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Whale小诺 20 min read 0人收录
1.说外语的乞丐
我初遇罐哥的时候才三年级,那是我来到这个希望小学的第一天。
“快来看,那个‘外国人’又来了。”班上的新选出的班长站在门口向教室里招手,全教室的孩子都跟着他跑了出去,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趴在阳台上。我是后面才出来的,远远地看着那个“外国人”。
可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看到的是一个脏兮兮的络腮胡子与打结的头发长到一起的乞丐,笑盈盈的站在我们校门口,和门卫打着招呼。
“嘿!外国人,讲句外语吧!”班长的声音格外响亮。
“外国人”走近了教学楼,他右手抓着一个大大的蛇皮袋,左手抓着一根磨得光亮的短棒,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灰色的袋子。我从头到脚看了他一眼,脑海里只有一个脏字可以用来形容他。
“Hi~ ,Good morning!。”乞丐说话时还把袋子和棒子都放下了,用手做了一个扩音器的手势。
“哈哈!现在是下午了,不能说Good morning了!你说错了!”这是隔壁班班长的声音,那个女孩成绩很好,今天上课时班主任就说过,以后都要向她学习。
“哈哈!”乞丐笑得很响亮。“我只会这一句啊!”乞丐笑得合不拢嘴。
“快进去!”班主任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把站在走廊上的小孩像小猪仔一样赶进了教室,还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乞丐。她不明白乞丐为什么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会对小孩的话这么在意,她觉得乞丐脑袋有问题,是啊,大家都觉得乞丐脑袋有问题。
第一天的倒数第二节课是体育课,老师没带我们做什么运动,就让我们自由活动了。我拿出了在口袋里藏了一天的复读机,找了个角落听起歌来。复读机是我要我爸买的,因为三年级开始,我们要学英语了,我听说英语课本会有听力磁带,就叫我爸买下了这台复读机,我家不是很富有,但关于学习的东西,我爸爸一定会满足我。
复读机没有耳机,我就开着外音在听,店家送了我一盒流行歌的卡带,可我并不喜欢,唯一觉得好听点的就是那首张韶涵的《寓言》吧,我并不认识张韶涵,只觉得她的声音会很好听。
“你在这干什么!”班长胖胖的,圆圆的脸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老师亲手为他系上的红领巾在风中飞舞,很是帅气。我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下打的那个死结,很是自卑。我胆子很小,从小就是。
“你的红领巾怎么系的?我教你。”班长忽视了我的复读机里的音乐,认真的解开了我脖子上的死结,然后一步一步教我系好了红领巾。我红着脸吗,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外向的胖子不那么讨厌了。
“你们在干嘛?”突然,与班长玩得好的一个小个子跑了过来,声音尖利刺耳。
“哈哈,你们居然在听女孩子的歌。真是不要脸。”小个子捧腹而笑。
“我没有听!”班长突然推开了我“我是在教他系红领巾,这是我的任务!”班长挺起了他胖胖的肚子,义正言辞。
“哈哈,那就是陈润佳你一个人不要脸。我要去告诉大家去。”小个子张开双手,撒腿就跑了,嘴里还模仿着飞机的引擎声,“呜~”。
“那我也走了。”班长似乎对推开我的行为有些抱歉,但他在那种情况下,却必须保全自己的威信。“别听那种东西了。”班长走的时候还不忘敬告我一句。
果不其然,我一回教室,大家哄堂大笑起来,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在笑我。我含着眼泪,认真的环顾着四周,想要记住每一个没有笑我的人,并且想要在心里记住他们的恩情,以后一定重重的报答他们。
