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科尔爱用这个开头。即使显得尴尬沉闷又无趣的不像他。可他喜欢,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是第一个对维鲁特.克洛诺说:“嘿!”的人。

  他亦是最后一个对维鲁特.克洛诺说:“嘿!”的人。

  赛科尔爱看星星陨落,维鲁特爱看太阳升起。哪里能更好的看见光与暗呢?是那块坐落于校区背后小山丘上的草坪。是一块在春天开满白色小花的草坪。是一块在夏天蟋蟀知了开交响音乐会的草坪。是一块在秋天每一株小草都开始泛黄的草坪。是一块在冬天依然带着黄绿色的草坪。

  尽管灰蒙蒙。

  赛科尔怕水,维鲁特似乎什么都不怕。

  在某次赛科尔病到迷糊的午夜,他闭着眼。“你究竟会害怕些什么?”

  维鲁特就望着他。只有墙面上那盏壁灯开着,发出光。壁灯的颜色似是晚霞,光线被灯罩上的纹路打散,投射在墙壁上的只有一朵又一朵被夕阳染红的云彩。赛科尔执意躺在摇椅上,裹着刚从衣橱深处扒拉出来的羊毛被,上面还带着灰尘,蹭的他下巴上烙下一块疤。灰色的,远远看去像是一大块,斑驳的淤青。他闭着眼,汗从额头上滑下,在睫毛那停顿,亲吻微微突起的眼,在眼皮上留下油腻的痕迹。在人中那聚集,细密的,在商量下一个进攻地点。最终决定,爬过那红色的山峰。没有在唇珠上停留,顺着上下唇闭合的瞬间,一路向南。

  “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感到害怕的。”维鲁特听见自己这么说。

  “是吗?”

  “向你保证。”

  “克洛诺家的大少爷,你同样也没有什么值得向我保证的。”

  还是有的,维鲁特想。对于第一个问句以及最后一个陈述句。他想,还是有的。无论是让他感到害怕的事物,亦或是值得向赛科尔.路普保证的事物。不可能全然没有,总归会有那么一两件的。

  仅仅是他没说出口。

  而已。

  克洛诺家大少爷成年礼那天。赛科尔没去,他从来不参与这些需与任何女士先生须臾奉承的晚会。维鲁特在海边找到他,那时他正大口的吃着烤串,一串配上两口啤酒。维鲁特问他:“你去吗?”赛科尔捏扁啤酒罐,使劲地抛出去,落在海浪扑打中。他不适合这种场合。他更倾向与去喝上几杯威士忌。让酒精麻痹自己。最后意识混沌的,醉醺醺的,跟自己说:“祝你成年快乐。”他也这么干过。深夜的街上没人会注意他,可以歪斜的走路,可以唱最爱的那首歌,可以傻乐瞎蹦哒,多自在。他会是这场夜幕笼罩下,星河注视下这出舞台剧的主角,只有他。

  而维鲁特不同。他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下,穿着那件最合身的灰色西装,袖口是两颗小巧的红钻石,像他的眼眸。他会很得体的从侍者那拿起一杯酒精度数不高的香槟,转身接受提着裙摆的女爵、带着领结的男爵各不相同却又相差不远的祝福。所有人都会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他是这场泛着金光,亮包藏着任何不为人知暗的晚宴的主角,只有他。

  赛科尔坐在他们的巢穴里。那块春夏秋冬时日变迁里一直在的草坪。那儿有一块被他拔秃的圆弧。可以看到城市中心那块最高大,同样也散发着最亮的光的电子屏幕。上面万千如一日的播放着总统说辞一致的演讲,从不厌烦,从不疲倦。

  他在群星闪烁中沉睡。

  又在第二天骄阳似火下清醒。

  光似乎在他身侧闪耀。一片银白。他把眼睁得更大些,才发觉,不是光。前夜万家灯火中心的男主角就在他身旁,闭着眼假寐。他突然不知道要用什么话开头。祝你成年快乐想必已经听过无数句,不方便讲。但着实无话可说。于是很笨拙的开了口。

  “嘿!”

  他说过无数遍,烂熟于心底的这个字。就在那个时刻蹦进维鲁特同样听过无数遍的心底。维鲁特仍闭着眼。

  我听到了。

  “嘿!听到了没——”

  我听到了。再答一遍。

  “你不打算对我说点什么吗?”他换了个姿势躺着,依旧闭着眼。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老套也平常。

  维鲁特睁开眼,今天天气够好。天足够蓝,就像是那片海。湛蓝又深邃。天和海拥抱着彼此,紧密的不分你我,像是要把对方装进自己的躯壳里,融合在一起。没有天际,也瞧不见海的尽头。是谁说海的尽头吻不到天。

  海的尽头能亲吻天的边缘,都交织在一起,都缠绕着彼此。

  就像是他的眼,湛蓝又深邃。

  “换一句。”

  赛科尔看着他。不知在哪听过的歌就冒出头来,记得清晰。

  “祝你永远年轻。愿你永远快乐。”

  其实还有一句。他没说。就像曾经维鲁特没能说出口的那句“有。”一般,卡在了喉咙,咽回了肚子。

  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

  赛科尔毕业后不再执行任务,他突然对这些失去兴致。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很多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事由他做出,就变成了理所当然,这不奇怪。

  他从塔帕兹走到楻,从楻再走到弗尔萨瑞斯,最后再到艾格尼萨。东南西北都走遍,世间万物都看遍。

  维鲁特前些年,当他还在弗尔萨瑞斯看着漫天黄沙飞扬时来信。他们都不擅长关心他人。也从不说这类话,说起来极为变扭。所以从不说,谁都是。

  维鲁特来信上写,他即将订婚。短短几句,寥寥两行。

  赛科尔为回信头疼。可维鲁特来信上那为数不多的几句话里就强硬表明让他一定写个回信来。

  那天阳光正好。徬晚还有晚霞。红的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红的像是滚烫无比的岩浆,红的像是那天维鲁特袖口上的钻石,红的就像是他的眼。

  维鲁特在订婚宴后的第二天收到赛科尔的回信。宽幅不小的信纸中心潦草的写着两句话。黑色墨水甚至渗透到信纸背面,留下一个个被晕开的花。

  赛科尔那句未能当面说出口的话终于得了个空,重见天日了。

  “嘿!”

  “愿你可以造一把采摘繁星的云梯,然后摘下属于你的那颗。”

  其实维鲁特.克洛诺先生感到惧怕的事物很简单。仅仅是怕那块草坪上的草不再翠绿,那被拔秃的圆弧渐渐消失。

  其实维鲁特.克洛诺先生要向赛科尔.路普保证的事也很简单。仅仅是保证会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嘿,并埋藏与心底。

  赛科尔.路普无数次勾住维鲁特.克洛诺的脖颈。然后无数次咧着嘴,无数次笑的开怀,无数次说出口的闲言碎语,再无数次说:

  “嘿!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

  再答无数遍。

  “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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