的单车,扫微信,后是校外的单车,扫各种app。
我看见的第一种单车,以为要办卡,后来发现只需扫码,关注公众号,然后注册,登录,再扫一遍即可,期间免不了各种弹窗的折磨。可能我的手机网速不给力,也可能登录界面本就需要极大的耐心,而我没有,所以硬是登录不了。第二种单车,是一定要下载app的,而我实在不想下载,况且旁边还有一种。第三种单车终于可用了,我恰好有这个app,而且已经登录,这就省去我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终于,可以出发了。
目的地就在7.5公里处,大概40分钟骑到,这些都是导航软件提供给我的。假如手机上的软件只告诉我必要的信息,就像出行一样,真正地在帮助解决生活问题而不是创造大批大批的上瘾者,我恐怕也不会想去方山了。
方山在学校的东方,我于是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骑去。看得出,学校确实坐落于一个大郊区,一路上,我除了工厂和几栋高高矗立的住宅楼以及楼下的门店,再没有见过其他什么建筑了。行道树只是苦涩地插在浅绿而泛黄的草坪中,树坑里要么是略显干燥的泥土结成块,要么是泥土上落着太阳底下耀眼的塑料包装。草(一种植物)上,同样的点缀几片塑料,或者是哪个厂子里的狗的杰作。发着深绿的或许只有那我叫不上名字的低矮的灌木,但这绿似乎也因为岁月和尘世而褪去了些许深沉。
绕了一个U形弯,因为方山景区只对北面开放,在我来的方向,它是没有入口的。路上,削去我心中增生的寂寞的,是这U形弯把我带到了人口密集的住宅区,我望着高楼,望着路对面的行人,车流不止,人流不息,竟也逐渐兴奋起来。戴上我的头戴式耳机,听着激荡的音乐,我一次又一次从车座上站起,借助重力势能转换,一个又一个加速,累了,便坐下,滑行一会,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便又站了起来,一个又一个加速……我在第二机动车道上高速滑行(请勿模仿),骑摩托一样也有了跟轿车、公交车比一比谁是好汉的勇气。但,勇气可嘉,人还是要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很有道理,因为我已经感到体力不支了。我无法回到我该去的非机动车道,毕竟,我挪不走一辆占着的车,或是轿车,或是越野;我也不可能学那电影中好莱坞的走位,直接在车顶上骑行。所以,不该只是批评我的占用机动车道。
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人是越来越多了,车也一样,一样的占用本就不宽裕的双车道。当然,我必须是减了速,不然很有可能就要陪着别人去医院把费用结了,要么就是我自己去医院把费用结了,这还没算上交通事故或者法庭官司带来的一条龙的麻烦。不过,有一点我是很欣赏的:那就是总有人为公路除尘奉献了一份国人的微博的口水力量。不过我真的难以继续恭维下去了。
11点左右,锁了单车,我终于到达了我的目的地。
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又一行的人,带着孩子,带着老人,拿着风筝,拿着手机,还有各种早已见惯的小玩具。“国家地质公园”的绿色大字还有直立在山坡上的门牌都因人群攘攘而黯然失色。门口的人群围住了什么,我在人群中迂回前进,终于发见了进入园区的唯一指定方法:手机扫码预约。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因为户外远足终于也逃不出手机的魔爪了。
我顺利地预约成功了,于是给工作人员看了我的预约码,但在我还想退出小程序界面打开我的支付宝上的健康服务时,他直接让我过了。确实,喇叭里的要求扫码的声音该是很久以前,疫情期间的了,假如还需要扫码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有权限出校了吧。我的心里只是矛盾的冷笑。
我轻松悠闲地迈着步子溜达在这山坡上,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出来玩了。以前,和父母在一起旅行的时候,因为免不了各种叮嘱、免不了接到工作上的电话、免不了我的闹脾气,一家人确实很少有机会沉浸在美好。更小的时候,我甚至无法记太清,父亲总是单手举着数码相机记录我的一切,这使我惭愧,因为之后的录像带里很少看见我父亲的身影,我也只能通过照片和母亲与姐姐的口述中尽力回想父亲年轻潇洒的模样。而我,竟也辜负了父亲的期望,高考确是失利了。
闪过一些回忆,我又整理了思绪,继续向上了。自北向南,时值正午,太阳正在我的前方,照亮了一切,洒下了一层又一层温暖,连手机也无法收容所有的光耀,只有一道模糊的白光,仿佛伤疤一般,看来手机终于有了他不能收服的了。半山坡上,我向下望去,孩子、老人、青年男女、还有所有大人们都在享受着光的福耀,帐篷和风筝错落其中,奔跑着的有孩子,还有逗孩子玩乐的父母,谈话声、欢笑声到处都是,看手机的已经很少了;远处,是江宁区的高楼,在光下仿佛也在向上生长,天上还有飞机,都在努力地飞驰。看罢,我决心不再停留,决心继续向前,到达山顶,到达我的山顶……
(再一次执笔,已经是二十多天后了。受人指导,我也颇有写下去的动力,于是继续来写。)