班长没有笑,大队长徐佳倩没有笑,除此之外,大家都在笑我。我很委屈,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徐佳倩站了起来,径直去了办公室,不久后,班主任就把我抱到了办公室。
其实班主任还是会很和善的,她从我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哽咽声中听出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在最后一节课班会课上骂了那些嘲笑我的同学,并且大为赞赏了我这种想要学好英语才买复读机的行为。
那天之后,我们班多了很多台复读机,可我却再也没有带来过,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对英语这门功课产生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往后也没能学好它。
可我记住了大队长,记住了徐佳倩,记住了班主任老师,除此之外,我还记住了另一个人。
2.笛子艺术家
那天放学后,我心里还是很难过,我觉得是这部复读机害了我,于是我一个人走到了学校的垃圾堆里,准备扔了这部复读机。
虽然我不知道回家后怎么面对爸爸,但我还是狠心把复读机扔了下去,正好扔在了专注于捡垃圾的乞丐脚旁。复读机落地那一瞬间,乞丐很是灵巧的用脚垫了一下,刚好打开了播放键,复读机就唱出歌来了。
“还能用的啊,怎么扔了?”乞丐很不解,我没有看向他,只是一边低头抹眼泪,一边往回走。
“孩子你怎么把新东西扔了?”乞丐叫了出来,他的声音很正经,一点也没有奇怪的感觉。
他的那个“新”字突然刺痛了我,我后悔了,就走了过去,拿回了复读机。
“孩子你怎么哭了?”乞丐想伸手给我擦眼泪,可突然意识到自己手很脏,就收了回去,还不自觉地在背后擦了擦。
我没和他说话,我胆小,有些害怕他。
“和我说说吧?没事的。”乞丐笑容里没有一点坏意,我点了点头,他带着我,走到了一个离垃圾堆远一些的小土丘旁。他身上味道很难闻,所以我刻意的离远了一些,他很理解,竖起耳朵认真听完了我的讲述。
“我觉得听女孩子的歌没错啊!我也喜欢听。”乞丐笑意盈盈。
“你是大人。”我脸红红的。
“小孩子也能听啊!”乞丐很和善的说。
“对了,我也能吹歌儿呀!我吹给你听啊。”说着,他从脖子上那个灰色袋子里取出了一根笛子。
“这是什么?”我问乞丐。
“笛子!”乞丐笑笑。“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我师父送我的。你别和我说话啊,我给你吹。”说着,他很娴熟的把笛子很过来,吹出了一个很是俏皮的调调。
“哈哈!好有趣啊!以后我也要学乐器。”笛子已经将我的注意力从伤心事上完全转移开了,我两眼放光的看着乞丐。
“哈哈,好啊。你可以用复读机录下我的曲子的,我帮你录。”说完他就又演奏了一遍那首欢快的曲子,存在了我的复读机里。此后,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抱着复读机听听,可我却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欢沁》。当时录这首曲子的时候,复读机还混进了风吹着草的声音,乞丐的眼神很是俏皮,盯着我打转,我乐开了花,只记得他如同这曲子名字一样欢快的表情。
“佳佳!”我听到了我爸的声音,我爸在校门口叫我,我该回家了,我对他说。
“那你回去吧?”乞丐笑笑。
“你叫什么?”我背起背包,扭了扭身子。
“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很么吧?你可以和其他小孩一样叫我外国人。”乞丐笑了笑,眼神有点迟疑。很多年后,我才明白,有些人,不愿意把名字告诉别人,一定是因为他的名字也是有非凡意义的。
不过后来,我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叫做“罐哥”。其实叫他叔叔也完全不为过,可我就想叫他哥,他不像大人,因为他的心和我的心是靠得那么近。
3.勇敢的谎言家
