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山不得不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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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是一个比较高大的男人了,但却莫名有一双比很多女生还要修长的手,这一度遭到不少嘲弄,直到如今发现它们写字比一般人强。

很早就有算命先生说这是“文人手”,适合那笔杆子,但我真正比较频繁的写东西确是最近半年的事。我端详着自己的这一双手,脑中却想起了它们在十五年前属于一个与大山玩耍的狂野小男孩,它们拿过放牛鞭,采过山药,摘过野果子,捉过蜻蜓和知了,还特别会爬树攀岩。

想到大山,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悸动,因为在我的生命历程中,我与大山有过只有我和大山才懂的、难分难解的“爱恨情仇”:我生在大山,玩在大山,它给了我自由自在的时光,给了我不可复制的童年快乐;但也给了我少年时候的落寞与困顿,更让我咬牙切齿要一辈子远离大山;随着这些年在社会中的逐流与沉浮,我却又越来越忍不住回眺它的雄廓身姿,但它却不是触手可及了。今天,我沏了一杯心茶,只想和我记忆中的大山好好叙叙旧。

我的这座大山想必你也熟悉,名字其实叫“大别山”,它的很多支脉又有自己的名字,我们家那段刚好处在三省(鄂豫皖)交界的腹地,海拔800米-1200米的地带。当我将记忆的镜头拉回那些年月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那最有代表性的镜头记忆是什么呢?哦,有了……

那应该是炎热的暑假,当太阳还没来得及从我家东边那座山峰露出笑脸,开始它一天普照万物的使命的时候,我已经醒了,我今天的使命是当一天放牛娃——没有补课、也没有手机的寒暑假以及周末,我们就放牛,这既是大人派给我们的任务,也是我们的乐趣所在。因为我和弟弟都想这份美差,所以我们只好轮流来。

放牛娃们会趁凉快的时候把牛群送上山,差不多洗漱好的时候——应该是清晨6点,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叮叮玲玲”的铃铛声——那是其它小伙伴们的放牛队伍走到我家门前了。我们家处于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就是放牛队伍常去的两个方向的分流处。大家有说有笑地赶着牛群往附近的山里赶去,一路上聊着昨晚的电视剧内容,或者聊一些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奇闻怪事。

小伙伴们顽皮的时候会拿着自己新做的鞭子对着牛群一顿狂抽,牛群就疯癫似的跑了起来,卷起一团团尘土,大家在后面追赶着并以此为乐,但如果有大人在场,就会厉声呵斥我们说牛群会扭着脚受伤。

牛不是马,基本不让骑,所以王二小骑牛吹笛的事可遇不可求,只是偶尔有比较温顺又比较年轻的牛可以让你稍微骑着走,但也是一件蛮危险的事,胆敢尝试者几乎都落得鼻青脸肿。适合放养牛群的地方都在深山,地势是越来越高的。

到了目的地,我们都累了,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凉凉的青石板上大口喘气,看着蔚蓝的天空,听着山中各种鸟此起彼伏地唱着它们“拿手”的歌,让清晨的微风温柔地擦干我们的汗珠……躺在青山绿水清风的怀抱里,有的时候我们就这样直接睡着了。

歇了一阵子就要回家吃早饭,但会留下一个人看着牛群不要吃庄稼,他的早餐由其它小伙伴带给他。到家差不多8点钟,早餐后9:30-10;30的时候,小伙伴们陆陆续续又来到了山上,想顺便做点“副业”的小伙伴会来得早一些。有的给家里砍柴,有的采各种野生药材卖到镇上赚零花钱,有的捉小河沟里的小虾小蟹回去做美餐,有的自己去找野生的桃子、李子和猕猴桃等野生水果美餐一顿——其实这些野果子直到8月下旬和9月才算真正的成熟,否则都是很青很酸涩的,根本不好吃。

是真的披荆斩棘,大家从一个山丘跑到另一个山头,有了惊喜的发现必定大喊着向大伙嘚瑟,有的时候也纯粹喊几声看看其它小伙伴在哪,顺便戏谑一下没什么收获的小伙伴。在山里从来不用带水,渴了就直接用树叶做杯子从小溪里舀起来喝,这些山就是河流发源地,我们甚至可以直接找到最高处的泉眼。到11点左右气温很高了,我们头顶着树叶扎成的草帽,带着各自的收获把牛群集中起来,一路笑声伴着铃声回家。

午餐之后是要吹着风扇美美睡上一觉的,直到下午2点过后,小伙伴们会再次把牛群赶到另外一个方向的山洼。路上有的男生会跳进河里洗个澡,用山里的清泉洗澡,那叫一个“爽”——连中东土豪都买不到这种享受。

到了目的地,我们在山上找一个比较平坦有树荫的地方,或者山洞里开始了一天最嗨皮的时刻——玩一种叫“升级”的扑克。那完全是一种沉浸式享受:虽然是打牌,但大家可认真了,赌运气拼智商,连“欲擒故纵”“声东击西”“回马枪”这样的三十六计都用上了,赢的人忘情的自吹自擂,输的人追悔莫及、捶足顿胸,人生百态都在牌局里了;慢着慢着,赢得别高兴太早,输的人也不要气馁,再战三百回合,看谁笑到最后……有的时候或许是老天嫉妒我们玩的太嗨了,会撒上一泡尿——讨厌的雷阵雨,会极大缩小我们的活动空间。

