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晨,格里高尔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壳虫。 ”
1944年,17岁的马尔克斯在阁楼里读到卡夫卡的《变形记》,然后大呼:“小说还可以这样写?”,然后就开始了他的伟大征途。
卡夫卡,这个20世纪最伟大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先驱和大师,写他实在是太难了。
在爱着卡夫卡的同时,也在痛苦着。
卡夫卡死后二十年,诗人奥登写到:“提到谁与我们时代的关系能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和他们时代的关系相比,卡夫卡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名字。”
法国诗人、戏剧家保尔·克洛代尔的赞美更无保留:“除了拉辛,他对我来说是最伟大的,只有弗兰茨·卡夫卡。”
博尔赫斯受卡夫卡影响特别深刻:“最初我认为卡夫卡是文坛前所未有、独一无二的;多看了他的作品之后我觉得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时代的文学作品中辨出了他的声音,或者说他的习惯。“
村上春树也爱读卡夫卡,他的一本小说就叫《海边的卡夫卡》。
……
这个生前默默无闻,一个人孤独的生存着的卡夫卡,在他死后作品才被他的朋友整理发布出来,这一发布,就引起了全世界的轰动,自此,“卡夫卡热”经久不衰。
卡夫卡一生的作品并不多,共三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和一些中短篇小说,以及一些书信。
大概最著名的为《变形记》、《城堡》、《审判》……
其中《变形记》在发表一个世纪后,仍被公认为是最伟大最著名的短篇小说。
埃利亚斯·卡内蒂曾说:“卡夫卡的这个故事是永远不可能被超越的,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变形”或者“蜕变”的故事可以超越《变形记》。”
格里格尔,一个普通的旅行推销员,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甲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之后,他不再是家里的顶梁柱,悲惨地变成了全家人的负担与累赘。在忧郁与绝望中,格里格尔开始绝食,并在家人的嫌恶与放弃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这并不是一个情节复杂的故事,但一读开头,便能感受到卡夫卡那剑走偏锋的想象力,他完全不去解释这个变形过程,只是随着情节的推进,让人越来越感到恐惧与绝望。
读卡夫卡的小说,你只能看到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就如同自己也陷身于甲壳虫内,无法挣脱桎梏,只能看着自己的身躯一天天的脱落腐烂,最终陷入虚无。
而这种感觉,就是痛苦,无法自拔的痛苦。
仔细看卡夫卡的小说,其实没有任何系统性可言的,他不带任何逻辑、不带任何理性去写小说,甚至可以想象,他只是一个人在他那逼仄的小房间里,将心里的所思所想写下来而已,只有写下去,他才能活下去。
可他的非理性却偏偏让人震惊,《城堡》那永无止境的长,《乡村医生》的完全非逻辑性,《骑桶人》的轻逸与自我消失,《变形记》让马尔克斯震撼的完全不加解释的变化过程,让后世多少作家嫉妒模仿疯狂。
世人爱卡夫卡,作家模仿卡夫卡,但他并不合我们所有人在一个世界,语言以及他的精神另构成一个世界,完全不合逻辑,只符合语言本身。
作家的童年阴影及人生经历都是后人、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喜欢去探究的东西,他们喜欢就其背后原因。卡夫卡的世界是灰色的,没有一点的色彩而言,和受他影响的余华的暴力死亡血腥风格完全不一样,卡夫卡的世界是阴郁暗淡的,似乎当你踏进这个世界,你能够马上感受到这份痛苦。
社会学家会认为那是周遭世界对他心灵的投影,但倘若真的这么想,那就太低估了卡夫卡的精神世界。
我认为,卡夫卡始终都是在他的世界写他自己,也大概也是他在生前不发表小说,死前还交代朋友烧毁他的作品一般,他甚至不太乐意接待别人拜访他的世界。
卡夫卡笔下描写的都是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他们在这充满矛盾、扭曲变形的世界里惶恐、不安、孤独、迷惘,遭受压迫却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向往明天却又看不到出路,但他们仍在尽力寻回隐约感受到的尊严。
也许卡夫卡认为,假如在宇宙的秩序中难以容身,也一定有某个地方可以接纳他们。
毕竟他们都是他自己。
在这个意义上,卡夫卡和博尔赫斯一样是形而上学小说家,虽然后者没有表现得那么痛苦。
卡夫卡曾在日记中写道:“我内心有个庞大的世界,不通过文学途径把它引发出来,我就要撕裂了!”