罐哥这个外号的来历很简单,因为罐哥是捡垃圾的人,他最喜欢的垃圾就是易拉罐了。易拉罐卖得很贵,一个可以卖两毛五,罐哥每天都会从他捡到的易拉罐的数量来判断他的收入。我买不起易拉罐饮料,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才能买得起一瓶那样的饮料。可班长买得起,而且每天都会喝,于是我就每天要下班长的那个易拉罐,傍晚亲手送给罐哥,似乎没有人肯定我和罐哥的关系,可我不在意那些,就像罐哥也不在意我是一个小孩子一样。
我们学校每天要求我们带一瓶水进学校,并且每天会在校门口派人检查,有一次,我装水的矿泉水瓶子掉了,走到学校附近才知道,于是我哭着往回找,正好遇到了出门的罐哥。
“你怎么了?”罐哥满脸焦急。
“我装水的矿泉水瓶子,呜呜~丢了。”说完过后,我就哭了起来。
“没事没事,我帮你装一瓶。”罐哥笑着走进了门,拿着一个旧瓶子走了出来。我第一次知道了罐哥的家,那是一个小小的,很是破旧的土坯房,我没敢进去看,因为里面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瓶子里还有一些液体,罐哥一口喝下去了,然后走到领居家的门外那个水龙头上洗瓶子,洗了几次后就装上了一瓶水。
“不要担心,这是干净的井水,直接喝没事的,我都喝了几年了。”罐哥笑的时候,胡子微微的颤着。
我闻到了他嘴里的酒味,很是反感,就皱了下眉头。不过我还是很谢谢他。
“没事,就是可惜了那半瓶酒,本来还打算过节再喝的。”罐哥脸红红的,看起来有些不胜酒力。
“以后不要喝酒了,我不喜欢。”我对他皱了下眉头。
“好的,去上学吧。”罐哥很喜欢我破涕而笑的样子。
那瓶水我只喝了一口,那天我也只喝了一口水。水里全是酒味,我根本不能喝,不过我在放学时把水全部倒掉了,然后把瓶子还给了罐哥。
罐哥很高兴我能够找到他的家,就吹了那首曲子给我听。
我受了罐哥的影响,对音乐很是感兴趣,刚好我们音乐老师那时在召集鼓号队的人,我斗胆报名参加了。
到了选拔现场,我发现周围基本上都是胖胖的同学,或者是很高大的人,我本来就自卑,看到这些后就更自卑了。
“张老师,先叫那些矮个子走吧,看了这么多个矮个子也没有一个吹得响的。”我听到这句话时,刚好站在了张老师面前。张老师很是严厉,我知道,他迟疑了一下,在考虑什么东西,但还是把一只旧的小号交给了我。
我看着那个黑黑的号嘴,使了吃奶的力气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吹了下去。我想起了罐哥,想起了他那灵动的笛子声,我很想学乐器,真的很想。
可我的气息似乎像是蚂蚁在捶打一棵大树,小号没有一点反应,我感觉嘴唇在漏气,就拼了命的把号嘴按在了嘴巴上,终于,小号发出了声音,虽然不是很响亮,但至少张老师旁边那个老师也听到了。
“哟!这不吹响了。”张老师摸了摸我头,眼里满是自豪的笑意,他旁边那老师也笑了,我也笑了,号嘴在我嘴唇外圈印上了一个红红的圈,有些隐隐发痛。
选拔完毕后,张老师说我们可以把小号拿回家去,并告诉我们,这小号很贵,七百块一支,一定要好好保管。
我开心的拿着小号就去了罐哥家。
“罐哥,看我的乐器。”我冲他扬了扬手里那个旧的小号。
“哟!你真的可以学乐器了啊!”罐哥很是开心。
我仿照那时候的方法,用力吹了一下小号,小号发出一个了声音来,我自豪的告诉罐哥,这只是开始,以后我可以吹得很好的!
罐哥开心的摸了摸我的头。
可天有不测风云,我在把小号拿到手没多久,就不小心把它弄坏了,小号七百块啊!那对于我是一个天文数字,我都不敢和爸爸说。我又一次哭着去找了罐哥。
“怎么了,又哭了?”罐哥看我很是心疼。
“我把小号,呜呜~弄坏了,呜呜~要陪,......七百块。”说完我就号啕大哭起来。
“这么多钱啊?”罐哥皱起了眉头,他可以解决我的一切烦恼,可他就是没有钱。
“不要紧,不要紧。”罐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是我弄坏的,我没有钱,他们不会找我要的。”罐哥摸了摸我头。罐哥行为与想法很幼稚,就和小孩子一样,但有时候他又会很深沉,深沉的时候,他就会想喝酒。
“真的可以吗?”我很是害怕。
“没事,你就说我弄坏的,我帮你顶罪。”罐哥很是孩子气的拍了拍胸脯。
“他们不会打你吗?”我还是很害怕。
