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陈枫和何所思出了公园。他们搭了游2路公交车到山脚，找了家手擀面馆坐下。

　　直到大碗冒着热气的汤碗端在他们面前，何所思这才把帽子摘了下来。

　　他的脸红的滴血。

　　陈枫从消毒柜里拿了两双筷子和勺子，递给何所思的时候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担心道：“怎么这么烫？”

　　何所思吓得往后一仰，等陈枫收回手后才坐直身子，手忙脚乱的把抓在一只手里的筷子和勺子分开。

　　“帽子，捂的。”何所思握着筷子的双手搓了搓脸，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脸部迅速降温。

　　“别揉了，吃饭。”陈枫无奈的笑道，“冻傻了吧，吃点热的。”

　　何所思点了份菠菜大骨宽面，嫩绿色的手擀宽面隐在奶白色的大骨汤里，上面撒上黄色的榨菜丁和花生米，最后还盖了一撮绿油油的香菜。

　　闻着很香，看着也很有食欲——如果没有最上面那一撮的话。

　　何所思抽了张纸铺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把那撮香菜从自己的碗里夹了出来放在纸上。

　　“你不吃香菜？”陈枫问道。

　　何所思摇头反问：“你，你吃？”

　　陈枫点点头：“香菜那么好吃。”

　　香菜是个神奇的东西，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不喜欢的人特别不喜欢。

　　“是不是因为香菜有股味道？”陈枫问。

　　何所思非常认同地“嗯”了一声。

　　“那你是不是也不喜欢吃香菇芹菜胡萝卜？”陈枫又问。

　　“芹菜还是吃，吃一点的。”何所思说。

　　“跟我妈一样，你们两个肯定能合得来。”陈枫吸了一大口面条，嚼了几下咽下肚，“她也不吃这些东西，但是我跟我爸什么都吃，不挑食。”

　　何所思木纳的“哦”了一声，整个人沉浸在“和陈枫妈妈合得来”这句话里，有些走神。

　　吃完饭，两个人也不着急去哪，就顺着马路缓缓地走着。

　　陈枫一只胳膊环着何所思的肩膀，像平常搭着罗阳一样走着。

　　不过搭着搭着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如果身边的人罗阳的话，陈枫一般是勾着他的脖子，就跟打劫要人命一样。他俩个子差不多高，这个动作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胳膊就会被罗阳给扔一边去让他滚。

　　可是何所思个子矮，他的手直接就握住了他的肩头。

　　何所思肩膀窄，骨架又小，半个肩膀陈枫一个大手就握住了，这样不像架着自己兄弟，反倒是…

　　对面走过来一对小情侣，和他们姿势相同。

　　陈枫有些别扭地把手放下来。

　　何所思抬头，正好看见擦肩而过的情侣，像是知道了什么，重新又把脑袋耷拉回去。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之中。

　　陈枫以前和林朔出来，大多去酒吧或者ktv，和罗阳出来大多去网吧、游戏厅，和王睿出来基本去超市、步行街，这会儿和何所思出来，应该去哪儿？

　　正想着，路边出现了一家新华书店。

　　bingo！

　　陈枫脑子里亮了个小灯泡。

　　“我们去书店看看吧。”陈枫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二层新华书店。

　　何所思顺着陈枫的手看过去，笑着点点头。

　　何所思喜欢看书，什么类型的都有涉及。不过他偏爱刑侦探案，何清不太喜欢让他看这类书籍，他就渐渐少看了。

　　“你知道，这本书，最，最，最恐怖的一句是什么吗？”

　　何所思站在贴着悬疑推理提示牌的书架前，手上拿了一本书，压低了声音问陈枫。

　　陈枫接过他手上的书，漆黑的封面上印着一朵白色的花，显得诡异阴暗。书的中上方印着三个白色的黑体大字——《十宗罪》。

　　“没想到你会看这种书。”陈枫随意翻了翻书本，“哪一句？我没看过。”

　　何所思站在陈枫的对面，就着陈枫的手，把书翻到第一页：“本故事，由真实事件，改，改编。”

　　陈枫笑了出来。

　　从某个角度来说的确是最恐怖的。

　　“这本书好看吗？”陈枫问。

　　“还，还行，挺吓人的。”何所思说。

　　陈枫把书重新合起来，看到书名后还有个数字3。

　　“这是第三部吗？一共有几部？”

　　“六，六部。”何所思说，“我只看过前两部，我妈，不让，不让我看这些。”

　　“看不完不急吗？”陈枫伸手把书架上的其他几部取下来，抱在怀里还不轻。

　　“小案子，看完就没了。”何所思从陈枫怀里拿出几本来，“你要买吗？”

　　“昂。”陈枫点点头，“我喜欢看吓人的。”

　　“不仅吓人，还，还血腥暴力变态恶心。”何所思这一串形容词说的贼六，把陈枫都给逗笑了。

　　“你这评价很高啊。”陈枫乐呵呵道，“这书喜剧悲剧？男女主最后在一起了吗？”

　　何所思顿了一下：“不知道。”

　　“哦对，你没看完。”陈枫若有所思道。

　　“不是。”何所思解释道，“这本书，感情线很淡，不过，有个女主角，她，她也不知道和，和谁在一起了。”