卡夫卡只活了41年,他不通过写作营生,他甚至都不发表自己的作品,但他无法克制他写作的欲望,作为他生存的唯一续命药,他比任何人都要爱他笔下的人物,他把他们创造出来,并细心呵护,就如同呵护他自己。
有人认为卡夫卡的小说反应了20世纪资本主义统治下经济萧条,社会腐败,人民穷困的现状,他是在体现人们的痛苦与孤独。
我倒不觉得他想警醒社会什么,不然他也不至于在死前希望烧毁掉自己的作品。
他的不同作品都源于他不同年纪的心理变化,他所学习的东西自然而然融入他的作品而已。
1904年,卡夫卡开始发表小说,正式进入文学创作领域。发表的首篇短篇小说是《一场战斗纪实》,早期的作品带有明显的表现主义倾向,当时他还是文学上的初生牛犊;后来德国表现主义运动爆发,深受弗洛伊德和尼采的影响,他开始把哲学思想融入文学创作,从“文学外走向文学内”。
说卡夫卡是超现实主义派作家,一是这派作家对他的认同;二是即使再过一个世界,他作品的核心还是被认同的;三是他的预言能力,“纳粹德国的恐怖,现代政府难以避免的官僚主义,人类精神的丧失和寻回精神的希望,每个人都有的罪恶感,以及人性的异化。”博尔赫斯说“卡夫卡,一个创造荒谬而哀伤的故事的人,一个拥有冷酷直觉的人。”
卡夫卡是一个不被理解的天才,被时间长河逐渐冲刷出来的大师。
一个世纪过去了,无数人嫉妒他、临摹他、学习他、研究它、传颂他,却鲜有人可以懂他。
由于他生前并不被人知晓,自然留下的资料也少,关于卡夫卡的一生,是无法被探究的,唯一可以探究的,是他的精神世界。
卡夫卡自卑阴郁孤独,父亲是导致他这一性格的重要因素,他几乎一生都生活在父亲的强势阴影之下。
“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
他如此害怕与人交往,甚至畏惧结婚,曾三次订婚又三次退婚,直至终生未娶。
没有婚姻,鲜有朋友,他就这样一个人孤独至死。
唯一可以探究他内心的是他那令人叹止的情书。
在卡夫卡遗留下来的文稿中,其中有五分之三都是他的书信,而情书占了其中的一半以上。这些情书都是写给密伦娜的,当时卡夫卡37岁,而密伦娜是个25岁的已婚妇女,但实际上他们并未发生关系。
有时候我有这么个印象:我们有个房间,这房间有两个互相对着的门,我们每人攥着一扇门的把手,只要一个人的睫毛动一下,另一个就站到这个人的门后了;只要第一个人说一句话,第二个就带上了身后的门,并且再也看不见了。当然他也许会重新打开这扇门,因为这是一个也许离开不了的房间。只要第一个人不完全像第二个一样,他就会很安静,他表面上仿佛根本不朝第二个人看一眼。他会慢慢地整理房间,好象这房间和其他任何房间一样似的。尽管这样,他总要在他那门旁重复同样的动作,有时两个人甚至同时跑到门外,于是这美丽的房间便空无一人了。
能够让卡夫卡情愿将自己的房间分享出去的人,大概就是唯一懂他的人了。
“我今天看了一张维也纳的地图,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难以理解:怎么人们建起这么大一个城市,而你却只需要一个房间。”
我总觉得,读懂卡夫卡的情书,就能读懂卡夫卡,可惜能懂的人一个世纪来又有多少?
有个无法被证实的说法:
卡夫卡去世前不久,街上遇到个小女孩在哭。女孩说她的洋娃娃不见了。卡夫卡安慰她,说洋娃娃只是厌倦了人类而离家出走了,洋娃娃一定会写信给你的。于是,卡夫卡每天以洋娃娃的口吻写信给小女孩,告诉她洋娃娃出走以后所经历的故事……
也许,这只是后人美好的杜撰,但我想这符合卡夫卡的人设。
即使对这个世界真的好绝望,但却愿意自己做那个以死祭世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