“不会,我这么脏,他们不会想动手打我的。”罐哥自豪的笑了笑。
第二天,我去找了张老师,我撒谎的时候脸很红,但老师还是相信了我。罐哥那天很是守信的出现在了校园里,张老师一脸严肃的找了一群人向罐哥走去,他们没有动手打罐哥,用的是棍子。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可罐哥不能过来安慰我,他只能报着头挨打。
“别打了,小孩子看着呢。”食堂打扫卫生的阿姨跑了出来,拉开了他们,“我下个月儿媳妇生小孩,我要回家带孩子,他顶替我的位子打扫卫生,我一个月工资1500,他做得不好也有一半吧,拿来还你的钱。可以吧。”食堂阿姨一脸仁慈。
罐哥立马爬了起来,拼命地点头。
“那好吧!”张老师走了,我眼泪汪汪的看着罐哥,却不敢哭出来。
“罐哥,对不起!”我走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哭。
“没事,我结实着呢!”罐哥向我展示了一下他的肱二头肌,但是我却没有看出他口中的结实。罐哥其实很瘦,我看了看他脏兮兮的衣服下的臂膀,觉得那很是单薄,却我却感觉它能够抗住这世间的一切苦难。
4.有故事的大胃王
罐哥在我们学校工作了一个月,我刚开始每天傍晚都会去找他,我觉得是我连累了他,可他却不这样认为。罐哥在学校工作可积极啦!因为他每天都能吃饱饭,罐哥一顿能吃很多,并且不挑食。
“你来找我干嘛呢?我要工作,尤其是吃完饭后。”罐哥端着一大碗饭,蹲在台阶上看着我。
“我来看看你啊。”我笑着说。“对了,罐哥,你今天很干净呢?”我看到罐哥剪掉了胡子,还把头发洗了一遍,可他没有钱理发,我很清楚。
“哈哈,在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工作,当然要打理好形象啊。”罐哥很是自豪。
“哈哈。”我看到罐哥笑了,自己很开心,看到罐哥能过得好了,我更是很开心。
虽然学校里的人对待罐哥不是很友好,但他能够每天吃饱饭,他就很让人满足了啊,他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对了,你饿了吧?这么晚了。”罐哥看着自己手里那个干干净净的碗,突然想到我还没吃饭。
“恩,不过我回家吃饭。”现在的我,已经可以自己回家了。
“也挺饿的吧,等等啊。”罐哥走近了食堂,神秘兮兮的拿了一个袋子给我。
“放心吧,不是垃圾堆捡的袋子。食堂每天卖馒头的时候,我偷偷地把自己装馒头的袋子留了下来。我把馒头拿在手里吃的,袋子上没有口水。我还把袋子洗了一下,上面的水都是干净的,你拿着馒头在路上吃。”说完,他赶紧要我走了,怕被别人看到。
罐哥在学校工作的时候,每天都会偷馒头给我吃,馒头上沾了一些凉水,吃起来绵绵的,但总能够填满长身体时的我那空落落的肚子,支持我走过那段长长的回家路。我在路上都哼着小曲,曲子是罐哥吹给我听的那个。
可好景不长,一个月后,罐哥就得离开学校了,他工作很努力,可喜欢发呆,并且做得不是很好。不过要他走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太能吃了,一个人能吃两个人的饭,晚饭还得再多吃两个馒头。
“罐哥,是不是因为我,你才失业了啊?”我问过罐哥,扁着嘴想要哭出来。
“没没没,是怪我太能吃了。”罐哥连忙摇头,这一个月,罐哥干净了,也精神好了很多。“再说了,我只是还债,强制被安排在这里工作的,离开了才自由了呢!”罐哥伸了个懒腰。
“那还是因为我啊。”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哪里哪里!”罐哥连忙安慰我。“托你的福,我才吃了一个月的饱饭,瞧我不是胖了很多吗?”罐哥指了指他的脸颊。
“是吗?”我收住了眼泪,看着他有些迟疑。
“别管了,快走, 回家我给你吹曲子听。”罐哥显得比我还兴奋。
“好啊!好啊!”听到吹曲子,我的注意力瞬间被罐哥转移了。
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这三年,我所有的不开心的事都说给了罐哥,罐哥总能用一只小曲就驱散我的所有烦恼。我的小号最终也是没能吹好,可我发现自己能够写出诗来,罐哥很高兴啊,因为我说好了一定要为他作一首诗,罐哥说那会是一件无比荣幸的事。.
