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曾经构想过千万种和景致再次遇见的场景——在杂货店,在人行道,在某个街角,在餐厅或者咖啡店,抑或是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婚礼上。叶安也曾构思了千万种面对景致的态度——落落大方的打个招呼,对他轻挑下嘴角并潇洒走过,昂着头对他熟视无睹,对他翻个白眼并轻哼一声,抑或是直接抱住他问他:“回来吧,好不好?”可是她现在的处境竟是她没想到的——她与他订了序号相邻的两张车票。
或许是难忘,或许是习惯,叶安每次踏入高铁站,看着流动的人群,触着周围的栏杆,扫过墙上的广告时总会想起景致。她第一次没有大人陪伴的旅行经历就是和景致一起。他们出门很早,天还黑着,路灯还亮着。叶安仰着头看景致,只能看见景致的轮廓——早已没有了孩子的稚气,被时光削得棱角分明。
“哈,你睡了多久?”叶安问。
“才两个小时。你呢?”
“我?我根本睡不着嘛。”
“哇,跟我出去这么兴奋啊?”景致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
“嗯……难道你跟我出去不兴奋吗?”叶安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还好吧。”景致故作高冷。
“那……我回家了,在家肥宅快乐多棒啊,干嘛要出去啊,那么累,某人还没有那么高的雅兴。”叶安一脸的傲娇。
“啊?不行!我兴奋!兴奋死啦!小可爱不要走啦!”景致揽着叶安的肩膀强行把她粘在自己身上。叶安努力挣脱着,却享受着那种感觉。
取票,排队,买零食……景致全全操控着他们的路线,叶安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景致身后。景致一手拿着手机和车票一手拎着零食,从车站到车厢,叶安步步跟随者景致,拉着他的衣角。景致回头看着叶安,腾出一只手拉着叶安,对她笑。
“给我拎一点吧。”叶安道。
“不行,你手太小了,适合被我拎着。”
他们坐在相邻的座位上,景致挨着叶安很近很近。
“离我这么近,你不嫌热吗?”叶安调侃。
“热?”景致忽然坏坏一笑把叶安拉的更近了,把她的小脑袋轻按在自己的胸前:“热吗?热吗?”
叶安推开景致:“热死了!”
“那当然了,我可是你的小太阳!”
“那我得离你远点”
“为什么?”
“我怕晒黑。”
……
闹困了的他们趴在桌子上小憩,叶安呆呆的看着睡着的景致,想着他们从初见到熟悉到喜欢再到更喜欢。一切一切都太美好了,可爱的邻家女孩和向上的阳光男孩,呵,像极了言情小说中的男女主角。阳光照在他脸上,使她得以更加仔细地观察他。这时景致忽然睁开了眼睛:“哈,我就知道你在欣赏我的帅脸!”
“你怎么知道?”
“因为……男女朋友之间心有灵犀啊。”
“我才不是你女朋友呢!”
“咦?”
“是未婚妻。”
“哈哈,没错没错。”
回家途中他们坐了一段地铁,地铁中的人很多,两个人又困又累却只能站在角落。景致把着最高位置的把手,叶安站在景致身前,,。景致在这样挤的让人心烦的地方给叶安开辟了一个独特的小天地,安逸而幸福。叶安的困意已无法驱散,便把头靠在景致胸前,合上了双眼。朦胧中她抬头看见他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但他依旧坚持着,就像守护着车尚恩的黑骑士,默默地,一丝不苟。叶安心头一热,把靠在他身上的头放轻了一些。景致却用手把叶安的小脑袋实实地按在胸前:“乖,睡觉。”
地铁行驶了一会,车厢中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总算坐了下来。景致闭着眼睛,半睡半醒。叶安看着景致的头在随着行驶中的车微微地摇动。他的脖子应该很难受吧。于是叶安伸出一只手拄在车座的靠椅上,另一只手把景致的头轻轻放在那只手的手掌上。哇,他的头好沉啊……景致安稳地睡了一路,快下车时叶安叫醒了他,他起身拉叶安的手,叶安却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动,弱弱地说:“我……的手……好像暂时还动不了。”他蹙了下眉,眼睛微红,坐下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真是我的小傻子。”
他送她回家,离别前叮嘱:“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啦,每次你都说。我又没得阿尔茨海默症。”
叶安上楼时觉得自己飘忽忽地,不知是困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叶安从回忆中出来,她就慢慢地走近那个座位。她看见他在望着窗外,那个侧脸让她有种强烈的熟悉感,那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果,就像是找到了丢失已久的最爱不释手的故事书。忽然她感觉他要转过头来便匆忙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随意地滑一两下。她坐到他身边,她始终低着头随意地滑动着手指。她用余光瞥他的侧脸。五年了,她五年没有见到他了。他的轮廓仿佛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风格有了变化。