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守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座桃花源,可是天羽哥哥,咱们的桃花源,它丢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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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六年,初春

花飘万里的江南,飘荡着游园踏青的烂漫情调。西湖美景,画舫佳人,而我却仍被困在狭小的柴房里。伴着一本旧诗书,烧着没完没了的柴火。

一个不曾嚣张跋扈的公子哥,随着文臣父亲的锒铛入狱,沦落成花月楼的后厨小二,从锦绣华缎到粗布遮衣。空有满腹才情却只能对着柴房炉火哀叹。我的人生或许已经随着窗外树上那一朵桃花,早早的凋谢在了万花争艳的春天。唉!

百花香里一花残,

春到浓时……

“小羽子,姐姐的胭脂又不见了,去给姐姐买盒胭脂来。还是只要迎香阁的茉莉胭脂。”

刘茉莉尖钻的嗓音,就像飞进厨房的苍蝇,从楼上的闺房嗡嗡传来。硬生生的扯断了我刚刚翻涌的诗情。于是我不耐烦的怼了句。

“我叫齐天羽,不叫小羽子!另外我是后厨小二,不是你的使唤丫头!而且这都第三回了!”

“嘿!老娘我给你个脸色,你还来劲了是吧!?没有姐姐我勤劳付出,哪有你吃饭的地?还不快去!”

这倒没错,没有姐姐们的“付出”,就没有百花香引月上楼的美誉。

没错,花月楼是家妓院,更是江南第一红楼。

一个我做少爷时,最不耻的地方,可现在呢……

人生如戏,大抵如此吧……


还得至少穿过四五个街角,却已经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幽幽传来。

迎着花香就能找到的迎香阁,果然名不虚传。

拐过又一个街角,是一片热热闹闹的市集,络绎不绝的人流,阻碍着我匆匆的步履,让我不仅皱起眉头。

“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似有不吉之兆。”一个声音,从右手边的街角传来。

吵闹的市井杂音,又隔着距离,竟丝毫混沌不了这老者的嗓音,虽粗糙沙哑,却近如耳畔,不急不慢。让我不由的循声望去。

果然,街角一个算命桌后,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先生,一手撑开一把折扇,又合起,就这么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和颜悦色的直直的瞧着我。

“呵!”

让我好笑的是,他竟然不是个“瞎子”!

“算命的,你是算出了我怀里有银子吧!可惜对不起了,这是给小姐买胭脂的钱,给不了你。”

我从不信什么鬼神,自然懒得再搭理。便头也不回的继续赶路。

“呵呵!年轻人,你是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但今日咱俩有缘,此后定会重逢。”

我把算命先生的话随随便便扔在了身后。却很奇怪的从此记住了他的那张长脸。

或许是他右眼下的那颗大大的黑痣,长得太过邪性了。

---

“掌柜突然有事,匆忙外出了,不过茉莉小姐要的茉莉胭脂,早就在库房备着呢。小的这就拿去。”

迎香阁的小二还是那么勤快,一溜烟的跑进了内房。

我慵懒的站在照进门堂的暖阳里,沐浴着上天赐予的春风和人间不灭的烟火。往来如织的热闹市井,用花枝招展的笔调,勾勒出一张张或愁或笑的百味人生,汇成一幅大唐浓浓春色。

只是这勤快的小二,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

我不由得往后屋探过头去,隐约看见库房敞开的门扉和浓重脂粉味里的……

“小二?”

没有回音。那么……

我的脚步已向库房迈去。

唉!我多管闲事的腿啊,真是管也管不住。直到……

他……

小二的脸竟朝着地面,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刺眼的血红从脖颈处潺潺的,延成长长的一条……就像江南婉转凝重的溪流,四散开去。

他死了!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笑呵呵的人,不发一声的就死在我的脚边。我的脚瞬间一软。差点一屁股瘫在鲜血上。

“怎么搞得?怎么会没有?”