罐哥的笛子声还在我的复读机里,在家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偷偷地抱着录音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开着最小的声音听着.风声,笛子声,夹杂着我的笑声,总能够在我脑海里勾勒出一幅无比美丽的画面,每每想到罐哥那逗人发笑的表情,我心里的不愉快就会少了很多。
小学毕业后,我去了初中,认识了一个很是照顾我的朋友,他很高,我叫他高子。一次,他看到我和罐哥打招呼,很是诧异。
“你认识那个神经病?”高子问我。
“不许叫他神经病!”我一脸仇视的表情。
“你难道知道他的过去?”高子对我的表情很是吃惊。
“不知道啊?不过我是他的朋友。”我看着高子,想知道罐哥的故事。
“他是我们那里的一个理发师,他老婆嫌他没出息,带着他的儿子跟人跑了。从那以后,他就变得神经质了,自暴自弃。”高子说了之后,摇了摇头。
我从不知道罐哥的过去,但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受到那么多伤害的可怜人,但他却还能够替我承受那么多苦难。我突然明白了他喜欢喝酒的原因了,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吧,就和爸爸吵架后也会喝酒一样。
可他是一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遭受那么多苦难,他应该是过得很幸福的才对啊。
他一定会熬到苦尽甘来的,一定会,就算他以后依旧过得很苦,那我长大后也要好好照顾他,就像照顾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样。
5.英雄理发师
罐哥后来还是收到了上天的眷顾的,有一位街上的老爷爷偶然的接受到了他的善举,就收留了他,还为他在老街自己的房子的一楼开了家理发店。
罐哥在他门口跪了三天才进门,整整三天,每天早上过来,晚上才回去,就跪在他的那个脏兮兮的蛇皮袋上。
理发店开张了,没有开业迎宾,没有任何活动,店铺很清洁,也很小,但收费很少,只有别人家的一半。
到了初二那年年底,我妈妈要我爸爸带着我去剪发,她叮嘱我,要我不再在让我爸带到以前的那个理发店去。我妈一直嘲笑我爸的审美,认为我把每次带我去理发都剪得奇丑无比,两父子发型一个像板栗球,一个像板栗壳。
我爸在街上很是迷茫,于是我就把我爸带到了罐哥那里。
“嘿嘿,你来了?”罐哥看我来了,很是开心。他没有像别处的的理发师一样,给自己整一个什么发型。他如今留一个利落的寸头,下巴胡子刮得很干净,完全看不出从前是个乞丐。
“哈哈,给你来照顾生意啊。”我看着罐哥,觉得他如今有些严肃的感觉,像是我爸。他眼睛很大,看到我怯怯的眼神,他知道我看他不再亲切了,就骨碌的转了一下眼球。“等下我给你吹笛子。”
“好啊!”我笑了出来,很是开心。
罐哥的理发店门口有两个煤气灶,烧着热水,我爸很快就剪了一个标准的平头,四四方方的,有些滑稽,但比以前好看多了。
轮到我剪头发了,我安静的趴着,罐哥洗头的时候,手指头在我头上按摩,我感觉很舒服,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罐哥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加上一些热水,好让我一直不会冷,很快,我头发剪好了,没有很大新意的头发,但看起来甚是顺眼。我看着罐哥身着一身青衫,优雅得像个文人。
那天我让爸爸去买年货了,坐在罐哥店里,要他给我吹笛子。笛子声很是欢快,老爷爷坐在门口晒太阳,笑意满满。罐哥吹笛子时眼神依旧很调皮,看着我的时候,我会不自觉的想笑,罐哥问了我很多,诸如“有没有喜欢的姑娘之类的话”,我觉得他像是一个亲人,不对,他就是我的一个亲人。
“罐哥?你把我当谁呢?”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缓缓留着,仿佛就连变老也是会很美好。
“哈哈。好朋友啊!”罐哥笑声爽朗。
“我听我同学说过你的事,他还说过,我长得有些像你儿子。”我眨了下眼睛,睫毛抖动了阳光里飘扬的一粒尘埃。
罐哥眼眉低垂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哈哈,没什么不好的啊!你对我就像亲人一样好啊。”我突然给了一个转折。“你就当我干爹吧!我是大人了,可以做这个决定的,不跟家里说也没关系啊!”我冲他挤了挤眼睛。“我会好好读书的,以后你老了,我也要养你!”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想好了的话,我想要报答罐哥,但不是现在,不过以后会的,一定会报答他,一定。
