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建玺
惊蛰过后,天气甚是暖和。一冬无雪,麦苗旱的黑绿而干枯,叶子卷的快要拧成绳,没有一点水色。果农们有井的下泵,没井的拉水,纷纷开始浇树。
前天忽冷,昨日降雨,原来是铺垫一场夜雪。今晨起来,房上、树上、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水泥路上,由于地气暖和的原因,雪自然是落不住了,一边下,一边消,在地上形成糊状的雪水混合物。雪水流过的地方,都有一道道黑灰色的,如同锅煤灰一样的东西,大概是空气中的雾霾被雪压了下来。空气显得更加清新,飘来阵阵泥土的味道。此情此景,怎能不叫每个庄户人家喜从心生?
春雨贵如油。只有农民才能深切体会这句俗言的真实含义。在关中平原,全国优质小麦主产区,这场雨尤为重要。人们常说:小麦要丰收,九十三场雨不能少(即九月、十月、第二年的三月)。这三个月雨水连上,麦子丰收基本没啥大问题。这真是好雨知时节呀!
我家地处渭北旱塬,农民基本上靠天吃饭。每逢过年,给天爷写的对联大部分都是:保风调雨顺,佑国泰民安。也就是说,百姓有吃有喝了,天下也就太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天大旱时,冯家山水库就放水抗旱。我们村处在宝鸡峡的最末端,直到上游的人们浇完地,才能轮到我们。浇地时,上游人们争水是常有的事,村上还要组织人昼夜看水,看水人员的工资顺便加在水费里。增高的水费和粮食的收成相比,浇地下来,有时收成还不够成本。所以,慢慢的好多人不愿浇地了。浇地的人越少,水费却越高,就这样,又回到了靠天吃饭的时代。
记得1996年,我刚初中毕业,给父母搭手在收完油菜籽的地里栽线辣子。由于天旱,挖坑窝得把镢头抡到脑后,挖下去镢把把手震得生疼。我看见父亲挖几下,就往手心里吐点唾沫。我和姐姐负责栽辣子苗。把辣子苗放入坑里,用手半天先抠不下一把松散的土,抠的人个个手指头上生满了倒纤。土块硬的如同石头,捏都捏不开。只好用少有的散土把根埋住,然后用土块把柔弱的小苗支起。
五、六月的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大地上,汗水从脸上淌下来,落在土块上,激起一缕微尘,瞬间就干的没了影踪。辣子苗一时三刻被晒的低下头,焉得不像样子。母亲用水担从地头架子车上的煤油桶里往地里担水,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把水洒出。然后给每窝辣子苗浇一茶缸水。浇了水的苗,一阵阵就直起了腰,如同给昏迷的病人挂上了吊瓶后,清醒过来了一样。浇这点水,只能把小苗的命拉住,解决不了大问题。要是有一场及时雨多好呀!天却是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太阳无情的炽烤着大地上的草木、田禾。这样的天气,要不了三天就把幼苗晒焦了。
父亲鼓励我们说:“人定胜天,我们再找个架子车和煤油桶,拉水保苗,不信天不下雨!”就这样,我们在家和辣子地之间展开了一场“保苗接力赛”。一车车,一担担,一茶缸一茶缸地浇向每一窝幼苗。就这样还是不行,后浇的缓过劲了,先浇的又焉了!辣苗眼看保不住了,我却因身单力薄和连日来不歇不停的拉水而中暑,挂起了吊瓶。父亲坐在我挂针的炕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他把一根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揉灭说:“算了,老天让你庄稼成,不成都成;不让你成,咋都不成。人咋能胜过天呢?”我也心里挺难受的,怪自己拉了全家人的后腿。辛辛苦苦这么多天,就这么算了?难道老天也不可怜可怜我?我心不甘!
第二天,火红的太阳依旧升上了天空。我正在家里挂吊瓶,母亲从外面急急跑回来说:“娃呀,北五抽水下来了……”话还没说完,我就兴奋的从炕上跳了下来!急的母亲一把把我拉住:“你挂着吊瓶,准备干啥去?”我这才记起,手背上还扎着针呢。母亲让我好好挂针,浇地有她呢。由于水费贵,种秋没啥利,所以村里大多数人只浇了浇苹果树。而我家栽辣子那片地只有我一家需要浇地,不浇地的人家也就不用掏渠。从支渠到我家地头的这段渠,少说也有200米左右。渠中的淤泥柴草堆积得满满的,挖也不好挖,铲也不好铲。那天,父亲和两个姐姐不在家,母亲一个人花了整整一晌时间,把渠掏通了。一亩多辣子终于从旱魔手里拽了回来,此后雨水也及时跟上了。
到了秋天,一串串红艳艳的辣子挂满了房檐,挂满了院子,村里人看得羡慕不已。辣子干后,是我经手卖的。至今我还记着,当时算了3724块钱。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过那么多的钱,激动得我连数都不会数了,厚厚的一沓蓝色幺洞洞捏都捏不住了!
从那年以后,冯家山水再也没下来过,渠也废了。人们给果园里基本上都打了井,天旱了就抽水浇地,浇得再好还是没有老天爷下场透雨好呀。以前,人们常说人定胜天,却违背了自然规律,温室效应、水土流失、沙尘暴天气、雾霾天气……教训不少呀!有人说,如今科技发达了,天旱了人工降雨。那也得有降雨的自然条件呀!晴空万里,就是把观音菩萨请来,也怕无济于事!只有顺应自然规律,才能天遂人愿,天人合一呵。
窗外,雪还洋洋洒洒地飘个不停。我想,所有的庄户人都和我一样,心里正乐滋滋的。
2017.03.13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