“再上那边找找。”

两个声音,两个个粗鲁的男人的声音凭空的出现空无一人的库房深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官快要变成瞎子聋子,丝毫没有觉察到声音的步步逼近。

“这里还有个人!”

空屋子竟然说话了!

这却成了我脑子里发出的,最后一句错愕。


我在一个憋屈的地方,被天旋地动的晃动晃醒。不见五指的黑暗角落,憋屈的只容得下我被极度卷曲的身子。

这里 当然不见五指,我的手腕和脚脖传来麻绳硌入骨头的疼痛。可我连疼得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嘴巴被一块麻布塞的死死的,满嘴的邪性与恶心。

我在哪?

我几近窒息的理性,隐约听见车辙叽叽歪歪的滚动,和老马疲于奔命的喘息,而街市纷纷扰扰的味道和声气,却像滴入水池的一滴颜料,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我被空屋子砸晕,又被捆绑装进了箱子,上了马车!?难道……我被绑架了!?是图财还是害命?

我一下子想起怀中玉佩。艰难的挪动了下身子。还好,怀里的小东西顺势动了动。

那是父亲入狱前留给我的,也就成了我此后身上最值钱的宝贝。

说也奇怪。本该挂于腰间的玉佩,父亲却硬是要我藏于怀中。且绝对不可摘下,更不可示人。可它就是块极普通的玉佩啊,普通的在我佩戴过的无数玉佩中,寻常的毫不起眼。

而此刻我才隐约觉察到,这个古怪的玉佩竟活了一样,如遭遇猎人的兔子,不安的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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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又传来马被硬拉上船的嘶鸣,然后是大船劈波斩浪的声音和只有水上才会有的摇曳。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何种宿命,我在天摇地转的眩晕里。生平第一次对菩萨默默祷告。


终于,眩晕停止,菩萨重新让我重见光明。

箱盖被推开。我竟看见了一张面若桃花的脸。菩萨的脸真好看!我痴痴的沐浴在桃花香里。

“你……是阿茂阿火两位叔伯绑来的?”

菩萨说话了。

我依旧痴痴的看着菩萨慢慢绯红的面颊。

“你,点个头或摇个头呀?再无反应,我不管你了。”

菩萨有些生气。嫩如花芯的嘴巴嘟起来。

我赶紧点点头。

“那你,是好人吗?”

我又赶紧点点头。

“好吧!他们有时也会错抓好人……,不过你放心,他们从来不会杀死无辜的好人,可……如果你不是好人,本小姐就把你扔海里喂鱼!”

从厄运里脱身,有时只需要菩萨玉手里一把锋利的剪刀。

“菩萨……”

“谁是菩萨!?小点声!跟我来。”

于是我乖乖的跟着少女猫着腰,小心的藏在马车并不宽阔的阴影里。带着七分忐忑,夹杂着三分期许的,迈着猫步,跟着稀里糊涂的桃花运,奔向自己未知的宿命。

“岛主!那个陌生的小子就关在箱子里。”

从越来越远的背后传来的,是命运的声音吗?


第二日 桃林

“你叫什么名字?”

桃树下的少女将树枝上的一朵桃花凑近自己的鼻子。微微闭上眼睛。

“我叫齐天羽。你……你呢?”我躲在树后,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羞涩。

“我叫兰飞儿。”

飞儿放过了那朵桃花。瞧着树后的我,笑容和裙摆随风飘逸,融进满眼的春色里。

兰飞儿,兰飞儿。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心若幽兰,香自纷飞。

好名字!真是好名字!我望着窗外的明月,睡意阑珊间,恍惚又看见她纯洁无瑕的笑脸,笑在月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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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后 桃林边长亭。

“天羽哥哥,外面什么样子?”