　　“怎么说？还有男一男二男三男四？”陈枫问。

　　“两个，一个很，很man，一个很可爱。”何所思说。

　　本来陈枫觉得可爱这个词不应该用在男生身上，可是他看着眼前眨巴着眼睛的何所思，突然觉得可爱这个词也可以形容男生。

　　何所思就是个小可爱。

　　“哎，如果是你，你选那一个？”陈枫抱着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何所思。

　　何所思没想到陈枫会这么问，他低下头，嗯嗯啊啊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还真认真地想了？”陈枫弯腰去看何所思垂下去的脸，笑道，“我就随便问问。”

　　何所思偏头躲过，把书挡在自己的脸边阻隔了视线。

　　他刚才是在认真想，不过想得不是选哪一个，他想的是陈枫更偏向于哪一个。

　　没熟悉陈枫之前他觉得陈枫挺man的，可是熟悉之后又觉得这人私下里很可爱。

　　嗯，低头歪着脑袋看他的样子也很可爱。

　　“回魂了！”陈枫大手在何所思面前虚空一抓，把何所思吓了一跳，“你又不是女的，哪个都选不了，别想了。”

　　“呃…”何所思抿了抿唇，心道的确是这样。

　　不过陈枫明知道自己选不了还问什么问！好在自己没有回答，不然那可丢死人了。

　　何所思有些不太高兴地伸手拨了拨自己额前的刘海，嘴巴一撅转身跑去另一面书架前去了。

　　“哎，你这是害羞吗？小孩儿还真容易害羞。”陈枫乐呵呵的凑上去，嬉皮笑脸，“没谈过恋爱吧。”

　　这话把何所思吓了一跳，他往旁边趔趄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没说话。

　　陈枫被何所思这反应给逗乐了。

　　“你这，小害羞？”陈枫凑过去，笑嘻嘻道，“我又没问你什么，你就这样了？”

　　何所思一阵小碎步和陈枫拉开几米远：“买，买，买，买…”

　　“买买买，买啥？”陈枫问。

　　“买完，走。”何所思把手上的书端自己脸上，大步就往收银台那边走去。

　　陈枫笑着跟上去：“你不看看别的书了？”

　　“一共二百三十三，有会员卡吗？”收银员小姐姐问道。

　　陈枫还没开口，就听身边的何所思道：“有，我报，报手机号，188…”

　　付完款，陈枫抱着六本书走到读者区，挑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

　　何所思坐在他旁边，看陈枫拿起放在最上面一本书上的小票，一边看一边说道：“八八折，以后我买书报你手机号了？”

　　何所思没有想象中立刻答应，他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是，我妈，的手机号。”

　　“阿姨的号码啊。”陈枫看何所思轻轻蹙着眉，就没有继续再追问号码，“那算了，下次我进书店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后了。”

　　“我，我报给你，你记着。”何所思把一条搭在桌子上，微微侧过身，像是有些着急，怕陈枫不要号码了。

　　陈枫“噢”了一声，掏出手机，把何清的号码记下来了。

　　“只能在省内，用。”何所思说。

　　“我也不出省…”陈枫刚说完，瞬间打脸，“我过年得出省。”

　　“出，出省啊？”何所思脸上带了些迷茫。

　　“去我爷爷家过年啊。”陈枫说，“大年初一去爷爷家，大年初二去姥爷家，大年初三回自己家。”

　　“很，很远吗？”何所思问。

　　“也不算远，开车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主要是过年堵车会很烦。”陈枫把书表面的塑料保护皮撕了，随手翻了翻，“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你呢，有什么安排？”

　　“我…我也去，亲戚家。”何所思声音很小，他将放在桌子上的胳膊拿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交缠在桌子下面的手指

　　“一到过年我那些狐朋狗友都从四面八方回来了。”陈枫注意力都在手上的书，没注意到身边何所思的低落。他轻笑了一声，继续道，“到时候人多热闹，一起出来玩啊。”

　　何所思没想到陈枫会算上自己，猝不及防被这么提到，惊得他坐直了身子连忙答应：“哦，好。”

　　陈枫一手托腮，歪过脑袋看他。

　　何所思没敢看陈枫的眼睛，他肩膀重新塌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

　　巴掌大的小脸隐在微卷的发里，何所思轻轻抿着唇，像个警惕兮兮的小动物，时不时偷瞄一眼陈枫。

　　“小怂包。”陈枫伸手勾住何所思的脖子把人进怀里，另一只手附上他的脑袋一通乱揉，笑道，“要看我就好好看嘛，不要钱，随便看。”

