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混蛋,回来,把身体还我!”我冲着镜子外大吼,那个背影却越走越远,直到主门“嘭”的一声,把他得意的呼哨隔绝在外。
我愤恨地砸着镜沿,镜子却没丝毫损坏。
我想,我被囚禁了,说来也好笑,被囚禁在镜子里,而且是自愿的。
镜子里,是一片空白宁静的天地,白色云烟袅袅娜娜,有一瞬,我以为进入了仙境,可是镜框总清晰地杵在那里,像监视我的眼睛,不远不近,使得整个世界看起来像极了一杆无限大的网,而我是被它罩住的鱼。
在其中转得精疲力尽,明白冲出“渔网”无望之后,躺尸般休息起来。
有点后悔,玩这个什么跟“镜子里的自己”换身的游戏,想想刚才他在我的妻脸上留的吻就可气。
又想起昨晚:照旧抽了会儿烟,才悻悻地摸到公文包,从车里拽出身体,懒懒地关上车门。抬眼,六楼左手第二个窗户的灯已灭了,儿子该睡了。
越靠近家门,步子越沉重。
因为一个小失误,一个百万项目弄砸了,上司劈头一顿狠训,今年升职是没戏了。妻又黑又沉的脸,一如往常,像鬼魅般冒出,挥散不去。
换了鞋,放下钥匙。
“回来了,”妻没转头,依然盯着电视。
“嗯,”我应了一声,躲入浴室。
双手拄在镜子前,轻舒了一口气。望着镜中疲惫的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校园里,林荫道上,那春光般明媚的笑容、春风般醉人的情语,曾追逐了我一路,可为何像瞬时换了台,变成了包租婆追租的场景。
刚才电梯里的那一幕,仍在眼前。
男的先进,把大箱放下,踩住门线。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他冲我一笑,转身,接过女伴递来的小箱,叠在大的上面,嗔怪道:“都说很重了,非要搬!看看,手都红肿了!”
女伴不看他,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轻轻揉着,小声嘟囔着:“你自己搬,不也重……”,像叛逆期的女儿。
四楼到了,男的把箱子挪出去,像父亲般交代:“我先搬大的,你看着小的,等我,不许动喔!”
电梯门快合上时,那位女伴俯身,艰难拖拽的身影还在眼前。
五年前,新婚刚搬来,妻不也是这样抢着偷着帮自己么?那狡黠的笑容一如那个女伴,如同阳春三月。
可何时,春日阳光变成冬日冰棱?
他一边想,一边冲澡,仿佛真被冰棱扎到,哆嗦着,上下搓了二下,完事。
“想回到过去,也不是没办法。”一个男人的声音,和我的很像。
我左右背后扫视了一遍,甚觉纳闷。余光扫过镜子时,里面的那个人和我一样,满嘴泡沫,正对我挤眉弄眼,似乎在说“没错,就是我——镜子里的你,在说话”。
我低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泡沫水什么时候吞下去的,竟也不知,“咳咳咳……”呛得只想喊娘。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们是一体的,你受伤了,对我也没啥好处。你好我好,大家才都好嘛!”他安抚我。
我这才直起身,看着‘我’,听‘我’继续说道:“其实也简单,你住到镜子里来,我到你身体里去,麻烦解决完,咱俩再换回来!就当试试呗,反正你也没啥损失!”
就在这时,妻端上热好的饭菜,喊我。
今天有我喜欢的春笋,青翠欲滴,加了胡萝卜和木耳配色,“又嫩又香,好吃,颜色也好看!”‘我’随口一说。
她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书房,‘我’开着电脑。妻轻手轻脚,放下一杯茉莉茶,顿时清香四溢,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谢谢!”‘我’望着妻,摩挲着她正准备从杯子抽回的手,很久都没放开,直到一抹月光探进身来,新邮件响起“嘟嘟”的提示音。
那一夜,我们找回了久违的温存。
镜子里的我还真不赖嘛!
第二天,妻脸上挂着久违的温柔的笑容,送‘我’出门上班。
几天后,庆祝升迁的香槟“嘭”的一声,响彻餐厅,欢声笑语一片。
在我待在镜子里“坐禅”期间,‘我’力挽狂澜,修复了那个失误。一切似乎都向更好的方向发展着:我与妻燕尔如初,事业蒸蒸日上,儿子也顺利考上重点。
只是这样与镜子里的我换过多次以后,我也弄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反正,只要一家人和和乐乐,谁是真的我,又有什么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