飞儿摆弄着垂于手边的柳条,像在摆弄难言的心绪。

“怎么?你从没离开过这里吗?”我有些惊讶,转而又觉得理所当然。

如此超凡脱俗的美人,确实是红尘俗世不配沾染的。我挥舞着扫把装模作样的,扫去落入亭中的花瓣。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了这个岛上。便不曾离开这里。”飞儿放过了那根枝条。呆呆的望着远处渺茫的大海。

“那么你觉得,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把碍眼的扫把扔到一旁。有些好奇的盯着飞儿灿若繁星的眼眸。却看见她眼睛里秋水一般的惆怅。

“我不知道!但在我幼年残存的记忆里,那里只有一片火海,冰冷的刀光,绝望的眼泪,和刺目的鲜血。我出生的家园,我的故乡,在我脑海里……只剩下一片荒芜和凄凉……”

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只有落花的声音,如惊雷,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

仙女般的少女,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去。我不禁重新打量起这座桃香万里的海中孤岛,纷纷扬扬的的花瓣下,埋葬着的,不知还有多少悲壮的秘密。

“但那些都过去了。至少我和爹爹都好好的。岛上的生活也很幸福。”飞儿眉眼轻轻的一笑,却让眼角的忧郁更浓更深。

“你就不想离开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早已不是你记忆中模样?”我心底的这句话像熟透的桃子,一下子秃噜出来,刹也刹不住。

飞儿看着我,带着八分的畏惧,可我看得出来,她忧伤的眼睛里,依旧有星光闪烁。那是剩下的一分渴望和一分好奇。

“不!爹爹是不会同意的……”

飞儿的决绝的话语里,仍旧夹杂着举棋不定的犹豫。就像金丝笼里的鸟儿,渴望着自由,却又害怕着自由。

“对了,有个事在下一直好奇。”我不想她忧郁,只得另找个话题。

“说啊!跟我还客气什么?”飞儿的眼睛如明灭的萤火。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两位叔伯竟然会隐身术?”

我不禁又想起那天的遭遇,浑身打了个寒颤 。

飞儿却把脸藏在了花丛中,不辨悲喜,语气依旧淡雅如风。

“天羽哥哥,你知道吗?这世界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更不像桃花林这么单纯,有太多的奇人异事,幻术仙法藏于人世间看似平常无奇的各个角落。就像魂魄,轻易不会让普通人看到。至于我们……”

“主子。老爷让你过去。”

又是这捣乱的春桃子。

---

傍晚,阁楼凭栏

殷红的落霞,在西天展开一张绚烂的画卷。如一场不甘落幕的人生大戏。

飞儿倚栏痴痴地远望,带着醉人的笑容,落日般优雅。

我默默注视着她优雅的背影,如欣赏一只落日里翩翩起舞的彩蝶,一只手背在身后,小心的藏起一朵最美的桃花。

那是我寻遍整个岛屿才采到的,最美的一朵桃花。

“爹爹要出一趟远门。至少得十日时辰才能回来。这正是送你离开的好机会。”

“怎么会这么快?”我的笑容僵死在脸上。好在落日已远。暗淡的阁沿下,飞儿应该看不见我泛起在脸上的愁绪。

“怎么?才住了几天就舍不觉得……”飞儿走近我,一脸坏笑道。

“你就不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不知哪来的勇气,让我打断了飞儿的话,语气里郑重的味道,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爹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妻子,我这个女儿不能再让他担心了,所以……”

飞儿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反射出落日最后的光亮,发丝随风飘荡。

“我知道,我知道,天羽哥哥只是给好妹妹开个玩笑……这该死的风。迷了我的眼。”我急忙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我的眼泪。

琴声悠扬,这古怪的古琴,总在每天不时的拨响。而此时低吟的琴声,阴郁惆怅,像戏台子上的配乐,衬托起我此刻的忧伤。

“那把琴好生奇怪?”

我也借此转移悲伤的话题。

“是很奇怪。”飞儿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是我奶奶送给我的礼物,她要我永远带在身旁,永远不离不弃。你知道吗?天羽哥哥,它会自己弹奏乐曲,很神奇吧!?”飞儿破忧为笑。

“那曲子呢?”我仔细的听着,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反反复复好像就这一首?”