打牌的时间过的很快,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确切地说光线已经不足以让眼睛看清牌面的时候,大家不得不伸着懒腰坐起来,意犹未尽地撤掉牌局,然后分头去找自家的牛群。总有几头不识趣的牛跑的比较远,大家就帮忙一起找,在各个小山头上喊来喊去互通“情报”,回声在昏暗的山谷中来回传递。

偶尔会遇到一头或者几头离群的牛,让大家都找不到,基本上这位小伙伴回家得挨骂甚至挨揍了,父母训斥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一句:“一定是打牌忘了姓了,你下次放牛再打牌看我不剁了你的手!”骂完,大人不得不打着手电筒上山去找那头捣蛋牛。

把牛群赶回家的时间一般在晚上7点多,暑假“经典”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晚饭后,想着明天就不是我放牛了,就琢磨着能不能想什么法子让老弟把明天的“放牛权”让给我呢……

可以说大山里乐趣多,宝贝也多。除了上面所说的高海拔地方的野生水果和药材,我还跟猎人进深山处见过野鸡、野猪、野山羊,在更深的林场处,连野菜都是跟转基因了一样大颗大颗的。海拔低一些的山丘春天能找到野生兰草花,因为兰花浓香怡人,数十米外必定能闻到,我们喜欢采回家做装饰,女生们则直接把花瓣装身上做天然花饰和香水。

大别山还有非常好的板栗、茶叶、木材、竹子,还有一种全世界少有的山茶油树(跟茶叶树同科不同种),它也很有趣,暖春花谢了之后会长出一种很清甜的水果,外形像桃子,里面却是空心的,我们叫它“茶桃”,它秋天又能长出用来榨油的茶子,当地人长久以来自己压榨用来做食用油的,卖到外面的市场价奇高,算是村民们一种无意的“奢侈”吧。此外,村民种满了桑树养蚕卖茧,而桑葚也是非常好的水果——近几年发现超市里也在高价出售。大山一年四季都有如此丰盛的物产,难怪刘邓大军可以在这里干革命,还出了一个上将许世友。

有的时候不得不说,你之所以享受你的世界,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现有世界以外的世界,所以那不能算真的享受。而我对大山所有的好感,在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到县城最好的高中之后,就完全没有了。始料未及的外面世界开始向我涌来,让我捉襟见手、慌忙错乱。加上青春期对家人的叛逆,我的精神世界开始了大转折,开启了我连续10年非常忧郁的岁月,大约一直到25岁。

到了县城高中,我明显发现我们山里孩子跟城里孩子的差距:他们能穿很时尚大牌的衣服和鞋子,他们有很多好玩的游戏,他们懂得非常多我完全不知道的东西,更可恶的是有些同学还嘲笑我们三省混合的方言……

我猛然发现原来我乐在其中的那个世界与外面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让人不待见,我开始觉得自卑和敏感,我总觉得他们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尽量减少和城里同学的接触和交流,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孤僻封闭,青春的面孔却布满了愁云苦雨。

我把这一切归咎于我出身在山里的缘故,我开始对大山以及大山里的人有了厌恶——因为我觉得我出生在离大山那么近的地方完全是个错误,我更觉得是大山阻挡了我看向更广阔的世界。即便每2个月学校固定放假让我们回家、到了大学半年才回家一次,我也丝毫不会想家并且有意降低回家的频率。我就那样的决绝而又冷漠,已经忘记了快乐的滋味,没有人知道原因,也没有人在乎。

那段时间我心里萌发了一个念头,就是以后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绝对不要再回到山里,所以毕业之后跑到了沿海。这成了我很多时候努力和进取的动力,同时也成了我始终焦虑、自卑,无法面对真正的自我、体验不到快乐和爱的原因。所以直到大学毕业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过的很辛苦,但我从内到外的状况却没有什么改善,因为在我心里,一直有一团阴霾在挥发。

直到有一天,我想真实地面对自己的问题,也想真实地面对我心里的这座山。我才发现自己很傻,其实我怎么想大山,大山还是大山,它也不会因为人的褒贬有什么不一样。我从根本上否定不了大山,我的出身也不会因为我的不喜欢能够改变,我只是在不停自我否定空耗生命的能量,让我失去自信失去快乐。于是,小心翼翼地,我开始在心里接纳大山,发现大山不丑也不坏,也开始接纳自己。所以,我现在似乎又能“看山还是山”了,并无限想念。

听亲戚说老家附近在建设省际高速了,家附近的黄柏山国家森林公园开发了3A级旅游景区,经济也有了活力。原来大山不仅一直默默奉献付出,也更有魅力了,它必将带给更多的人以美好,也更将更丰富地回馈它怀抱中的淳朴山民们……

我曾经把山的保护误解为闭塞,实际上它也为我提供了登上山顶看向远方的的路;我曾经把山的坚毅误解为笨拙,实际上它的厚重最适合生长智慧;我曾经把它的高度误解为艰难,实际上它是在一步步抬升着我……我居然就那样误解了大山,也误解了很多东西。

愿大山深邃的灵魂也能融入我,让我我也能如大山一样丰富、坚韧、奉献、包容和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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