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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逆火
Maan Coffee的二楼可以吸烟,赵六安坐在那里,透过茶色玻璃望向楼下。傍晚街道两侧炫彩的霓虹灯开始闪烁,散发着绚丽而诱人的光亮,街道上人不是很多,在灯光的映照下,路面上投下扭曲而模糊的身影。这样的傍晚,总能窥见人的不安和脆弱。
他有点恍惚,他已不在附近居住,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这里,并且还能坐在咖啡馆的二楼向外观望。
“你,还是不吸烟吗?”赵六安没有答复,只是摇了摇头。有时候人的动作很微妙,就像他刚刚的摇头,在印度、斯里兰卡、尼泊尔、保加利亚等国家,摇头是肯定的意思。而在中国,摇头表示否定,那他又否定什么呢?如果是否定吸烟这个行为,那他就是不吸烟;如果是否定“还是不吸烟吗?”这句话,那他就是吸烟。或许他摇头只是表示对现在坐在这里的不可思议。其实他始终拒绝与烟草为伴的这种愉悦。
“你,还好吗?”卡座对面飘过来悠悠的声音,同样飘过来的还有feelmore香水独有的香味,让男人迷离。
赵六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过下意识地将衬衣的衣领往上提了提,想遮挡住脖颈右侧那两道并不明显的划痕。人有时候下意识的动作会暴露自己。欲盖弥彰,对方轻易就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赵六安挺直了身子靠向卡座靠背,这样离对方似乎又远了些,好像更能有效地抵御这种香味。他想说点什么,却又没什么可说的。
赵六安和对面的人都沉默不语,仿佛都在回忆。也许赵六安清楚,一旦打开了话题,他们的问题会黏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重量和不同的感受——伤害、悔意、痛惜、失望,蔑视。所有的这些情绪会代替他们此时所处的无语。他甚至觉得,没有任何情绪或者感受才是现在最真实的自己,就像面前刚刚沉入方糖的咖啡,没有任何涟漪。时间已经淡化了带有浓度的所有记忆。
终于,还是香水那个方向说话了,“八年了,你,还恨我吗?”好像赵六安以前恨过她似的。
“恨你?”赵六安终于说话了。他望向卡座对面,对方精美的妆容,皮肤光滑紧致,透过朦胧的灯光,更显得妩媚动人。“你觉得我会是恨你?!”他努力从记忆中翻找关于恨她的信息,可惜没有找到,只是此时对方的香水味更加难以抗拒。
对方名叫柳惠,八年前他们认识,算是赵六安的前女友吧。
赵六安,来自农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对外经贸单位工作。当时的单位已属于体制内的夕阳,收入微薄,没有住房,唯一栖身之处就是单位临时提供的单身宿舍。宿舍内设施简陋,只有他和两张单人床、一张仅能容下他单薄的身体,另一张床上则堆满了他珍爱的书藏。两张床中间还有一个简陋的写字桌、一只台灯和一把椅子,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个盆架,摆放着简单的洗漱用品。仅此这些,也算是标配。
他和柳惠认识是个偶然,是赵六安去柳惠单位取给外商样品时认识的。本来只是业务上的正常交往,当时聊得还算投机。他们都很诧异,他们竟然是同一所大学同一年毕业,又都是住在学校同一片宿舍区,前后只隔着一栋楼,那几年竟没有一次在学校见过。去食堂就餐、打水、校园散步或是上晚自习,他们有着共同认识的人,但哪怕只是一次迎面遇见,一次擦肩而过,或是回眸的一瞬都没有发现到彼此的存在。他们甚至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做着同一件事,却就是没有任何交集,仿佛他们不是来自同一个世界。
既然是校友,那共同的话题就多了。他们聊起在学校那几年里的美好时光,聊到哪个食堂饭菜做得不错?聊到宿管阿姨怎样阻挠男生踏进女生宿舍,只能远远站在楼下仰望着楼上的窗口此起彼伏地呼唤楼上的房间号“303,205,406”,像是一组组摩斯电码,传递着心上人的浓情蜜意。
他俩聊得开心,从学校聊到工作,从日中聊到日落,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过两天,赵六安找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约好柳惠下班时见面,见面的时间是傍晚,他们都心照不宣,就这样交往着。柳惠喜欢赵六安幽默的谈吐,知识的渊博。赵六安将心爱的书捧于她看,这是他最宝贵的、也是唯一的财富。他觉得他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但又好像有些不真实,他总觉得她若即若离,飘忽不定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将近傍晚,赵六安约柳惠见面,电话里告诉她,今天是他们整整认识一百天。电话那头沉默了,沉默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电话这头的赵六安等来了却是一个平静且无情的声音,“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 赵六安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是那么执着地喜欢一个人,他们有着共同的生活背景,有着共同的话题,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电话那头仍是很长的沉默后才说:“我以前就有男朋友,他也正想找你谈谈,如果你愿意的话,半个小时后见面。”赵六安心里懵乱如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感情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既然雄竞的战斗不可避免,赵六安已经想好,见面后给对方一顿痛打,拽上柳惠就跑,为了得到一份固定的情感做什么都值得。
赵六安想得太天真了!
