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发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忙工作,忙家庭,在生活的团团转之下,逐渐失去了与朋友们的联系,最终成为了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朋友的人。
1.
上周整理书房时,我从抽屉底层翻出一本大学纪念册。
泛黄的相纸上,二十岁的我和三个女生搂着肩膀站在樱花树下,四个人的衣服上分别写着"永远四姐妹"。
右下角日期显示这是2001年5月拍的,那天我们彻夜庆祝文学社获奖,凌晨五点翻墙回宿舍被辅导员抓个正着。
纪念册最后一页贴着她们结婚时寄来的请柬。
最早交卷的是穿白纱的晓雯,她嫁到南方那年给我发过婴儿照片;坚持独身的阿紫在2015年突然闪婚,婚礼前夜我们通电话,她说"你当伴娘的衣服我准备好了";而实际到场那天,我因为孩子突发高烧缺席。
现在这些请柬的烫金字体正在剥落,就像我们之间最后那条短信停留在2018年春节的群发祝福。
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说过:"我们40岁时会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
此刻我握着这些逐渐氧化的纸片,突然意识到,那颗名为"改天再聚"的子弹正在我的胸腔里发出沉闷的回响。
2.
早晨6:15的闹钟响起时,我已经在计算今天的"可支配时间"。
7点前要准备好早餐,8点前送儿子上学,9点准时出现在公司。
下午4点要协调三个部门沟通方案,6点前必须把方案发给总监。
晚上7点半陪孩子写作业时,我同时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明天记得预约婆婆的体检、缴纳物业费、补充冰箱里的鲜奶。
上周三下班路上,大学同学群突然跳出消息。班长组织毕业20周年聚会,消息列表瞬间刷到99+。
等红灯的30秒里,我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地点——周六下午2点,母校咖啡馆。
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最终回复:"抱歉,孩子周末有钢琴考级。"
发送后立即收到晓雯的私信:"这次好不容易凑齐人,真的不能来吗?"
车载导航提示绿灯亮起,我关掉对话框踩下油门。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曾写道:"人在四十岁之前过得很慢,四十岁之后过得很快。"
当我发现上次和闺蜜见面竟是五年前时,才理解这种加速不仅是感知错觉——2019年我们约定每季度聚餐,后来改成"等孩子小升初结束",现在聊天记录里只剩拼多多砍价链接。
3.
参加儿子班级家长会,班主任让家长们分组讨论。
当我自然地走向几位打扮精致的母亲时,她们正在交换烘焙食谱。
"林太太,"其中一位突然转头问我,"听说您在出版社工作?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份书稿?"
她递来一个U盘,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和晓雯在宿舍互相修改小说的夜晚,那时我们批评对方的措辞比这锋利十倍。
婚姻确实带来了新社交圈,但丈夫同事们的太太们谈论学区房和理财产品的聚会,总让我想起入职培训时分发的《员工守则》——表面亲切实则充满隐形规则。
有次我直言某私立学校性价比太低,茶歇时便听见有人嘀咕:"文化人就是清高。"
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强调:"女性必须有钱和属于自己的房间。"
而当我终于拥有这两样东西时,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催缴水电费的通知单和未拆封的快递。
去年阿紫寄来的手工香薰蜡烛,至今还放在储物间,标签上她熟悉的字迹写着"失眠时点"。
4.
上个月公司进行员工心理援助咨询时,医生问我:"最近一次为朋友哭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让我陷入长久的沉默。
最终我谈起2016年冬天,得知父亲患癌那天,我站在医院走廊给通讯录里的人打电话。
第一个接通的闺蜜正在国外出差,她说"等我回来立刻去看你",而这句话后来和许多"改天"一样没有了下文。
"有没有可能是您把'直接'误解成了'攻击性'?"咨询师翻着笔记突然提问。
她指出我在描述同事关系时频繁使用"他们应该明白""这种事还需要说吗"这类表达。
这让我想起阿紫当年那句玩笑:"你这张嘴啊,迟早把人都吓跑。"
当时我只当是夸奖,现在才懂其中预警。
美国心理学家埃里克·伯恩提出:"所有游戏的本质都是替代真实的亲密。"
当我清理微信通讯录时,发现568个联系人里,能半夜打电话的竟一个都没有。
那些标着"某公司李总""轩轩妈妈"的备注,就像超市货架上的预包装食品——保质期内安全无害,也永远不会有妈妈手作的味道。
5.
现在每周日早晨,我会边听书边在小公园里散步。这个习惯始于半年前,当时我听的第一本书是《追忆似水年华》。
我经常遇到一个戴眼镜的女士,我们偶尔对视微笑,默契地维护着这种不需要微信互赞的关系。
上个月我参加豆瓣同城的小型读书会。
第一次活动只有五个人,当那个退休教师说"我更喜欢你上次分享的书"时,我突然鼻子发酸——原来被人记住喜好是这样的感觉。
回家路上经过文具店,买了套雅致的信笺纸,打算给晓雯写封长信,开头就写"你还记得我们大二那年藏在图书馆角落的葡萄酒吗?"
我知道这封信是不会寄出的。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认为:"友谊使快乐倍增,使痛苦减半。"
虽然我的通讯录比二十年前的多,但现在发出的每条消息基本都是出于义务。
那些在读书会、健身房慢慢滋长的连接,或许终将生长成支撑中年生活的新的骨架。
这次我会记得定期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