“它叫长相守。曲谱就深深的刻在琴的背面。所以,这把琴只会弹奏这一首曲子。”飞儿浅浅的笑,飘摇在满是花香的风里。又痴痴的说。

“也不知为何,它却成了我最爱的一首曲子。”

我又何尝不是。

我在心里,悄悄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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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狭小的侧室,把花随手丢到桌上,一下子躺到硬邦邦的床榻上。

却又忍不住呆呆的看着它。看着它失落的花瓣娇艳在清冷的月光下,一朵没有送出去的花,正如我没有说出口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出那句话。


花落岛是个神秘的地方,所以我这个外人又一次被藏进箱子。不过这个箱子有一条缝,刚好容下一个窄窄的视野。

春桃赶着马车,在靠近水的地方,被拦下。我好奇的偷偷瞧着外面。隐约看见宽阔的码头上,六条驳船稳稳的泊着。

“小姐命我外出采购些生活细软。你也敢拦我吗?”

“小的不敢,可买东西需要带这么大的箱子吗……”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粗糙的嗓音里不失严密的警惕。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起我的贼眉鼠眼。

“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生性节俭,命我将女儿家一些多余的东西当卖掉。这你也想看看吗?”春桃应对自如。

“小的不敢,不敢。”

终于我又听到大船破浪而出的颠簸。我的心终于落了地,却又空唠唠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小羽子,买个胭脂怎么花了整整五天时间,说!你到底死哪去了?还想不想干了?”

花月楼的老鸨果然一脸黑线,张嘴便骂。

“说来话长,您要听听吗?”我低着头,没好气的答到。

“老娘可没工夫听你废话。大事来临,大生意也就要来了。想继续干就给老娘赶紧干活去!”老鸨变脸似的瞬间转怒为喜。匆匆的打发着我,挂着一幅笑脸,花枝乱颤的向花月楼的头牌-月牡丹的闺房而去。


阿乐劈好了柴火,我扔下手里生炉的叉子,帮他一起往厨房搬运。昏暗的厨房里屋,我不禁好奇的问起这事。

“咱们这要有大事来临?”

“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要来江南春游,百官随行,与民同乐呢。要来那么多大官,咱们花月楼的大生意自然也就来了……不过,活也就更多了,可就苦了咱们喽。”阿乐苦笑道,拭掉额头的汗水。

“怎么会那么巧!?”我喃喃自语。

“什么!?”


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真的,真的要来了!

虽然我之前也算是个官宦子弟,可我没去过京城,更没见过皇帝,只因我爹只是个扬州刺史而已。

苏州城主要街道两旁,店铺人家统统被封门闭户,行人,乞丐,摆摊的……只要是碍事的一个不留的被苏州府衙役们统统赶走。留下的街面,也提前十多天就清理打扫的干干净净。万人空巷,一尘不染。数不清的花匠,前前后后忙忙碌碌了大半个月,才让整座城处处花团锦簇,蝶飞鸟语,春意盎然。

最近几乎一个月,人们见面时的笑脸也跟花儿一样盛开,老鸨一天天巴望着日子,对我们这些下人也破天荒的和善起来,人世间似乎从没有过如此的和谐忙碌,欢声笑语。似乎全城的百姓,甚至是整座城市,都在期待着大唐皇帝春游仪仗的驾临。


那天终于来了。老鸨特意放了我们整整一天的假。

皇宫禁卫提前严阵以待,将围观的群众阻拦在寒兵利刃之外。却无法阻挡老百姓被点燃的热情,人们在封禁的范围外,踩着桌椅板凳,努力伸长自己的脖子,无数好奇的眼睛,繁星一般,透过一道道门缝,窗缝期待能偷窥到大唐皇帝仪仗队的威严与豪迈。

