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热得不像话的夏天。头顶上的毒日头仿佛有流不尽的三味真火。家门口的那两棵芒果树顶着灼烧的叶子,大义凛然地站成了两个战士,为树下乘凉的老人撑起一片绿茵。
老人的蒲扇摇啊摇。
树上的知了叫啊叫。
门前的小狗不停地吐着火红的舌头。屋内就是一个大蒸笼,午休的人就是蒸笼里的肉包,不停地蒸啊蒸,直到蒸熟。这小小的通城,仿佛一个大熔炉,慢慢地把我们烧成灰烬。
天气预报里的高温预警久久不去。
我和黎阳坐在我家门前的一颗芒果树下面,俏皮地当着秋千。秋千一起一落,搅浑了周围的空气,竟然有一丝丝风拂过脸颊,好不舒服。
我俩一边舔着从小卖部买来的抹茶味冰棒,一边认真地研究小升初的录取通知书。
”如如”黎阳砸了咂嘴,鬼使差神地叫了我。
“嗯”
“真好,咱俩又能一起上学了”她眉眼弯弯,满眼都是笑意。
“黎阳,不知咱俩能不能分到一个班”我的脸上带了些许担忧。
“会的,你忘了咱俩是连体婴啦”她安慰我。我看得出来,其实她也担心。万一不在一个班,她就不能再和我成为同桌了,更不能和我偷偷在自习课上看漫画。
少女的心天生爱忧虑。
……
“如如,就算不能在同一个班,但同校啊,也要经常腻一起”黎阳似乎有阴转晴,心情不错地朝我眨眨眼,脸上挂着个很明媚的笑容。同样的坏心情,黎阳总比我转变得快,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在我眼里,我的死党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以她的话说,天塌下来有高个扛着。她开朗,有大大咧咧的笑容,一直大大咧咧地走路,大大咧咧地说话……
我不一样,天生脸皮薄,和异性讲话时,不敢抬头看他们;大笑时脸比猴子的屁股还红,真的,不骗人。记得小学时,有一次语文老师抽我在课堂上背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我颤巍巍地站起身,低着头,当时我感觉自己要发烧了,心热,脸更热。
我哆哆嗦嗦地背完最后一句,听到请坐两个字从语文老师的喉头发出时,我如获大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屁股坐回位置上,急忙伏在桌面上,用语文课本挡住所有看向我的目光。妈呀,吓死我了。
身旁的黎阳鼓励地看着我:“虽然你的脸红的快发紫了,不过有进步”
我歪头,向她抛一个谢谢的眼神。有人曾问我,性格迥然不同的我和黎阳,怎么能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不知如何回答。
是真的不知道,难道像书上说的那样:性格互补么,不确定。
正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我被一声狗吠,吓得灵魂出窍。歪过头一看,身旁的黎阳挨着秋千的粗绳,正在会周公。这猪到哪都能睡。
不忍心打搅她的美梦,我的视线由黎阳家的大门聚焦到那张录取通知书。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上印着几个黑体粗字:通城市第二中学。为何没考到通城市第一中学,因为市一中没有初中部。
市二中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在小升初考试中,只有挤进全市前300名才有资格拿到入场券,当然不包括自费生。
我和黎阳不负众望地拿到这一张门票,家里的长辈都乐开花了。逢人就吹嘘,仿佛考进市二中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作为奖励,我爸妈和黎阳的父母分别给自己的女儿买了一辆24寸的自行车。我的那辆是天蓝色,而黎阳的自行车则是火红火红的,就像傍晚时分,那挂在天边火红火红的晚霞。
侧身看了看如死猪般的黎阳,仿佛被感染一般,我结结实实地打了哈欠,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挨着秋千另一边粗绳,和着那似有似无的夏风,我渐渐看到周公了,他在招手诶。
我梦到了15年后的自己。新闻头条是我的名字,各大媒体争先恐后地采访我……嗯,是个好梦。
老人的蒲扇越摇越无力;门前的小狗卧蹲着,小眼睛半闭不闭,火红的舌头还是吐在外面;树上的知了知趣地不鸣了……这个午后,惬意,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