见面后,赵六安有些失望,对方的男子矬粗短胖,冬日里厚厚的衣服也难掩鼓胀的肚腩,甚至说有些油腻、邋遢也不为过,本来剑拔弩张的架势一下松懈了不少。肥肚腩将柳惠支开到十几步开外,然后走向赵六安,身体前躬,脸上堆着笑,像是要上前跟赵六安握手打招呼,全然没有一副战斗的样子。
赵六安侧了侧身,闪避开对方那一双肥手,说道:“你想找我谈什么,说吧!"
对方尴尬地缩回了手,悻悻地说:“其实咱们两个不是敌人,应该算是难友吧。”
“怎么这么说?!”赵六安嘴上说,心里却想:共同争夺一个女人,难道我们不是敌人吗?不是敌人倒也罢了,肯定不是朋友。
肥肚腩像是要卖关子,避开这个话题,向着远处那个孤零零站着的女人努努嘴,对赵六安说,“她都跟你说了吗?”
“她要跟我说什么?”赵六安不解地问。
“看来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这个坏女人!”
赵六安凝视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男人,目光里透着坚硬和正直,示意他不要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尤其他现在说的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你别介意我这么说哈,”肥肚腩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她跟我堕过胎,你不知道吧?”
“她没跟我说过这些,”赵六安愣在那里,有些惊诧,迟疑了片刻,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如果要我说真话,我不太介意她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也都可能在过去犯下这样或那样的错误。或者更明确地说,我在意她的将来。”赵六安下定决心接受这个已经发生的棘手的问题。
“她还真了解你啊,她说你人正直会接受她,看来还真没错!”肥肚腩咂了咂嘴,晃了晃肥肥的脑袋,像是在佩服赵六安的勇气,又像是想到自己,如果换做是他,他绝对做不到。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咱们不是敌人,是难友吗?”肥肚腩这次没有停下来卖关子,一直接着说,“你跟她是一个学校,对吧?从相貌到学历你俩倒是很般配。” 肥肚腩知道得还真不少。
“她在学校时就谈过一个男朋友,也为他堕过胎,”肥肚腩幽幽地说,“这消息绝对可靠!”
“那又怎样,那也是她的过去。谁还没有过去呢?”赵六安仍倔强地坚持。
“对,对,那也是她的过去,但这对于我,我过不去!”肥肚腩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愤愤地说,“她看上的是我家的条件和背景,我家有房,而且是两套。我父亲在职能部门,我的工作就是我父亲安排的,她希望我父亲给她也安排一个更好一点的工作。”
肥肚腩接着说,“我有自知之明,虽然我学历没有你们高。但是我看不起的就是她这一点,她太现实和势利,所以我后来就不怎么跟她来往了,她也就有了跟你交往的机会。”肥肚腩趾高气昂,现在的样子就像看着别人正啃自己吃剩的西瓜皮,赵六安感到无比地恶心。
“现在是这样,情况对于她就不同了。给你举个例子吧,就比如我正守着一堆烂白菜,本来要丢弃的东西,有人过来非要出高价买走,我就不舍得了,觉得它会值更高的价钱。”肥肚腩凑近赵六安,呲着满嘴烟熏的黄牙,透着一脸淫邪,贱笑着说道,“不如这样,你和我都不要这颗白菜,让它烂了得了。”
赵六安厌恶地把头扭向远处女人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肥猪头啃白菜的样子,顿时觉得更加恶心。他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尽快离开面前这个肮脏的男人,一分钟都不停留。但他不甘心远处那个可怜的女人就像肥肚腩说的那样,如果这不是事实,他要带上那个女人远离这坨垃圾,离得越远越好。他现在要当面质问她。
“你以为感情就是做生意,就像烂白菜,说丢掉就随意丢掉吗?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不相信她是这种女人!”赵六安背对着那个内心丑陋阴暗的肥肚腩,向远处十几步外的那个孤零零的女人走去。
“我敢说,她一定不会跟你走,并且我也把话放在这儿,即便她留下来跟我,早晚我也会不要她,一个破烂货!”肥肚腩冲着赵六安背后说道,并确信只有赵六安能听到这句话。
赵六安走到那个曾经让他心心念的女人面前,刚要开口,那个女人说话了:“他说的都是真的,所有的话都是真的!”像是她早已知道他们之间谈话的内容。
赵六安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他望了望夕阳的方向,西边开始出现一片红晕。仿佛这里就是一个庄严的法庭,他现在就是法官,有青天白日作证,但他不知所措,“你爱那个男人!?”