或许正是天下百姓们的拥护与爱戴,才催开了大唐一季又一季的春暖与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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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一阵凤箫鸾管吹奏起的序曲,如悄悄降临的初春。然后渐渐夹进了洪亮的鼓声,鼓乐齐鸣,如春色愈浓。

而伴着浓浓花香,踏着鼓声的节奏昂扬前进的,便是一队队骑在白马上的金甲武士,手中的彩旗,猎猎舞动,如一只只招展的雄鹰。炫目的金甲,与太阳争辉,刺得我直揉眼睛,却又忍不住的挤在人堆里继续看。好在我身材偏瘦,才好不容易拉着阿乐挤到了最前排。

便看见武士队伍后面,被宫廷乐队众星捧月的花车上,那大大的雕栏舞台,两个霓裳羽衣的舞女如仙女下凡,踏着旋律,鸾歌凤舞在百花丛中。引起无数围观百姓那看入迷的眼神里,无声的喝彩。

我的飞儿可比她们美多了……

眼前的歌舞牵引我的思绪,陷入回忆。差点就让后面的小子钻了空子。

“快看!那里面坐着的就是圣上吧!?” 阿乐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的思绪带回到眼前。

只见花车之后,又是长长的一队徒步而行的金甲禁卫,手握的宝剑欲出,将一小队低头顺目的粉饰宫女紧紧保卫,阴阳相间,而宫女护住的,便是最中间八匹披着锦缎的黑骏马拉着的金光闪闪的马车。但金箔镶嵌的马车车厢密不透风。根本窥不着大唐皇帝哪怕一丝的龙颜。

包的这么严实,这就是所谓的,体察明清,与民同乐!?

我心里竟突然萌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却又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

这花香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如此浓烈!?


突然,巡游队伍竟一下子不再整齐,武士们笔直的身影甚至整个欢庆场面突然歪三斜扭起来。然后是整个世界,成了掉入水池的一幅画,一层一层,斑斓混沌开去。

这花香!竟然……竟然有毒!

在最后一眼模糊的视野里,突然燃起的冰冷刀光,烧尽柔美的春色。漫天的杀气,如钱塘江的潮水,血红的潮水,汹涌的席卷了整个视野。无数个声音,无数个被迅速剥夺气力的声音,虚弱的喊着救命。

头顶传来燕雀破空的惊鸣,它们叫着“杀杀杀!”

有人,有人要行刺皇帝!

这是我意识里最后的声音。

---

朦朦胧胧,月光下的桃林一片迷离,一朵接一朵粉色的花,落进月的阴影里,成了彻彻底底的黑色,一朵接一朵死亡的花朵,冰冷而恐惧。而地面也不再是缤纷着野花的翠绿草地,而成了一片泥泞,黏着。沼泽般生长,蔓延。

那把古琴仍旧弹奏着,弹奏着凌乱的曲调。如一个酒鬼的醉语,乱鸣。

“天羽哥哥,快来呀!”

飞儿的笑语,却如一只看不见的蝴蝶,捉迷藏似的闪现在这片月下桃林。

“飞儿,飞儿!”

我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冰冷的湿漉漉的桃林里,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的艰难寻觅着那个声音。

直到我看见一棵桃树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那棵桃树,万花凋敝。残缺的枝丫刺向夜空,做着无声的呐喊。

是她发出的声音吗?飞儿穿了一身黑披风?

我警惕的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于是那人缓缓的转过头来。

那竟然是一张死人般毫无血色的脸,右眼下的那颗黑痣,如月光下的梦魇。

---

“啊!”

的一声,我一下子直挺挺的坐起来,后背大汗淋漓。白色的里衣紧紧贴在背后。

我不是穿着小二的粗布衣服吗?什么时候成了富人家的里衣?