听到这句话,门口的老爷爷居然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脸红红的,再两个大人面前,我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好啊!”罐哥一声咆哮吓到了我,他看我的眼神慈爱得像个父亲,眼里却又满是泪水,他在笑,真的开心的在笑,仿佛多年的悲伤瞬间化为乌有,从此大地上就只有春天这一个季节。
从此,我在罐哥这里理发就不再收费了,每次回家,我都会在他这里汇报一下学习情况,他会给我小奖励,我也会心安理得的接受。罐哥是我整整一个少年时期的英雄,我也终将会变得像他一样的,很是勇敢的样子。
高三那年,妈妈坚持在我学校旁租了房子,陪我熬过了那最艰难的一年,从小我都觉得我妈有些尖酸刻薄,可那整整一年,我都活在了母爱的春天里。
高考后,我睡了一个一年都求之不得的安稳觉,第二天一起床,我就出去发去了罐哥家。
那天是一个艳阳天,阳光刺眼,遍地寻不得荫庇,我走到老街时,看到了一个高高的脚手架。
“罐哥家呢?”我很是惊恐,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理发店烧了,找不到了的。”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电饭锅,盛出剩饭放到了门口吊着的那只黑狗的盆里。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剃头师傅啊。”大妈慨叹,“老爷子儿子之前还想要赶那个剃头师傅走哦,不是他的话,一家子都活不了。”
我木讷的站在原地,太阳毒辣辣的晒着我,我什么也看不清,汗水与泪水一同滑落下来,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我张着嘴,鼻涕眼泪也往下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今年年初啊,老爷子儿媳妇忘关煤气了。剃头师傅闻到了煤气味儿,起来叫醒了夫妇与他俩的小子跑了出来。可老爷子还没出来啊,剃头师傅就跑了进去,刚进去没多久就响了,我家玻璃都全碎了。估计就这黑狗看到了吧,后来两夫妇合葬老爷子和剃头师傅的时候,哭得和孝子一样哦!当初还要赶人家走,哼!”大妈说完走了,门口的黑狗看着碗里那剩饭,没有吃一口。
我不记得站了多久,哭到缓不上气来了,然后重重的跪了下去,我认真磕了三个头,从此没有再来过这里。我去了罐哥原来住的地方,那个土坯房几年前就塌了,被人改成了一片菜园,我坐在旁边的小学围墙旁,把玩着手里那个暂新的易拉罐。
“我买的起饮料了啊,罐哥,我还能买给你喝。”我含着眼泪把饮料倒在了那片黄土里。“可惜我不会喝酒,其实你也不会,对吧。”
“易拉罐不给你了!”我用最大的力气把它扔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这东西买两百万一个也不让你捡了,我要养你啊,我才不要你捡垃圾。”
说完我就彻底的哭了出来,如果说从前的话,罐哥一定会焦急的跑上前来,像我展现他那消除一切烦恼的魔力。
“罐哥!我会记得你的。我为你写诗,写一万行,你一定要为我骄傲啊!”说完这句话,我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满心失落的回到了家。那晚,我拿起了笔,打开了一个厚厚的新本子,但一想起罐哥,我就哭了出来,根本写不下一个字。
我突然想起了罐哥吹给我的调调,于是翻箱倒柜找出那个复读机,但它却早就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了。我拼命地把它按在耳朵上,像是那天狠狠地把号嘴按在嘴唇上一样,我哭着,直到倦倦的睡去。
那晚我彻夜无梦,但我却听到了风吹过草的声音,还有我自己那开怀的笑。可我却怎么也听不到罐哥那欢快的笛子声,也看不见他那调皮的眼神。
我终究要学会自己去化解一切忧愁与苦难,同时还要好好的善待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
是啊,罐哥能这样做,我也要这样做。他是最最伟大的英雄,即使生活给了他那么多苦难也能够温柔的对待这个世界。他像是一只孤独而善良的鲸鱼,即使死后也不忘留给着世界一场温柔的鲸落,哪怕他只能发出52HZ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和他说话,他也能够向这个世界宣告一场实至如归的美好。
此后,《欢沁》这首曲子再是欢快,对我来说也终究是一曲悲歌。
不过我哪能一直悲伤下去?罐哥会肯吗?这个世界上也真的有英雄呀~他有大大的滑稽的眼睛,会用笛子吹出欢快的曲子,还会逗笑小孩子。你说:他是不是很棒呢?
那就让我也做一个英雄吧!虽然我不会吹笛子,眼睛也不大。
(来自:自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