“不爱,”可怜的女人脸上淌着泪水,声音有些哽咽,拼命地摇着头,“绝对不爱!”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就像他跟你说的那样,”女人泪眼涟涟,“你正直善良,凭我的直觉,我敢肯定,你能接受我的过去。”
“对,那只是你的过去,我不在乎,我能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赵六安目光真诚,那是他用心在说话。
“但是,我在乎,”女人停住了泪水,似乎从刚才的忧伤遗憾中挣脱出来,“我在乎你没有的东西,你没有房子,但是他有,他和他的家庭能给我安稳的生活。我需要这些,比任何人都需要,仅这些,就是你现在给予不了的!”
“我以后也能给你稳定的生活,房子比你想象得还要多,还要大。请你相信我,我会让你成为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赵六安言语激动,这是他发自内心深处的最强音。本来他对于未来早已规划好并为此一直在努力实施,但在此时,他不便说出,他向来都是这样,没有把握的事从不预先夸下海口。现在,他要的就是对方对自己的信任,哪怕就那么一点点,都会让他刚说的话不再苍白无力。
“我相信你终会让我成为你认为的最最幸福的人,”她语气坚定且无情,“我相信!一年、两年或三年,五年,但我等不了那么久,再说,那也只是你认为的幸福,就像你的这本书,你的故事里没有我想要演的角色,所以还给你!”
说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事先就准备好的书,好像这个结局是她和肥肚腩早已预先演练好似的,只等赵六安来收尾。
那本书是赵六安借给她的《平凡的世界》,是赵六安一直珍藏的最爱。
但赵六安还是不甘心,他不希望自己认识的女孩会是这么现实,竭尽全力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跟我说了,他不喜欢你,他最终还是要跟你分手。”
“我知道,哪怕你认为我就是低俗或是卑劣,我的行为或许会唤起别人心中的蔑视和羞辱。但是,至少我清楚我需要什么,至少他现在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可悲的女人近乎绝情,她的自尊已被自己消耗殆尽,她在赵六安心中的美好荡然无存。
赵六安捧着他心爱的书,用手轻轻在封面上摩挲,才离开自己几日,书已被折磨得片体鳞伤。一本完整的书竟硬生生从中间的装订线撕成两半,让本就平凡的世界又添了更多的幽怨。赵六安痛恨毁书的人,书对于他来说,就是自己的生命。
“对不起,这本书是他跟我吵架时撕扯坏的,”女人幽幽地说,“他不喜欢我看书,更不喜欢我有你的东西。”
赵六安默默地将书搂抱在怀中,慢慢俯下身,蹲在地上,他的身体已不能支撑起他那颗受伤的心,空气在冰冷中凝结颤抖,夕阳的余晖即将抹去,他的心就像这本书一样,仿似被什么庞然大物撕裂,他能听到太阳坠落到大地时发出的碰撞声。
那是一地的心碎,赵六安就这样蹲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离开他这具清瘦的躯体。
时间啊!是不是你也畏惧前面的风雨,你也不愿与六安同行?你能不能再走快些?将定格在这一刻的寒冷赶紧驱散。
可怜可悲的女人跟那个龌龊的男人站到了一起,脸上的表情个中不同。
