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讲,母亲嫁给他时,他们同在一家苏联人做技术指导的金属矿上班。母亲的文静贤淑,父亲的帅气豁达,成就了那个年代很多人羡慕的和美家庭。父母的恩爱,让我们享受到了爱带给这个家庭的温馨和欢愉,也感受到了成长中父母的威严和坚持。
小时候,记忆里母亲很少大声,但我们不听话时,母亲的眼神却威严的可怕,逼视着你,直到你低下头承认错误。
姐妹性格相反是很正常的,姐姐就很安静,很少让母亲责备;我却好动,坐在那心里就像长了草,并且要把草势蔓延到屋外任何一个眼光触及的地方。因为是左撇子,写字、用筷子、打算盘,没有一项能让家教甚严的曾祖父看得过眼,家里的规矩是:吃饭时不允许说话,左撇子吃饭不能上饭桌。更何况是这么躁动的一个女孩子。所以记忆里上到小学后才可以和家人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固执的坚持着自己,不去改变,直到曾祖父去世,也是在母亲的“威逼”下,吃饭和写字才勉强用了右手,也算是对九泉下的曾祖父有个交代。却把吃相难看,字迹潦草归结于曾祖父的过错。
母亲根据我们性格的特点和各自的爱好,不声不响地引导着我们。八十年代初期,当地有一个很有名气的艺校,去那上学的学生,要经过像沙子里淘金一样地筛选。姐姐音乐天赋很好,性格又文静,母亲认为姐姐一定要去那所学校,才能发挥她的特长。记得一有时间她和父亲就带着姐姐去访老师,但更多的是母亲自己对姐姐地指点。母亲在九岁时曾被当地的评剧团选中,因为外公外婆对“中九流”的偏见,才不允许母亲抛头露面。对姐姐的指点也是母亲天性的使然。从站立的姿势,手势、眼神,甚至梳辫子的头绳,母亲都会很认真的帮她分析。一年后,姐姐在一千多人的艺校综合考试中,取得第二名。当母亲把姐姐喜欢的那把小提琴背回家的时候,我看到母亲的汗水顺着她瘦弱的脸庞一直滴下来,笑容里盛满了自豪和希望。小提琴悠扬的声音,在那个有大理石台阶的小院里也回荡了很久很久……
姐姐艺校走后,妈妈最不放心的就是上小学的我了,因为我性格里有太多的活跃性,经常和小伙伴一起跑到后面的农场去拔人参,然后在旁边湍急的滦河里洗洗,吃一半扔一半,被农场主到家里告状;回到家里,满身满脸的泥污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掉进河里还险些被冲走;会在上课钟响过后偷偷爬到学校竹竿的顶端,让老师翻遍学校的角落去寻找;或者一个人在鞋尖塞上棉花,学着跳芭蕾舞的表姐的样子躲在后面的空屋子里跳舞……我想象不到那时母亲对如此调皮的我是多么的无奈,然而每次当我等待母亲的训责时,总是看到母亲表情严肃地递过来一本书,然后说出她的要求。一次,犯错后,母亲递给我两本书,一本是《宋氏三姐妹》,一本是《珍奇大观》。并提出两个要求:第一,看完后要向她讲述书的内容,并把书里的内容记在日记里;第二:从现在开始养菊花,并在日记里记录菊花的成长过程和自己的感受。
宋霭龄三姐妹作为第一批出国留学的中国女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进程,也影响了世界的视觉。这本书,似一扇窗子在眼前打开,我开始能安静的思索,第一次感到了“激动”这个词传达给我的感受,手心里的汗不停地渗出来,心砰砰地跳着,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三姐妹端庄的仪表和满腹的学识,让我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收敛了嘴角的笑容,心里也开始滋生一种渴望。《珍奇大观》又从一个全新的角度为我打开了一个不同的视野,奇观异趣展示了世界的博大和奇特,让我洞悉了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北大西洋上史密斯船长“铁达尼”号悲壮的一幕,所有人面对生死抉择的恐惧或坦然,让我开始在内心铸造一艘巨大的船,避免触礁,扬帆远航。
在整个小学的日子里,我被母亲送给我的这些精彩吸引着,《桐柏英雄》,《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认识了《红与黑》,也知道了玛.米切尔,虽然有的词和句子还不能很明了地解读,但整个故事情节带给我的震撼仍然记忆犹新。我的作文时时被老师当做范文念给同学听的时候,参加各种比赛获奖的时候,我深深懂得了母亲不责备的教育方式对我这样的孩子是多么地受用,她早在三十几年前就把卡内基人际关系的金科玉律运用到教育子女的身上,给了我们一个健康的生活环境和成长氛围,让我们感受到了成长的快乐和付出的欣喜。
母亲让我养菊花,我知道是想让花培养女孩子爱美的情节,学会欣赏美打造美,让我懂得美带给人的视觉享受和自信。因为我生在九月,是菊花盛开的季节,母亲希望我能像菊花一样清净、高洁、淡定,磨砺自己的韧性。我按着母亲地指点,浇水、施肥,期待着每一颗嫩芽地问候,为它凛然的长势而兴奋,花开的时候,会安静地等待花苞地绽放,那是一种生命的礼赞,花蕊的馨香会让你陶醉在朦胧的成就感中。花似乎有了灵性,大朵大朵地绽开,黄的像母亲的眼神那么安详,白的像欣喜的笑脸那么清丽,每到生日前后就会竞相开放,我在日记里记录下菊花开放的日子,几年来相差不到三天。这两盆花一直陪伴到我走出校门,面向世界。我享受着菊花带给我的心动和沉静,母亲享受着我带给她的沉稳和成熟,我庆幸自己遇到一个不安于故俗的母亲,她不要求我们的未来多么辉煌悦目,只希望我们成长的路上步伐稳健,内心充实,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活的生动,具体,有足够抗拒外部压力的能力和调节内心平衡的砝码。
我们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走着,母亲的呵护仍在指尖流淌。每个季节的变化,每天一个冷热雨雪的日子,都在母亲的电话中流转。当我们安然地享受着母亲的温暖,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想象着这种爱的延伸和蔓延,却在不经意间发现母亲的行动逐渐迟缓,笑容遍布在深深浅浅的皱纹里。疾病记载着母亲的艰辛接踵而至。不知不觉中角色开始了互换,我成了母亲,而母亲像个孩子一样亟待我们地安抚和宽慰。那些成长的痕迹,在沸腾的血液中打旋、流连。把母亲抱在怀里,就像儿时母亲抱着我们一样。整日整夜地守在病床前,不敢闭眼,生怕哪个未知的明天睁开眼再也看不到母亲期待的眼神。
有人说:每一次回到母亲身边,就像是一次加油,感觉从灵魂到精神都充了一次电。这话,只有被深深的母爱浸润过的人才可以发自肺腑地表白。
母亲走了,带着满足的微笑。我,也像希思一样,身心俱伤,崩溃到几乎垮掉。我知道再也没有雨果描述的甜甜的睡梦;没有循循善诱地教诲和赞许地交流。我一如既往地回到故乡,回到母亲身边,我在母亲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驻足,因为那里的河水、花朵、树木,都是母亲温暖的情愫,那里是我儿时记忆的储藏地,是母亲授予我动力的源泉,我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和这些心中最原始的风景一起,期待着我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