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冬天的北方天色全黑,天上飘着清雪,路人行色匆匆,一路堵车,每天这个时间几乎都能看到一两起交通事故,似乎为了躲避冬天的寒冷,人们都在迫不及待想早点回家。走进小区,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在楼下徘徊,身形有点单薄且佝偻,我还在笑想:这是谁在外面呆着呢,这么冷的天,莫不是傻。绕过人影,把车停好,拢了拢帽子戴好口罩拎着包锁好车,就匆匆忙忙往家走。那个黑影叫住了我,我听出来了,这是父亲的声音。我有点心疼的问道:“爸,这么冷,你不呆家里,跑出来干啥?”父亲没有答我的话,只是轻轻地笑说:“老远的我就看见你的车了”。听完父亲的话,我不禁鼻子一酸,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间。
八十年代中期,贫穷几乎充斥着每一个农村家庭,当然,我家也不例外,甚至更穷,当时家里修房子还欠下了一堆外债,父亲在当地的啤酒厂上班,一个月工资仅78元,每个月除了还债和生活必需品,剩不了几个钱。感触最为深刻的是虽然是九年义务教育,但上小学仍需要交学杂费,一个学期大概60几元钱,几乎每个学期母亲都会跟我说让我去告诉老师晚几天再交,然后母亲去跟邻居每家借个二三十元钱凑够了再给我。那时候的我因为这件事情特别自卑,比穿破鞋子补丁衣服更加令我难堪,为了获得自信心,我只有拼尽全力努力学习,成绩一直保持班级前几名才能给我安全感。为了尽快还上债务,父亲辞去工作,自己揽活,起早贪黑,给城里人做室内装潢,日子一天天过得宽裕起来。那时候,吃着父亲每天从市里带回来的香酥甜糯的酥饼,在一群小伙伴艳羡的目光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相对于母亲对我的严厉管教,父亲简直就是慈父的模板,那时候父亲有个黑色皮包,在我看来就像百宝箱一样,每天下班回家就会给我变出各种好吃的。
初二的某一天,我又过敏了,浑身都痒,还起了成片成片的红色小米粒疙瘩,像往常一样,母亲用白酒给我擦洗止痒,但是却没用,渐渐地那些红色小米粒逐渐变成黑色,我也成宿成宿睡不着,父亲带着我去了人民医院,医生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病,应该不是过敏。从父亲忧郁的眼神里,我看出这次我病得肯定不轻,后来又去了中医院还是找不出病因,我日夜饱受病痛折磨,最后抱着一丝希望去了康宁医院(一家专治精神疾病的医院),院长看了我这一身的红色紫色小米粒,惊奇地说,这病我知道,而且到目前为止,咱们乳山总共连你也就三例,幸好找的是我,别人还真没见过这病,这个病医学上叫“过敏性紫癜”,如果这些小点全部变成黑色,肾脏就会坏死,那人基本就完了。父亲十分忐忑和谨慎地询问治疗方案,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一个多月的激素治疗,把我这80斤的小身板愣是治疗成了120斤的虎背熊腰,治疗这段时间我是很开心的,虽然打针输液各种疼痛,但是父亲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进行照顾,连母亲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最后皮实的我挺过来了,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如果说有,那就是身材壮硕无比。
没有任何意外,我如愿进入了高中生活,我家比较远,就选择了住校,刚开始住校的时候,天天在被窝里抹眼泪,父亲是每周至少来学校看我两次,每次我都是边吃着母亲做的饭菜边哭,告诉父亲我想回家。后来才知道,父亲一出校门自己就哭了。高中生活过的多姿多彩,似乎学习更加得心应手,基本班级前几,没有想象中那么煎熬。白天上课,晚上就在被窝里支着手电筒看小说,精力那叫一个旺盛。父亲后来就几乎天天来学校看我了,给我带的各种锅巴、QQ糖、鸡腿……总之,我床底下的大箱子总是满满的零食,我的体重也是飞涨到130斤。要么,说我命途多舛呢,高三那年,右脚大拇脚趾甲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深深扎进了我的脚趾头里,开始也没当回事儿没跟家里说,后来脚趾头化脓流血,父亲急的给我请了假骑着摩托车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说,你这孩子忒皮实,感染太严重了,再晚就得截肢了。医生给我清创、打消炎针,但最终我的大拇脚趾甲也没保住,手术摘除了,十指连心,那是撕心裂肺的疼。高三课程紧张,我的教室在三楼,那段时间父亲就背着我上下楼去上课,趴着父亲不到一百斤的后背上,我哭了……,到现在我都记着当时我的政治老师跟我说,你的父亲太不容易了,好好学习吧,孩子。从那以后,好像我上课再也没走神儿,开始冲击高考,目标也无比明确,考上重点大学。还记得高考成绩出来那天,班主任老师给我打电话,成绩不错,600来分,我老父亲眼角笑出了漂亮的鱼尾纹。
一眨眼,思绪回到了眼前,我和父亲一左一右,说说笑笑地往家走……寒风凛冽,清雪肆意,我心里却无比温暖,父亲原来是在路口等我下班,路上隐隐约约看见一高一矮两道影子,高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