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相信你的
穆宁珺看着孩子瘦弱的身影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只觉得心中无限感慨，这样的孩子她已经见过无数，甚至比这更悲惨的她都遇到过，可她终究只是一人，力量太过弱小，无法让所有人都避免这样的苦难。
燕洵见她忽然安静下来，多少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上前轻轻揽着她的肩，郑重地道：“等我灭了大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穆宁珺仰起头，明亮的双眼里透着笃定，“嗯，我相信你！”
燕洵心里某个地方被她这样坚定的眼神和话语微微地触动，忍不住低头问道：“为什么呢？我曾经想过，万一我以后被权力迷失了良知，做不到你想象中那样仁明的君主呢？你……会怎样？”
穆宁珺看着他略带疑惑而又有些不安的神情，微笑着主动握住他的手，倾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两人沉稳的心跳交织着一起，一字一句地说道：“燕洵，小时候我父皇跟我说，上古造字，王，三横一竖，上为天，下为地，中间一横代表万民。王者，顶天立地，心系万民，才能为王为皇！”
穆宁珺抬头微笑看着燕洵，如花的笑颜似乎带着迷醉人心的力量，见他仍旧蹙眉，伸手轻轻帮他抚平眉宇，接着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你走上这条路是身不由己，但是我也相信，曾经在长安城中策马奔腾，不忍心伤到百姓的那个少年，曾经想要请求戍边杀敌，保家卫国的那个少年，心里不仅有着权力，也有着百姓。”
回首往事，似隔千山万水，然面前之人，虽然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杀伐决断的一方霸主，但她坚信他的赤诚之心，从未改变。
燕洵身体微微一颤，心里难言的感动在蔓延。
“燕洵，其实帝王才是这个世上最身不由己的人。他们必须狠心，才能保证大局的稳定，让别人不敢侵犯他的威严。他们又必须仁明，贤能，才会治理好国家。政治比战争更残酷，更可怕，因为稍不留意，就有很多人失去了自我。”
她停了一下，忽然一笑，那样明媚动人，清越的声音喃喃响起：“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相信，你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你会让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变成繁荣昌盛的国家。”
她的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样纯白，笑容明亮，眼神清澈如幽深的泉潭，在那一刻，连带着她的话，深深地印在燕洵的脑海里。
穆宁珺看着有些发愣的燕洵，脸上微微发热，低下头，看着他左手残缺的小指，眼中苦涩，沉声继续说道：“相信一个人，其实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只是需要一点点勇气，一点相信你的勇气！一点相信自己的勇气！外人只道你狠心无情，可有谁知道，狠心的人，心也是会痛的！”
燕洵定定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中似有千军万马般的海浪涌动，他忽然猛地紧紧搂住她，将她困在自己怀里，仿佛用尽毕生的力气。
够了！有这样相信他的人，愿意理解他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还有什么可害怕、可担心的呢？
他低头，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忽又俯身深深吻住她！
天地生香，月容失色！
虽然已经入夜，街上人少，可是穆宁珺还是有所顾忌，挣扎了数下，却抵不住他强力的钳制和深情的吻，双手终究还是缓缓地环住他的腰。
“燕洵，我信你，你也要信我！”良久，他才轻轻放开他，穆宁珺喘息着，带着湿热的气息，缓缓地说道。
燕洵笑了笑，吻着她的额头，“不信你，我还能信谁？”
忽地，他眼眸一亮，又问道：“你是何时见过我策马长安？又是何时知道我曾经想要上书请求戍边杀敌？”
这些事情已经久远到他都觉得是上一辈发生的事情了。自九幽台后，他仿佛自地狱重生，立誓要血洗长安，让魏帝血债血偿。
为着这样的夙愿，为着燕氏满门的血仇，他放弃了自己的善良，放弃了自己的软弱，甚至放弃了自己曾经深深爱过的人……
楚乔只当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怪他抛弃秀丽军，怨他受程鸢挑拨离间，恨他设计伏杀宇文玥，可是他自认这些事情他从未有错，他也并不像楚乔说的那般不堪！
他能杀，却并不嗜杀！
他燕洵是谁？昔日入京为质，扮猪吃虎，为父亲着想而收敛锋芒，从不崭露头角；九幽台上宁死不屈，以一敌百；莺歌院三年囚禁，冷血深沉，隐忍不发，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终得杀出长安，成为一方霸主！
人生起起伏伏，竟像是活了三世之久……
若不是穆宁珺今日提起，他恐怕早已忘了，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笑容明亮的人，也是他……
穆宁珺见燕洵眸中神色复杂，多是忆起了往事，她目光柔和，强自忍下昏昏欲睡的感觉，微笑着说道：
“说来也巧！那时跟现在相似，我双眼刚刚复明，和陆长羽初入长安，那天在街旁的阁楼上，我听见外面有马蹄声，就在窗边站着，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裘劲装的少年，自街头策马驰骋而来，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那时我就在想，是什么人，竟然会笑得这样无忧无虑！后来我就派了天机楼的人去打探，才知道你是定北侯的世子。天机楼的人当时虽然没有接触到朝堂核心，但是对于朝中大事却是把握精准。我在长安待了一年，燕北一族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回了大梁。回去以后，我就一直在谋划着未来的事情。我想……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我……”
穆宁珺只觉得眼皮子沉重得很，那昏昏欲睡的感觉又翻天覆地般地袭来，终是扛不住，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
“珺儿！”燕洵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抱住她，眉头紧锁，又是害怕又是担忧，着急地喊着她：“珺儿，你怎么了？”
穆宁珺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含笑说道：“燕洵……我没事，应该是太困了……太困了……”
微弱的声音渐渐消失，燕洵见她双眼紧闭，再顾不上其他，抱着她连忙回了宫去找离湘。
“殿下，小姐没有大碍。可能是因为之前日日针灸，这几天刚停，她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安心休养些时日便好！”
燕洵看着榻上又陷入沉睡的女子，终究不放心，眉宇一收，冷声问道：“离湘，你老实告诉我，她的身体到底如何？”
离湘见他一身威严不可侵犯，心里纠结反复，不知如何开口。但一想到穆宁珺必然不愿燕洵知道，还是强压下心里的冲动，平静地回道：“殿下，小姐当年身中剧毒，九死一生。后来身体就一直比较虚弱，但是请殿下放心，这种情况真的只是暂时的。待我帮她再调养一段时间，会慢慢好的！”
燕洵深深凝视着她，虽然半信半疑，但他也知道离湘如果不肯说，逼迫她只怕也是枉然，况且，离湘对穆宁珺的担心也绝对不会比他少。
燕洵轻叹一口气，随后在床前的软椅上坐下。离湘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今晚又要守在这里了，匆匆出门去抱了两床厚厚的棉被来给燕洵。刘淇和风珉奉命守在外面，为了以防万一，又把明日将要随行出征的黑鹰卫调了过来。
屋子里暖烘烘地，燕洵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守着她了，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听着她匀称的呼吸，他的心，才随着这黑夜慢慢地静谧下来。
万里河山，浩大缥缈，沉沉黑夜，雪花纷纷，自楚乔走后，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一切光明和温暖，从此陷于孤寂寒冷的黑暗长夜。
可是她的到来，如同清晨缓缓升起的旭日暖阳，一点一点地融化他整个世界里的坚冰，驱逐着所有的黑暗。
注：文中女主台词：“上古造字，王，三横一竖，上为天，下为地，中间一横代表万民。王者，顶天立地，心系万民！”原出自明太祖朱元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