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南历险记2——我拿出打火机,打算在死之前再看看光明的样子。

2.

有一条温热的毛巾在我脸上来回抹擦。这毛巾有些湿,还有些臭,擦在脸上痒痒的。我想把毛巾拿开,可右手很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抬不动,左手还好,除了些湿凉的触感,仿佛还算轻巧。我应该已经抬起了它,准备来抓这条毛巾。毛巾没有抓到,却抓到一团扎手的钢丝球。我猛地睁开眼,瘸驴兄正在用他那臭嘴在我脸上拱来拱去。这蠢驴竟把那条瘸腿踩在了我的手上!我一把推开瘸驴兄,念在叫醒之恩,我不打算追究他踩我手的过错,暂且饶他一次。瘸驴兄摇头晃脑地走开了,颇有些不识好驴心的怨恨。

我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查看了一番身体,虽然已是破衣烂衫,擦伤处颇多,但功能仿佛还算正常。我想自己应该躺了很久,因为天已经很黑了。月亮怎么变成了斑驳的一条线?不对,不是月亮!那是条山谷的裂口,我就在这谷底!仔细望去,这谷口像个拉长的天井,距离地面有五六米高,宽度两米左右,最宽处不过三米多,倒是蛮长,七扭八拐的,像人在西瓜上一拳砸出的裂缝。谷口两侧参差不齐地长满了竹子,竹枝由外面直伸进来。我和瘸驴兄就是从头顶处的裂口掉进来的,因为那里的竹枝断了好几根。恐怕不是这些竹枝的缓冲,加上地面厚厚的竹叶与杂草,我和瘸驴兄就要在极乐世界见面喽!

“你这蠢驴!你大爷的!老子非宰了你!”原来老黄就躺在离我不远处。这混蛋,刚苏醒过来就骂起了瘸驴兄,要不是他向瘸驴兄投放生化武器,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老黄....”

“小张?你还活着?你没事吧?”

“身上有些擦伤,不过没大碍。”

老黄躺在地上,循声扭头望向我,眼神就像看到了他再世的亲爷爷。

“小张,小张!你快过来看看我!我的腿好像没什么感觉了,不听使唤!”

我咬咬牙,歪歪斜斜站起身,趔趄着来到老黄身边。他的右小腿胫骨呈现出一段反常的凹曲,一定是骨折了。

“你的右小腿骨折了。”我用冷静的语气将病情告知老黄,像个大夫。

“妈的!老子现在开始能感觉到了!疼,疼啊!我的腿,我的腿啊!咋办,是不是要截肢?啊啊啊!”老黄四十多的人了,却像个孩子一样,扯着个破锣嗓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像被燎了毛的唐老鸭。瘸驴兄不知是在哭还是笑,也跟着嗯啊嗯啊的嚎起来(我觉得他一定是在笑)。

正在我犹豫该先安慰老黄还是先安慰瘸驴兄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我下意识地转过身。这一看,让我浑身的汗毛“chua”的一下立了起来!

天色应该有些晚了,加之谷中的光线实在昏暗,我只能隐约看到前方暗处有个东西,在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这边缓缓移动。这东西长着四条腿,上面居然还甩出来一条像胳膊一样的肢干,膀大腰圆,脑袋像个巨型土豆,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球形。我迅速在脑中极为有限的知识储备中搜索,野人,一定是野人!我在世界未解之谜上看到过,我们这是掉进了野人的秘密巢穴!

我虽然害怕至极,但脑袋还算争气,它正在飞速地运转:我该怎么办?目前来看,仅有一只野人,凭我的身手、我的武功,打他那是必死无疑。这野人的身体足有两个我那么大,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好在从野人的行进速度来看,他的动作非常迟缓,我虽然身上有伤,但毕竟都是些皮外伤,如果拼了命地跑,他应该追不上我。只要躲过这片昏暗的区域,进入前方的黑暗中,就有机会活命。但是老黄和瘸驴兄怎么办?瘸驴兄逃命的速度恐怕也不比我慢,但老黄站起来都困难,想逃跑?是比登天!我要不要背起老黄一起逃命?去他娘的吧!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要不飞谁吃亏!