　　陈枫的脸如果真的要钱才能看，那何所思估计能眼都不眨一口气看个百十块钱的。

　　我花了钱了，我看就看了！

　　可是看陈枫又不要花钱。

　　不要钱他就不好意思看了。

　　“看，看书。”何所思缩着脑袋，悄咪咪地拿过一本书。

　　陈枫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但是如果他想看，还是能看得下去的。

　　《十宗罪》貌似很合他胃口，他翘个二郎腿，就这么安静地低头看着书。

　　何所思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陈枫，小眼神胡乱飘着，最后还是落在了书上。

　　他小声呼了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活蹦乱跳的小心脏，轻轻翻了一页纸张。

　　很久很久之后，两人手拉手再次溜达到新华书店的时候，陈枫才坦然承认那天是自己第一次坐了这么久去看一本书。

　　晚上七点多何所思回到家，手里还抱着陈枫的六本书。

　　“咦？我以为你晚饭不在家里吃了呢。”何清端了一碗小汤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买的什么东西。”

　　“书。”何所思换了鞋子，怕何清不高兴他带闲书回来看，快步走到自己房间里，“朋友买的，先，先放我这。”

　　何清“哦”了一声：“晚上吃过了吗？”

　　何所思把书放在书桌的最角落里：“还，还没。”

　　“锅里还有点汤圆，自己去盛。”何清说。

　　“哦，好。”何所思坐在凳子上，一边应着一边把隐形眼镜取出来，框架眼镜回到鼻梁上时他像是松了口气，然后伸手把自己蓬松的头发扯了扯。

　　陈枫原本是要带他去吃一家很好吃的烤肉的。两人在去的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硬是拉着陈枫去喝酒。何所思怕自己耽误事就没跟上去，非常贴心的一个人回家了。

　　“欠你一顿饭，改明儿再约。”陈枫把何所思送上公交，顺手把自己的书也递到了他的手里，“我带着不方便，下次请你吃饭的时候再带给我。”

　　一顿饭换下次见面的时间，不亏。

　　这么一想，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情也变得不是那么凄惨，何所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给自己盛了一碗芝麻馅的汤圆，坐在何清身边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二月初，年味越来越浓，何所思半夜被噼里啪啦的炮声惊醒，第二天听何清说才知道今天是小年。

　　“今年你小姨家里有事回老家去了，你跟他们一起吗？”何清问。

　　何所思摇摇头。

　　“那你就一个人在家了？”何清有点儿不放心，“要不跟妈妈…”

　　“不去。”何所思还没等何清说完，直接秒拒。

　　何清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小：“好歹是你姥爷…”

　　何所思没再接话，自己走进房间。

　　在他的记忆里，他就见过那个高大的男人一面。

　　“还敢把野种带回来？给我滚！”

　　礼品盒洒了一地，仅仅只有七岁的何所思被这个震怒中的男人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只留下痛哭着的何清一下又一下的敲着不会打开的门。

　　具体细节何所思记不起来了。

　　之后几年里何所思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只有何清的妈妈，也就是他所谓的外婆曾经悄悄来过家里，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哭。末了还给他塞了个红包，何所思拆都没拆，转手全都给何清了。

　　亲戚就剩下一个小姨还有来往，听说也不是亲的小姨。但是每年除夕，何清都会回家，而何所思就会去她家跨年。

　　小姨家里有个姐姐，比何所思大上了三四岁，现在正在念大学。前些日子何所思和陈枫一起出去玩的衣服还是她带着买的。

　　何所思拿起手机，点开了和表姐的对话框。

　　【叔叔和小姨今年回老家？】

　　对方应该正在玩手机，立刻显示在输入中，几秒后信息发过来。

　　【是啊，我爷爷病了，今年过年姑姑叔叔都回去。】

　　还没等何所思说什么，表姐又快速地发过来一条。

　　【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回去，我老家可好玩了，我带你爬那边的小山。】

　　何所思有些低落。

　　就算表姐愿意带他回去，可是到底是别人的老家，别人的家人，他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

　　【不用了，太麻烦了，回去替我向爷爷问好，希望他身体健康。】

　　【不麻烦，我爸开车，一会儿就到了。】

　　何所思揉了揉鼻子，抬眼就看到了桌子上陈枫的一摞书。

　　【没关系，过年我去朋友家里。】

　　【哪个朋友？】

　　【高中同学。】

　　临近除夕，何所思也这么跟何清说了。

　　“高中同学？就是那个带你爬山的？”何清躺在沙发上，随口问道。

　　何所思坐在她的身边剥着杏仁，心虚地点点头：“我跟他，关，关系好，没事。”

　　何清笑着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我只是有点儿惊讶，不过也很高兴，我的宝贝有个朋友了。”

　　何所思抿唇笑开了：“他人很好。”

　　“行，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回来了请他吃饭。”何清说。

　　“不，不用了吧。”何所思急忙道，“跟小学生，交代，交代行程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学生。”何清说。

　　何所思把剥好的杏仁果放在手心递给何清：“我高中了。”

　　何清只拿了一个过来：“好好好，高中了。”

　　腊月三十一大早，天还没有亮。

　　何所思帮何清把早就整理好的礼品烟酒拎去地下车库，然后挥手目送她消失在转弯处。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桌子上早饭的碗筷还没有刷。

　　何所思任劳任怨地把碗刷了，回房间指着桌子上的六本书愤愤道：“陈枫是，是不是，不要你们了？！”

　　自从上次分开后，何所思等陈枫那顿烤肉等到了现在，连个音都没有。

　　何所思生气地一巴掌拍在最上边的那本书上。

　　“大，大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