六安缓缓站起身,他想尽快离开这一对让人恶心的男女。他们是来自魔域里的鬼火,有着邪恶扭曲的灵魂,而他只是凡间稚弱的生灵,终究不是一个世界。他仰起头望向天空,天空阴沉沉,天空霾重重,仿如他现在的心一样沉重。他把生活交予他所有励志的词语都凑到了一起,励志的话很多,它们就是那小小的炭火,能为他带来些许暖意。然而不幸的是,词语无法抵御寒冷的风,寒风照样钻进衣服,钻入体内,就像冰一样冷,比这还冷的是那颗受伤的心灵。他忽然觉得世间所有的东西都在嘲弄自己,没有人再像他这么傻,这样痴,这样执着地去相信一个人。他原本想象着自己能像救世主一样去拯救别人的灵魂,自己却被别人错位的情感丢弃到冰冷之中,这就是一个笑话。唯美的爱情,只是一个传说,对于他就是一个奢望,永远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他曾有一颗跃跃欲试的心是关于他的职业,甚至说是事业也行。他已梳理好翎羽,只待风起时,振翅向高空,只因这次感情的纠葛让他受挫搁浅。他知晓了现实是多么的骨感,好像现实比他心爱的书籍或是向往的爱情更重要。
他又回到以前的状态,就像缩在硬壳里冬眠的老龟,他要等伤口好些再动。
(二)清流
透过窗外薄薄的晨雾,赵六安从单位的六楼,望向从街对面的天空悄悄涌来的三月份,他已经感受到,这些日子永远都不会结束,只有他的词语、气力、热情终将会消磨殆尽。这个沉寂的星期二跟另一个沉寂的星期二没有什么两样,然而为了有所期待的星期三所付出的代价竟如此相同。他重又走在探寻的路上,时刻做好准备,准备迎接那不可知的下一日。
北方不太北的地方,在三月,还是稍稍有些冷。不过已有粉红色的桃花竞相扬起春情的花粉,悄悄落在城市里,叫人蠢蠢欲动。这一点寒冷永远阻止不了女孩子们追求美好的热情,她们的裙角已在风中飞扬,女孩们很漂亮,漂亮是因为快乐,快乐则是因为她们要去会见在城墙边等候的男友。他们蛰伏了一冬,现在就像辛勤飞舞的一对对蜜蜂,尽情享受春天带给他们的甜蜜柔情。
赵六安的单位组织了一场联谊会,就在这桃花盛开、青春飞扬的城市当中。目的就是让那些孤男单女们相互认识,让漂泊驿动的心回到停泊的港湾,让他们彼此找到属于自己的心动。赵六安也被强拉硬拽地加入到其中。
其实他根本不想参加这次联谊,他的爱已死,他的心已空,他不再相信唯美的爱情再次发生。
赵六安无心留恋于这样的场景,他悄悄退到联谊会门口。厚重的两扇大门上镶嵌着半透明磨砂的玻璃,透过玻璃能隐约看到外面的光影,门的两侧分别是两对黝黑的对开弹簧合页,随着门的开合,合页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声音会随着门的摆荡逐渐减弱,最终无声。赵六安推开一道门缝,闪了出去。他站在露台的空地向远处眺望。他所在的楼不是很高,前些年还能凸显在附近的楼群里,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生长得太快,这座楼已经完全湮没在城市之中。
忧郁忧伤的人一定是经历了岁月的洗礼,眼神中蕴藏着无尽的思考和深邃,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神秘和成熟,更是一个迷人的故事,总会有好奇的人愿意去聆听。
他悄然离开会场的动作虽然不大,但会场始终有个人留意着他的举动。
她一直在一旁关注着赵六安忧郁的神情。 这个人靓丽的身姿已成为联谊会的一道美丽风景,她是赵六安财务科同事的闺蜜,名字叫做吴桐。
舒缓的音乐声已然响起,男士们纷纷起身奔向自己心仪的女生,也有俊俏的后生走向吴桐。
吴桐心思已不在会场,赶紧拽着她的闺蜜躲到角落,指着门口刚出去的那个消瘦高大的身影,音乐的分贝只能让她们在耳边低语,“刚出去的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是你们单位的吗?”
