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以为,一个人与一座城的关系,不是选择上的必然,就是缘分上的使然。
那年毕业分配,同学纷纷南上北下,只有我一筹莫展。
本人胸无大志,脑如浆糊,极其不愿去人才济济的北上广凑热闹,也不甘心默默无名地挤身打工一族。更不想再回到那闭塞落后的山村,成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一介村姑。
权衡之下,曲线救国。离老家几十公里的九江就成了我的首选了。临行时,校长一而再的问我:你确定放弃分配吗?我坚定地回答:当然,我要去九江。
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来过这个城市,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亲戚在此,她陌生如天边遥远的星星。如果硬要扯点交集,那便是妹妹曾在九江学院读过大学。
我虽不认识九江,对它的名字却不陌生。语文教科书上,那首千古传唱的《琵琶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杯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这座江南的历史名城,在千年以前,就曾走过喧嚣,走过繁华,也走过萧瑟与寂寞。
浔阳江头,烟水亭里,多少文人墨客走过,多少巨贾名流走过。绚烂过后归于平淡,时光见证了她的历史沧桑。
说起九江,就不得不说那座举世闻名的庐山了。她奇秀险峻,清雅脱俗。那奇峰,幽谷,清泉,以及变幻无常的云雾,灵动飘渺。这一缕漂散的美,令多少人魂牵梦绕,追随神往。
不止是现如今的我们,留连她的大美,千年以前的文人墨客也对她情有独钟。
诗仙李白这样形容她:
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
张九龄这样描绘她:
日照虹霓似,天清风雨闻。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苏轼这样感叹她: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穿过历史的烟尘,千年以前,当李白在庐山瀑布前感慨“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雄壮时,他并不知道,庐山瀑布因为他这首诗而闻名天下。
这些诗意的美,灵动的秀,足以让我们心神向往了。
不止如此,九江还有接地气的俗。
彼时坊间流传一句话: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三个湖北佬,抵不上一个九江佬。
九江人有一个响当当的总称外号:九拨皮。
这个外号亦正亦邪,亦褒亦贬,亦俗亦雅,又形象,又具体,又真实,让人巴不得立刻想去见识一下九江人的精明能干。
我站在三里街喧嚣的街头,感觉是如此的亲切,仿佛听见了这个城市对我的召唤。我亦在心里默默地下定决心,定要将这座别人的城混成自己的故乡。
在商贩云集,尘土飞扬的街头,农用中巴车你挤我搡,互抢着生意。售票员魔性的九江话传入耳朵:1路,1路,到老马渡。
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九江话,亲切熟悉得像久违的乡音。我毫不犹豫地跳上一路车,只想去一睹老马渡的真面目。本以为老马渡是一个渡口,肯定会有涛涛江水,往来船只。然而我想多了,它不过是一个地名而已。
工作也找得异常顺利,凭着在学校里练就的打字速度,第二日便在一家文印中心找到了文员的工作。
和在商场上班的邻县三个女孩,共租了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房子栖身。四张单身床,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外间的洗衣池上面搁一块石板,点上煤油炉,支上小锅,便成了我们的厨房。
生活如此清苦,收入如此低微。不知为何,我们却如此的快乐。
碰上休息的日子,四个女孩骑上自行车,甩着长发,在一路的口哨声中,在浔阳街头的晴天丽日下,挥洒一路的笑声,一路的歌声,还有一路的开心。
去长江边吹风,去烟水亭散步,去好汉坡爬山,去新桥头烧烤,去四码头闲逛,去江洲岛赏花……
深夜卧谈,嘻嘻哈哈,银铃般的笑声会传出小小的屋子。快乐,像盘旋在闭塞空间里的湿气,经久不散。
我是一个晚熟的人,每天晚上四个女孩聊天,她们总在探讨如何想方设法地留在这个城市,如何交一个城里的男朋友,彻底跳出农门,成为一个城里人。我总是不置可否,在我简单的头脑里,可能考虑不到那么高深的层面上。
然而事与愿违,几年以后我们陆续成家立业,我这无心插柳之人却是最终留在这个城里的那一个。
集大山(庐山)大湖(翻阳湖)大江(长江)为一身的九江,被誉为赣北的一颗明珠。说起她,人们总是会先历数它的地理优势,什么临江靠湖,九省通衢,经济命脉,水陆四通,得天独厚……
可是,我又不会像琵琶女的老公一样航船经商,也没有条件像富家小姐一样常坐火车去旅行。所以,她的“大好”我管不了,也不想关注。
我只喜欢她的简单纯粹,她的温婉细腻,她的秀丽柔美。我只想在她的怀里撒着娇,打着滚,快乐说与她听,烦恼也说给她听,身与心都交给她保管着。
人生何处不青山,心安便是故乡土。在这个城市里,有过失望彷徨,也经历过辛酸苦楚。不管生活如何变化莫测,潜意识里,就从未曾想过离开她。
浔阳街头繁华如梦,十里大楼灯火辉煌。八里湖边风景如画,锁江楼上历数春秋。
一入浔阳误终身哇。经年久处,岁月悠悠,她已让我迷恋至深。离开久了,心里便升起无限的眷恋,只要双脚一踏入这片土地,便有了莫名的心安。
这心安,是家乡味,是故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