她似乎曾经对他说过她喜欢看穿黑色呢大衣的男人,她觉得把头发梳成偏分的男生很帅,她说男生戴金丝边的眼镜更能凸显气质。如今他的风格正是那个时候她对他说的理想风格。难道……五年来他也未曾将她彻底忘怀?她瞥见他也正在手机屏上滑动着手指,她感觉到他的腿轻轻地碰到了她的腿又迅速地撤回去,她看到他的无名指上没有戴戒指,她察觉到他的目光渐渐地转向她这边……他在看她吗?叶安并没有看他,继续随意地滑动着手指。她觉得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他发现她了吗?他会做什么呢?他若是询问她该怎么回答呢?她应该做出一副随和大方的样子吗?还是真情的吐露心声呢?他也许也会装作没看见吧?倘若他提出和好她应不应该同意呢?同意嘛那也太没尊严了。不同意呢可是她依旧会放不下他。思绪间她发觉他的目光又移走了。她有些失落,他也许已经忘记了吧,或许根本没有认出她。五年来,她也变了不少——波波头变成了长长的大波浪,清扬挂面变成了浓妆粉黛,元气满满的脸如今也多了几分孤傲冷艳。他说过喜欢她的短发,喜欢她素颜的脸,喜欢她古灵精怪的样子。这么久以来她为了忘记他,完全的与他的审美背道而驰。他是真的不再爱她了?可能他连理睬都懒得理睬了。叶安心头涌上一阵凄凉,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为数不多的让她如此思绪万千的存在。她索性不再去想,把头埋进臂弯趴在桌子上,躲避着那些令人发愁的东西。然而思绪依旧在黑暗中蔓延。他是不是在等一个四目相对的时机跟她问好呢?再或者他是不是在等着她先说话呢?或许……不是这样呢?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情人,自己的琐碎了吧。她现在不过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又为何去理睬她呢?“景致啊景致!你到底哪里好?让我如此这般……叶安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要放手呢?”叶安对自己哭诉着。其实叶安知道爱情里没有绝对的正误,只有爱或者不爱。一个人不爱你了,并不是他的错。遇见是命运的安排,而错过是宿命的缺陷。错过了就错过了,不要留恋,随遇而安。如果他还爱着便不会五年石沉大海。再次遇见又能怎样?不过是与流星的再次擦肩……叶安觉得自己有些许释然,毕竟她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毫不理性的小丫头了,毕竟她的头发已经长到腰了。她感受到阳光照她后背上,不温暖是灼热。忽然她感受到一阵阴凉,微微抬头看见他掩上了帘子。她什么也不去想了,继续把头埋起来,浑浑噩噩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来电铃声惊醒。是赵雷的《成都》,五年前很火的一首歌,是她和他一起弹奏过的吉他曲,成都也是这五年来他呆的地方。她对他说过:“我很喜欢《成都》,也很喜欢成都,以后一定要飞到那个有你的地方。”现在的境况使叶安想起五年一句很经典的情话“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她索性再加上一句“山海亦可平,难平是人心。”然而这五年的时光她北上看到过冰川,南下追寻过极光,驻足过上海的消暑凉亭,观赏过东京的樱花若雪,感受过巴黎的铁塔落雨,沉醉过荷兰的郁金香海……她就是不去肯去成都——那个能把故事揣进裤兜的地方。那里的玉林路有尽头,那里的路灯都会熄灭,那里的思念都是愁。他为什么把这首过气的曲子作为来电铃声呢?难道……可能只是觉得好听罢了。
“喂,你好。”他接听了电话,他的声音变了许多,低沉而略带沧桑,不似之前的干净而明朗。
“对,我是顾言。嗯,嗯,你说吧。……”
顾……言……?!叶安急促地抬起头看着旁边的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也转过头来看她。哦,天啊!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男人竟然不是他!这位叫顾言的先生和景致有着及其相似的侧脸,至于其他种种都应该用巧合来解释了。也不算作是巧合,只是她想的太多。
她转回头轻蔑地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果然啊,他只是活在她的记忆中。五年了,他一直是她单身的理由,他曾经是她的满目山河,后来成为她的爱而不得。世上何事最难?徒手摘星,爱而不得。他一直幽居在她的伤口里,是她夜里的辗转反侧,是她梦里的铁马冰河。繁华落幕,记忆也在轮回中衰老。任由时间的温言软语,那些对白早已半聋半哑失去了生息,可是她并不介意。闺蜜对她说她再不释然的话,闺蜜的孩子都该比她高了。
“不好意思啊,刚才打电话把你吵醒了。”
“没关系的,顾先生”
“小姐怎么称呼?”
“叶安。”
五年后,叶安结婚了,婚礼举行于成都。成都是有很多故事,但是大多数都是历史故事。成都的玉林路确实有尽头,但是成都有数不清的路。成都的路灯都熄灭的时候也是黎明将近的时候。她未曾来过成都所以在成都她没有思念也没有愁绪。婚礼上,她笑着跟景致打招呼介绍着自己的先生:“嗨,景致,这是顾言。”这一次,她看着景致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