“他呀,叫赵六安,”她闺蜜望了望门外隐约辨识的身影,唠叨着,“他可跟别人不一样。据说他刚刚失恋,伤心得要命,现在整个人冰冷得不行。平时就爱看点闲书也就算了,最主要是不务正业。他在公司业务部,放着好好的业务不做,有事没事就去我们财务部泡着,总是问这问那,甚至连我们财务部老科长也缠着不放过,好像我们财务跟业务有什么联系似的。我奉劝你,你最好还是别打他的主意,我们这还有比他还要帅气的小伙子哩。”
吴桐有心没心地听着她同学的絮叨,眼睛却一直望向门外。
有时候人的想法真是奇怪。有些人离你很近,近到伸手可触,但又是那么遥不可及,遥远到来自不同的世界;可有些人却又不顾一切奔向你,她觉得那是老天对她的恩赐,好像是冥冥之中就已注定。生活有时候太过冷酷,生活有时候却又如此多情,这就是大千世界里的百态众生。
“现在不听你说了,回头你再跟我讲哈......”吴桐说着也闪身到了门外,将她闺蜜的“你可要慎重,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这句话和嘈杂的音乐留在了门里。
空气和心绪一下宁静下来,她走到深沉的男子跟前。
“你好,赵六安!”
门的开合释放出少量嘈杂的音乐和清脆柔和的女声,赵六安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透过黑边的眼镜,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漂亮女孩。他并没有转身,手还一直握着露台边沿的栏杆。
“我,不认识你啊。”赵六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要是有表情也是那一丝丝淡淡的忧伤。扭回头,仍旧盯着他的远方。
“我叫吴桐,是你同事的同学,”吴桐执着地伸出她的纤纤细手,“这不就认识了嘛!不介意交个朋友吧?”仿佛她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欢乐,空气中弥漫着她的快乐。
“你好。”赵六安扭过身来,有些犹豫,但还是不能失了应有的礼貌,伸出右手轻轻握了握吴桐的四指关节,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不进去跳舞呀?”吴桐问道。
“我......不喜欢这种热闹,想出来安静一会儿。”
“嗯,我也是不太喜欢这种气氛,”空气中依旧飞扬着她的快乐,虽然她表达的不是积极的情绪。“哇,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
“嗯,外面的空气新鲜。”赵六安重复着女孩的话,没有想要再进一步聊下去的意思。
“哦,好像我打扰到你了吧?”
“没有啊,没有打扰到我。”赵六安依旧头也不回地望着远方,好像远处存放着他所有的东西。
“哦,我有些事先走了,你在这吧。”女孩低头深思了一下,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她迈向下楼的台阶,靓丽的身影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容赵六安回复,“我叫吴桐,我能找得到你,你也会记住我,用不了多久。”
赵六安木然地望了一下飘然离去的女孩背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天后的清晨,正好是星期天。简陋的单身宿舍里响起7点02分清脆的敲门声,薄薄的门板就像农村里顽皮的孩子,如果谁家要是来了贵客登门,他们会争先恐后地飞奔到主家,第一时间告诉主人将要发生的喜讯,所以门打开得很快。赵六安此时收拾好行装也正准备出去跑步,几乎敲门和开门就是一个连贯动作。
开门的一刹那,赵六安以为这是个幻觉,可能初升的阳光有些强烈,他用自己的手臂遮挡住脸侧,这才慢慢适应幻境般的真实场景。门口确实站在一个漂亮纯净的女孩。
“你找谁?你是不是走错了?”赵六安有点疑惑地打量着女孩,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就找你,没错,你想不起我叫什么名字了吗?”女孩周围依旧是充满了快乐,“好好想想!”
