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悠长的蝉鸣,从远古的夏天穿越时空而来。给这静谧的午后,平添多少寂寥。
一位满脸沧桑的老人,在夏装外套了一件与季节极不相称的外套,手里拿着拐杖,从燥热的大街上慢慢走回小区。他叫张佩德,今年七十五岁,患有老年痴呆症。
也不知道谁又惹到他了,他边走边骂:“干什么咧这是?这家好哇,那家歹呀,干什么咧这是!就你家好,别人家都赖,是呗?干什么咧这是!”小区门口的保安见惯了他这副架势,并不理会他;在小路边上乘凉的三个老太太也见惯了他这副架势,只是摇着扇子看着他,偶尔私语几句,也不理会他。
张佩德走到他家所在的楼下,站在那里,并不刻意看着谁,继续大声骂着:“干什么咧这是!见不得别人家好,光会挑拨离间,这家好哇,那家歹呀,就你家好,别人家都赖是呗?干什么咧这是!大家伙儿凑哩一块儿不是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家好那家歹地挑拨离间。干什么咧这是!再让我听见了,我就拿着拐棍子打你!”
他举起拐杖,又迅速地在洋灰地面上敲打了几下。偶尔一两个过路的人躲开他走,似乎也是见惯了他这副架势,并不驻足观看。
几个月以来,张佩德几乎每天都要骂一两次街,几乎每次骂的内容都不一样。并不曾见他针对谁,他只是自言自语式的骂街,似乎要把从前七十多年里对这个世界的不满都骂出来一样。他的儿孙们也管不了他,只好任由他骂去。
以前的张佩德可不这样,虽然他得老年痴呆症几年了,但是并不厉害。只在忘记吃药时会偶尔走错家门,其他时间跟正常人一样,也从不骂街。
张佩德早年丧妻,两个儿子由他一人抚养长大。他的家在这座小城的城郊,两处院子。一处院子盖了一排单间平房,往外出租,租户每月交一次租金;另一处院子的北面、东面、西面分别盖了三座平房,供自家人居住。后来,他的两个儿子都结了婚,张佩德就自己住北房,大儿子一家住东房,二儿子一家住西房。
儿子两家各自做饭各自吃,各自挣钱各自花。但是张佩德却不肯和儿子们分家,他想去哪个儿子家吃饭就去哪个儿子家吃,自己并不做饭。
两个儿媳要求公公在他们两家轮流吃饭,说好每家几天。张佩德气恼地说:“我不跟你们分家,我想在谁家吃就在谁家吃。”儿媳们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在背地里嘟嘟囔囔斤斤计较。
每次到了吃饭时间,儿媳们都去叫公公到自己家吃饭,张佩德看着哪家的饭和自己胃口就去哪家吃。
二儿媳对公公的做法尤其不满,她常对人说:“我嫂子的孩子大了,两口子都上班,他们不怎么做饭,经常买着吃。我孩子还小,不上班,有时间做饭,每顿饭都是自己做。公公不爱吃买的饭,愿意吃自家做的,所以在我家吃饭的次数多。”
别人说:“你公公怎么不轮流吃饭呢?说好每家吃几天。这样多不公平!”
“谁知道呢?谁给他也没法儿。”二儿媳一脸无奈。
那时候的张佩德六十多岁,每天都要给两个儿子家带孩子、接送孩子上学放学。晚上没事的时候,他就在街边和邻人们聊天。
有一年春天,张佩德家的出租院内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租户。据说她也是丧偶之人,如今单身几年了。她有一个女儿刚上大学,她就在这座小城的一个工厂里上班。一般白天见不到她,晚饭后,张佩德经常看到她在水池边洗衣服,但是他俩之间并不搭话。直到过了夏至。
在天气燥热、蝉鸣悠长的日子里,有一天晚饭后,张佩德照例去那条并不热闹的大街上歇着。几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邻人也陆续出来了,他们和张佩德凑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不一会儿,张佩德家那个四十多岁的女租户也出来了,独自站在街边一角,看过往的稀稀疏疏的行人。街上并没有她认识的人,她也不想主动和别人搭话。她站了一会儿就要回去。这时,一个经常见到她但并不打招呼的老太太主动和她搭话了:“你是新搬来的吧?在哪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