“张二。”

我刚要撒腿跑,这野人居然冲着我喊了一声。

他居然在叫我的名字!声音有些低沉,但我听得很清楚。奶奶的!这还是个有超能力的野人,不仅会说话还能叫出陌生人的名字,看来今天死定了。不对,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张二,快来扶我们一把。”我定睛细看,哪是野人,明明是李猛和小胡。他们两人互相搀扶着,从暗处向我们蹒跚而来,小胡的胳膊应该受了伤,用一条破布挂在胸前。因为他们靠的很近,胳膊搀着胳膊,头挨着头,光线又实在昏暗,才被我认成了野人,差点被吓得流出屎尿来。还好没有扔下老黄逃命,不然必定要落下个聪明人的美名。

李猛与我的情况差不多,没有大碍。小胡胳膊受了些伤,但勉强能够行走。我们三人围着老黄坐下来,开始谋划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瘸驴兄倒是心大,自顾自地在周围寻找嫩草一饱口福。

在李猛的提议下,我们决定先在周边寻找散落的物品,看看还有什么能用上的,毕竟现在一个面包、一把小勺都可能决定我们是否能活下去。这一搜索不要紧,还真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四个背包找到两个,里头的食物和水够我们维持两三天的,除此之外,小胡的开山刀、老黄的厚瓶底眼镜、我的打火机也都悉数找到。

咳咳,这里我要强调一下,老黄的眼镜是我找到的,因为这事李猛副队长说该给我记头功。老黄是个高度近视,没有眼镜几乎就是个盲人。腿上的剧痛和眼前的一片模糊,让老黄几近崩溃,瘫在地上不停地嚎啕。他认定,在这荒山野岭的深沟中,又瘸又瞎的自己死定了,还信誓旦旦的宣称,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瘸驴兄。瘸驴兄无所谓,倒是我们几乎要被这鬼叫一般的哭喊声搞得发疯。重新戴上眼镜让他平静了不少,李猛又为他用树枝与破布做了个简易夹板。

这山沟里,虽是夏天,入了夜却寒意阵阵。我们用找回的打火机拢了堆火,简单吃了些东西,决定先睡一觉,待天亮后再做打算。夜里,我睡的很沉,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几声狗叫。早晨醒来,细细回想,这绝对是做梦,没听说这一带有什么野狗,既然没有野狗,那十有八九是家狗,有家狗就必定就有人,我们早远离文明世界了,哪来的什么人?但那狗叫又实在真切,莫不是我在这鬼地方得了什么幽闭症?还是中了这沟里的什么诡异毒气?

“唔....妈的!你个瘸驴,唔....老子非宰了....你!”老黄歇斯底里的吼叫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瘸驴兄打昨天下到这沟,嘴就没闲着,也怪这沟里的青草实在鲜美。这地方人迹罕至,植物茂密,恐怕长着许多瘸驴兄从没品尝过的稀世美味。一夜之间,瘸驴兄把肚子吃成了一个球。这有进就得有出,瘸驴兄跟人一样,注重养生,早上必须得来一趟大活。此时瘸驴兄正在奋力排除宿便、清理肠道,来大活倒无所谓,却偏偏冲着老黄的脑袋来,还全是稀的,这一大坨,热气腾腾,险些把熟睡中的老黄闷死在下边。

“小胡,拿刀来!老子要开他的膛、剥他的皮!把刀拿来!”老黄边用手拨开脸上厚厚的驴屎,边向小胡喊叫着。

瘸驴兄必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原地腾挪了几步,瞄准老黄的脸,力道十足地呲出一泡尿,帮老黄将脸上的驴屎冲了个干净。伴着骚气的升腾,老黄被呛的嗷嗷直叫,瘸驴兄也附和着嗯啊乱喊。

“刀、刀、刀.....刀呢?我他娘的!刀、刀!”老黄毫不领情,也顾不上受伤的腿,躺在地上手舞足蹈,活像只肚皮朝天的王八。

“要宰他也不是现在,留着他有用,够吃好几天的。”