这里又是哪?我打量着身子下的这张大床,还有这间明亮的内室。

雕栏的红木大床,窗明几净的厢房,成套的红木家具上是金玉古董等名贵摆件。窗外大大的花园亭台,飘来阵阵花香鸟语。

这里怎么是我原来的家?怎么是我爹爹当官时的江南齐府。

我回到过去了!?不!不可能!所以我一定还是在做梦?从一个噩梦掉进另一场梦境!?


“恭喜!恭喜啊!齐大人不仅官复原职,又立此大功,哥几个就等着喝您升官发财的喜酒了!”

“哪里,哪里!这都是万岁爷的锦囊妙计。身为臣子的,哪敢贪功!”

父亲的声音,从正堂外隐约传来。

一个暗粉色的苗条身影出现在门外。

“少爷,您终于醒了?”然后又带着兴奋,赶紧跑了出去。边跑边喊。

“老爷,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是小翠,父亲的仆僮。

这不是梦!?我拍了拍脑袋,依旧晕乎乎的。

---

“我的好孩子,你可算醒了,为了爹爹,为了大唐,苦了你了,整整昏睡了四天,那帮反贼下药可真狠!”

直到父亲大步流星的穿堂而过,亲手把我扶起身,我才看见父亲喜悦的脸上,又爬上了好几根皱纹。我的脑子一下子便清醒了。却一下子觉得怀中空唠唠的。

“反贼!?什么反贼?爹,您不是就因为被猜疑谋反,入狱了吗?”

我喝过小翠递过来的参汤。逐渐有了精神。被她扶着坐到了床边。

“呵,不过是些前朝留下来的余孽,至于我的入狱嘛……不过是陛下和我定下的苦肉反间计,为了消除他们的猜疑,合伙演了出戏而已。呵呵!”坐在藤椅上的父亲抿了一口茶,笑道。

“再说,爹要是真谋反了,陛下会让我儿子安安稳稳的去花月楼当小二吗?要不是演了这出戏,爹插进他们内部的眼线又怎能打听到他们弑君谋反的具体计划。”

“所以,爹的突然入狱,还有我经朋友介绍进花月楼当伙计。都是您和陛下计划的一部分……”我惊得目瞪口呆。

父亲略微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可为什么?”我仍百思不解。“区区一个店小二能帮你们做什么?”

“哈哈!关键是让你成为花月楼的店小二。”父亲干脆放下茶杯,慈眉善目间反射着胜利者的光辉。

“只因为迎香阁是反贼们的联络点和物资库,我们负责监视那里的眼线却从未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员出入。所以只能从和迎香阁不断有生意往来的花月楼下手。”

“所以花月楼最近经常丢的胭脂,都是你们派人打扮成嫖客,去偷的?”

父亲的笑容里夹进了一丝难言的苦笑。点头默认。

“可他们为啥杀了自己家的小二?”

那一天地上的鲜血仍旧历历在目。

“起内讧了呗!刺杀皇帝的计划直接把店老板给吓得临阵逃脱了。店小二就成了替死鬼。”

“可我什么也没做啊!?”我反倒更糊涂了。

父亲却正视我的眼睛。严肃又不乏诙谐的回答。

“不!你已经做的够多,够好了!!其实,正是我给你的那块玉,才让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你的任务。要知道,间谍行动中,毫不知情才是最好的伪装。更何况,他们显然并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儿子。否则在你第一次踏进迎香阁的时候,他们就提防你了。”

“玉!?”我这才发觉我怀里的那块玉不见了。

却被父亲从自己怀里掏了出来。一掏就是两块。

两块一模一样的,都在嗡嗡震动的玉。

“这叫连心子母玉,两块玉在十丈的距离内,就会同时发生共振。”父亲慢悠悠的解释道。

“我们就是通过你怀里的那块玉,远距离锁定了劫走你的那辆马车,进而终于发现了反贼们藏起来的秘密船坞。接下来找到他们的老巢,便是顺水推舟的事了。”

“船坞,老巢!?”一个霹雳,我全身为之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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