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澧之谣
“小姐,小姐,快快归去,家中来客人了!”丫鬟小惠来唤时,幼微小姐正在河畔散步。
暮春的黄昏,天色阴沉。父亲大人的丧事业已料理完毕,母亲害怕幼微长久地沉浸在悲痛之中,就劝她去河边散散步,缓解一下心中的伤痛。
河畔翠柳如烟,暮霭苍苍。苍老的树干如疲倦的老妇,斜着身子,颤巍巍地站在无边的荒草丛中,头顶的柳枝如披散的头发,在萧瑟的风中显现出些许毛茸茸的白色,那是即将脱离枝头的柳絮。春天就要过去了,下一个春天,父亲在天上可会觉得孤独?
没有人理解幼微心中真正的悲伤。家道中落,父亲又英年早逝,只留下孤苦的母亲,往后的日子注定是艰难的。这些,固然是幼微心中悲伤的理由,但是,更令她伤痛的是,父亲离去了,日后还有谁会陪她畅游山野,临风赋诗呢?身为一个女子,吟诗弄文,是要遭人唾弃的,但是父亲在世时,不仅不会反对她吟诗,反而常常教她吟诗。乡里流传“鱼府小才女”名号,全赖父亲的教导和鼓励。而如今,父亲去了,在这世上还有谁会许她吟诗,陪她吟诗呢?
幼微漫步在倒映着柳树青翠身影的河边,微风荡漾着碧绿的河面,柳树的影子有些模糊。远处,比柳影更朦胧的是矗立在暮霭中的高楼,那是一生落魄,未考取功名的父亲向往的幸福,如今,父亲的遗憾怕是只能到天国去实现了。
微风吹皱了一河清波,也缭乱着幼微心中的惆怅。父亲,就是太在意功名了,其实,在幼微心里,父亲的功名并不是那么重要,一家人只要是安稳平静,就够了!幼微停下脚步,站立在河边的一棵老柳树下。老柳树的树根伸进河水里,深褐色虬根在水中交错,不时有鱼儿在其间穿梭。老柳树的背后,一位须发雪白的渔翁,手持一根鱼竿,静静地盯着河面,微风将一团团的柳絮吹落到渔翁雪白的头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又飘落到水面上。这一刻的宁静似乎有些刺痛了幼微,若是父亲有这老渔翁般平静地心态,也许此时,欣赏这暮春江景的该是他父女俩了。
渔翁的旁边,还有一条小船,不知是谁将小船的缆绳系在了垂落至水面柳枝上,荡漾的河水推搡着小船几乎要挣脱柳枝的束缚。幼微知道,这柔弱的柳枝终究是挽留不住小船的离开的,就像她也挽留不住父亲的逝去。
……
“小姐,小姐,快快归去,家中来客人了!”丫鬟小惠的呼唤打碎了幼微的思绪。
“是谁来了?”父亲去世后,很少有人来吊唁,一来,父亲一生未取得显赫功名,临殁了,也只是个穷酸秀才,亲戚们都有些看不起他们;二来,父亲虽颇有才华,然而性格耿介,不善交友,知己也是寥寥。
“奴婢认不得,只听得夫人唤他‘飞卿’先生,唉,小姐,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快快归去吧,再不归去,夫人该等急了!”小惠催促道。
“‘飞卿先生’?这个名字我听父亲提起过,莫不就是那个相貌丑陋,才华横溢的‘温钟馗’温庭筠先生?”幼微心中暗自思忖,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河边,随小惠向家中走去。
“蕙兰,快来见过这位‘飞卿’先生!”一进门,母亲就忙着介绍。
“见过温先生!”幼微微微颔首,低声地道了一句问候,然后立在母亲身边。
“小姐不必多礼,在下温庭筠,是小姐父亲生前好友,前日听闻好友仙逝,心中甚是悲伤,今日特来探望夫人、小姐,略表慰问。”温庭筠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还礼。
“先生快请坐,不必与小女多礼!”母亲忙着答礼,幼微趁机偷偷地瞄了一眼眼前这位“飞卿”先生。此人大约四十多岁,大耳,肉鼻,阔嘴,果然相貌丑陋,难怪世称“温钟馗”。
“在下冒昧,小姐青春几何?”温庭筠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幼微。
“十三!”幼微被温庭筠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低声地回答。
“哎呀,小姐豆蔻年华,即有倾国之色,又兼脱俗之神,不凡,不凡!唉,只可惜我那好友,竟舍妻女而去,悲夫,悲也!”
“先生挂念我母女孤苦,前来探望,我等甚是感激,还望先生休要再提亡父,再三触及我母女伤痛为好!”幼微不愿别人再多提起父亲,虽说父亲的离去对她来讲是莫大的打击,然而,无论如何,也不能总让自己和母亲沉浸在丧亲的伤痛中。
“在下失言,在下失言!只是……”温庭筠忙拱手致歉。
“先生不必为我母女生活担忧,眼下虽然生活清苦,然我母女尚手脚健全,只要不辞辛劳,还可勉强度日。”幼微觉得眼前这位先生,并非传说中的才华横溢,超凡脱俗,今日,从他口中听到的,也只有世俗之人常见的慰问与同情,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心中不禁有些失望,不解父亲为何会与这样的俗人交友。虽说父亲一生未取得功名,然而也是饱读诗书,情志高雅之人,而眼前这位“飞卿“先生,不仅相貌丑陋,而且言语庸俗,竟无半点文人雅士之风范。
想到这些,幼微竟有些想早早地结束这无聊的会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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