小胡冷不丁的一句,惊呆了众人,包括满脸黄汤的老黄。大家都瞪大眼睛望向一路沉默寡言的小胡,瘸驴兄更是面如土灰。

“食物有限,等到没东西吃了,再宰他。”

小胡与瘸驴兄四目相对,战争似乎将在瞬间爆发。

“你们吵什么呢?”李猛一句话瞬间让现场的局势缓和了不少。

“都别吵吵了。我到四处查看了一下,有个坏消息,从这儿爬出去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这沟越往上越窄,四周都是呈反角的石壁,专业登山运动员都够呛能上去,更别提咱几个伤兵了。”

“那咋办啊?”我绝望地问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问题。

“还有个好消息。在前边的岩壁下有个洞,应该能通向外边,我感到洞内有风。”

“这下咱们得救了!”老黄欠起身子望着李猛,眉开眼笑。

“但是......”

“李队长,我的亲哥,你有话能不能一气儿说完!这性命攸关的,咱能不能不这么大喘气儿!”老黄眼见着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对李猛可从没这么客气过。

“那个洞很黑,看不到头。另外....洞口不是很大,人弯着腰勉强能爬进去,以老黄现在的情况,恐怕....”

“恐怕什么?你们他娘的莫不是想要扔下老子?”老黄瞬间变了一副脸,虽然隔着副厚厚的镜片,那上头还沾着屎,挂着尿,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眼中有一股杀气,准备拼命的杀气。

“那倒不是。我们可以拿绳子拖着你进洞,但洞里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你的腿恐怕少不了还要遭些苦头。”李猛慌忙解释。

“我不怕!哪怕现在就锯断这条腿,老子也要出去!”老黄恶狠狠地环视我们。

人在生死面前,就像头野兽。

我们来到洞口,正如李猛所说,洞口不大,只能像狗一样趴着,手脚并用才能勉强前进。里面黑漆漆的,有阵阵的微风吹出,这说明顺着洞一定可以到达另一个地方。前方到底是逃出生天,还是另一个深渊?没人知道,可除了爬进去我们别无选择,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况且如果情况不对,我们退出来便是了。只是我的瘸驴兄,他无法进洞。不过这外面倒也不错,青草遍地,没准儿瘸驴兄可以在这山沟里颐养天年,做头世外高驴。

我的伤势最轻,由我打头阵,小胡跟在我身后,李猛拖着老黄殿后。随着我们越爬越深,身后的亮光也越来越稀少,黑暗像从前方顺着洞口喷射的墨汁,将我们吞没其中。越向前爬,我越感觉出这洞有蹊跷。洞的四壁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崎岖不平,我的手清楚地感觉到地面有被压踩过的痕迹,这会是人工开凿的通道吗?我在洞壁四周摸到许多呈条状的凹凸,像是被用叉子一类的工具划过,难道前面通向某位神仙的洞府?可是如果是人工开凿的怎么不把洞凿的大一些?是因为工具只有一把叉子,实在没法扩大洞口?不久我的疑虑被打消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不寒而栗的恐惧。

爬了大约二十分钟,仍然未见丝毫亮光,伸手不见五指的未知黑暗最叫人心慌。我们起初都不说话,只是摸索着爬行,身后不时传来老黄的呻吟,但他强忍着一言不发,任凭李猛用绳子拖着自己,使得身体与地面有节奏地摩擦着。终于,人们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和地狱一般的黑暗,还是让老黄率先崩溃了。他先是开始抽泣,接着边哭边自言自语,他甚至提议大家不要再爬了,躺在这洞里等死拉倒。

“张二,别爬了。”身后的黑暗中传来李猛的声音。

“你身上不是有一个打火机吗,拿出来,打着火。我们见见光,也稍微歇一歇。”他拖着老黄在黑暗中爬行,显然累得不轻。

我摸索出打火机,借着亮光,侧身望向后边。洞实在太小,我只勉强看到小胡单臂撑在地上,垂着头呼呼地喘粗气。我只得举起打火机,希望可以多些光亮透过我的脊背,照射到后边,这也让我不自觉地望向周围的洞壁,这一望,让我魂飞魄散。