阳光是高照着的,我沿着沥青路走,遇到岔路口,这是分三路的。我不想在此久留,毕竟我还没有用过午饭,打开导航,出口只在东侧,面前的三条路唯有左边的近些,于是,我便选择了左侧的路。平坦,阴凉,这是我当时的感觉。高中学过的语文知识也浮现脑中,山南水北谓之阳,水南山北谓之阴。向右侧望去,只见得极陡的坡,坡上是褐土和矮树,这里的植物毕竟生在没有阳光的地方,想来生长该是很困难的吧。但我首先想到的不是关心植物们没有阳光的痛苦与生长的艰难,而是这片坡竟没有防护网的笼罩。岔路口那小心滑坡的标识原来是提醒这里的。可能防护网也无法阻止暴雨天一时兴起而想要下来的泥流吧,于是索性便不加了。走过这一段背山的路,转口处,我终于发见了防护的水泥坡,但这里已经没有那么陡了。(我终究不是道路学家,这些关于防护设施的话仅仅是我当时所想的,并没有讽刺的意思)
转过来,又是太阳在向我招手了。刚刚的适应阴凉使我很难再次正视他的面庞,我只好默默低下头颅,静静地走。眼前所见,远处是褪尽蓝色的天,没有云,也许可以把白色的霾当作无限蔓延的云。我不知为何,人们嘴中万能的老天爷今天竟是这样失了脸色,我终于不厚道地嗤笑了:天,你也有今天的,成为has-been的滋味该是很不好受吧。嗤笑着,我自己也不觉眼眶干了些。该说近处了,绿色也是褪去的,和土壤的褐黄混成一片,似是一片不切实际的幻象,鬼压床的梦境一般,触不可及。这时,绿色也是没有生机的了。
想着,走着,足迹在延伸,视界也在变换。渐渐地,我不知为何注意到了一个家庭,父亲和母亲带着两个孩子,大人在谈话,聊的什么我已经忘了,大概是关心孩子的学习罢,手里各提溜着黑色的袋子;孩子便有趣了,戴着手套,拿着夹子,路沿外有什么废弃的便夹什么,因为道路边有一条排水沟,他们两个便互相帮助地来回移动,夹到便送入父母手里的黑袋子。这是做义工吧,但是没有穿马甲,没有带红帽,什么能证明他们是义工的东西,都没有。恕我功利些了,竟替他们没有证明自己是做志愿服务而担心。我也想做点什么了,但苦于没有工具,套路是这么讲的,于是现在的三分钟过去了,鲁迅的五分钟过去了,热度也过去了。不觉羞愧,已经不是头一次了,或者按照套路,下一次就要来了。
快要到山顶了,终于。一段短短的上坡路,一对母子在游戏。孩子在坡的上头释放玩具球,母亲在下面稳稳的接住,我听到,孩子说,让球滚下山。从山顶滚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母亲是笑容洋溢的接受了这个孩子的要求。我不知道小球最后是否真的一段一段滚下去了,我不知道母子二人究竟用了多长时间完成这一“不起眼”的壮举,我知道的,该是母爱于子。于是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母亲耐心的陪我伴我,母亲于我确是一点怨言也没有的,然而我的高考,甚至现在,几乎要放弃去拼的勇气了。于是,暗地里,我希望眼前的这个孩子,一直向前罢。
到山顶了,终于。白光下的茶田的绿与天空的白竟也形成了不错的对比,开阔感涌上来,置身茶田间,阳光倾泻,这该是极其惬意的了。但我没有驻足,只是停立片刻拍了几张照,呼吸了光加热的空气,又继续前进了。环着山顶小“高原”,在迷蒙的霾中,在导航的辅助下,我艰难地找到了大学的操场。隐隐约约的,历尽岁月洗礼般的,远景,我没有感到太多触动,只是闪过一句弹幕语----就这。而我,终于也是“就这”了。
四
该下去了,时间已是正午左右了,未吃过午饭,肚子却不觉得饿。但我知道,它是饥饿着的,于是赶快返回为妙。环山顶的路是向南的,渐渐地走入了两座山头的鞍部,四下没有一个人,面前的树枝丝毫不动,我甚至看到了光下显形的蛛丝,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了,烈日下的了无人烟的林子竟也显得丝许恐怖,但我竟还想在这里找张床,睡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前方终于有人走来,寂静和恐怖还有睡觉感也随之消散了。
走到一处山中的饭店旁,远听得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很大,由于是方言,我很难辨别讲的是什么,只知道,打电话的确是情绪很激动的。我继续走,听到羊的叫声,听到人们的谈论声,人们三两成群,或谈笑闲聊,或驻足摄影,天上有鸟滑翔,风也轻缓的吹拂,这很是惬意又和谐的午后。放慢了脚步,饭,不着急吃了。肚子也很识趣,一路上未曾咕噜过。
但我还是得继续走,经过了荒废的烧烤点、经过了小小的石桥、经过了沉寂千年的火山口,我,终于走出了山。成就感填满了心头,代替了惬意,我又重启急促的步伐,向景区出口进发。此刻,那什么石碑、什么小广场、什么售卖机、什么饭店都同那天一样,褪去了颜色,没什么吸引力了。看看步数,已经是平时的三倍多了;看看时间,已经超出平时3个小时左右了。但,不变的,是消息,一样的耗人,一样的annoy。
出口,看到了。
出口,走到了。
方山,算是游完了罢。一个人,我却并不感到孤独,只是觉得充实,觉得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但我终究没有做点什么大事。兴奋了一阵,我当时该是合不拢嘴的,该是一种轻蔑的笑罢。随之而来的是空虚了,是的,尽管走了这么多的路,我还是会空虚的,不过较之以往是轻松了许多的。我还不满足的,确乎是不满足的。不满足于现状的,不满足于自己的。
之后,我写下这篇文章,不是特地讽刺我的朋友,不是专门批评社会,不是有意质问基础设施部门,我写这篇文章仅仅是把我的想法记录下来,把一些事实记录下来,模仿模仿鲁迅先生,也来写一次畅意的文章。
益文
于南京
2021年12月29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