刚才摸到的条状凹凸,左右交错,与其说是叉子划的不如说更像是某种野兽挠出来的,因为那痕迹丝毫没有叉子划过的规整,呈现出一定弧度,每一道都是由深到浅。更可怕的是,洞壁挂着稀稀拉拉的毛发,黄色的、黑色的、灰色的....妈的,这明明是野兽的毛发,我们进了野兽的巢穴。

我马上熄掉了火机,生怕光线会招来野兽的注意。

“光呢?亮光....”老黄迷迷糊糊地嚷嚷着。

“闭嘴,都别说话,这洞里恐怕有野兽。”李猛显然也发现了不对。

“李队,咋办?退出去吧?”我小声地向后嘀咕。

“退是可以,但我刚才边爬边摸索了洞穴四壁,中间曾出现三个岔路,你只顾向前所以没注意。我们现在退只能屁股冲前,用脚向后蹬着老黄走,稍有偏差进了岔路,那可能就只有困死在这洞穴里了。”

李猛说得很沉稳,但大家都感到了这背后的绝望。

“那....”

“不能后退。向前!后退也是死,前进也是死,不如一直向前,拼一把!”小胡不等我说话就下了结论。

这个混蛋!打刚才他说出如何对付瘸驴兄我就觉得他像变了一个人。这山沟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一个人能把在心底压抑的原始本性一点一点地释放出来。小胡看着沉默寡言,心却比谁都狠。我爬在最前边,要碰到野兽也是我首当其冲,这洞这么小,有我挡在前面,野兽一时半会儿绝无法伤到他。而他则可以借着野兽撕咬我的功夫,在后边给野兽致命一击。

我看出小胡的心思,正想破口大骂,但猛地闭住了嘴。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屁股上的破洞处,传来一阵金属特有的凉意。小胡这王八蛋,竟将他那开山刀贴在了我屁股上!我算彻底看清了,这家伙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若不向前,他真敢拿刀给我腚眼儿来个扩建工程!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后退也确实是死多活少,爷爷就暂且从了你个小兔崽子!

爬归爬,咱嘴上不能掉链子:“小胡大哥说得对!我继续向前了,小胡大哥,你可千万跟紧了,爬得累了尽管开口,我随时停下来。”我真他娘是个怂蛋。

大约又向前爬行了十来分钟,我明显感觉洞口开阔了一些。莫不是要到这野兽的老巢了?我紧张地四肢发抖,密密麻麻的汗珠在脊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我甚至已经闻到了一股野兽特有的骚味。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情况不对,我就第一时间趴下,让野兽可以越过我的身体冲向后边猝不及防的小胡,我就可以趁机逃命。这洞穴这么长,又一直有风迎面吹来,住在这里的野兽一定还有别的出口。胡孙子,你可别怪爷爷,是你先威胁到了老子腚眼儿的安全。李队、老黄,你们恐怕也活不了,要怪就怪小胡这王八蛋吧,别怪我。

出乎我的意料,野兽并没有出现,洞穴的尽头却出现了。我的头猛地碰了壁,坑道在面前突然消失了,这是条死路!我把这绝望的消息告诉了大家,洞穴里瞬间响起了大家绝望的吼声。

我拿出打火机,打算在死之前再看看光明的样子。火焰在打火机顶上摇曳了两下,熄灭了。有风!哪里来的风?我感觉到了,是头顶!我猛地向上一仰头,扑了空,头顶上是空的!由于周围一片黑暗,我根本没注意到,隧道竟直接向上拐了九十度。我忙欠身向上摸索,很柔软,像是个草垛。我勉强将上半身立起,双手向上,猛地一推,一垛厚厚的茅草被我顶出了洞穴,眼前瞬间一片耀眼的光,我们爬出来了!

我心中激动地甚至一时无法发出声音。我以为我们得救了,殊不知我们来到的地方比那洞穴中的黑暗还要恐怖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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