“哦,你叫吴……嗯,想起了,你叫吴桐。”
“嗯,我来得是不是有点早,没有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赵六安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内,“我正要出去跑步呢。”
“我猜你肯定特别想邀请我进去喽!”洁白的天使不容赵六安答复,已经带着外面的阳光地站在了屋中,室内瞬间充满欢快和明亮。她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这点家当。干净整洁的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另一侧的床上书籍码放得齐齐整整。
“欢迎。”赵六安没缓过神来,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处,目光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你找我,有事吗?”赵六安不觉得自己能帮到对方或是需要对方的帮助。这位漂亮的女孩也许只是碰巧走到这里。他没在意,继续做着跑步前的拉伸动作,他想尽快结束谈话。
“你邀请我坐哪儿?”女孩语气中透着肯定,更没有消极词语出现在话中,她不想被否定,她就没打算马上离开。
“那......请坐吧,”赵六安隐约觉得不会太快就结束谈话,只好缓慢收起拉伸动作,不情愿地把唯一的那把椅子从桌下挪了出来。
“冒昧地问一下,赵—六—安,你的名字跟茶叶有什么关系吗?或者电影里这个名字?”吴桐只顾自己问,没有回答赵六安刚问的问题。
“我的名字跟六(lù)安瓜片或是电影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的名字是我奶奶生前给我起的。”他有点抵制这位“客人”,虽然她能让自己的眼前明亮和欢快起来。
“哦,对不起,我没有冒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好奇才问呢。”女孩接着说,“我叫吴桐,小名叫豌豆,只有家里人才这样叫我小名。”
“豌豆。”赵六安有点好奇地重复了一句,他觉得这个名字好听而且生动,给人以快乐和生机,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嫩嫩的小豆苗破土而出的画面,活泼可爱。刚才的那丝抵制情绪瞬间没有了。
“对,豌豆,家里人才这样叫我,”女孩加重了家里人的这几个词的语气,“你可以试着这样称呼我啊。”女孩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望着赵六安,眸子里只有纯净和真诚。
“豌……”赵六安停住的后面的词语,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只一丝丝就能融化他面部表情的冰冷。但也就是一瞬间,微弱的火苗融化不了所有的冰层,表情又恢复了以前的寒冷,不过语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不,还是叫你吴桐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愿意让我叫你瓜片吗?”女孩不理会他的问题,语气温柔且又不容置疑,像是传递着什么东西给对方,“就像我愿意让你叫我豌豆,瓜片这个名字只允许我一个人叫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傻瓜才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可以,”赵六安语气坚决肯定,他不想伤害这个单纯的女孩,她还完全不了解自己,这对她太突然了,“你不能叫我瓜片!”
“你不愿意我这样叫你吗?”女孩言辞激烈,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跳了起来,“是不是已经有人这样叫你了?”
“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你千万别误会,”赵六安赶紧说,“你什么都不了解我,我会吓到你的。”
“嗯,那还好,”女孩松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那你倒说说看,能吓到我什么?”
“我来自农村。”
“这我知道,往前倒推不出三代,每个人都来自农村,包括我,其他问题呢?”
“我很穷,很穷,你想象不到的穷,”赵六安指指床上码放的书籍,“我只剩这些书,如果它们算是财富的话。”
“我知道,还有呢?”
“我现在收入不高,甚至不能养活自己。”
“谁能保证自己就一直受穷,就像谁又能保证自己一生富有呢?你接着说,还有吗?”
“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可能会有更长一段时间是青黄不接。”
“这个问题倒是有点意外,不过好像不是个坏消息。还有其他的问题吗?”女孩纯净的眼眸像一潭清水,一直盯着赵六安。
“还有,就是.......”赵六安好像一下子被什么击中似的,痛苦地低下了头,像个斗败的公鸡,眼里好像有一种湿湿的东西在打转, “对不起,可是,可是我现在不想谈任何关于感情的事,”他沉默着,牙齿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猛地抬起头,坚决地说,“对,现在不谈,以后,也不谈......”那种隐隐的心痛,几乎一直都在,此刻忽然尖锐起来,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那种表情,自己看不见,但一定不全是悲伤。
屋内一下沉静下来,他们就一直沉默着,仿佛女孩能感受到赵六安的隐痛。
过了好长时间,女孩打破了沉默,“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本意,”女孩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嗓音,但还是一样的温柔与诚恳,“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幸福真的来敲门,你会拒绝开门吗?”
“我,我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赵六安痛苦的表情溢于言表,他不想让自己的伤口就像衣服拉链一样,随意拉开再合上。他承受不了那种痛,他在挣扎,他不确定,他不确定眼前的女孩是不是还是一个幻境。
豌豆将头转向另一侧堆得高高的书籍,那本《平凡的世界》就放在书堆的最上层,唯独这本书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浮尘。豌豆走上前,将这本一分为二的书捧在手中,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爱抚的眼神就像手中正捧着一份至宝。
“我喜欢这本书,我曾经读过好几遍,我喜欢书中田晓霞那样的人物,”豌豆没有看向赵六安,像是对自己说,“她坚贞执着,她正直淳朴,她相信爱情能给予人创造的力量,她为她掏碳的丈夫感到骄傲。”
瓜片心中的冰冷已在慢慢融化,深情地望着面前的豌豆。
“可怜的书啊,你肯定经受了艰苦的磨难才会这样。不过,那只是你的过去。”豌豆,也就是这位从天际而来的美丽天使抬起头,深情地望着瓜片,一语双关,温柔而坚定地说,“可现在,有我在,我想修复你平凡的世界。 ”
“那,我试......试吧,”瓜片缓缓打开了心结,就像一只冬眠后刚刚苏醒的小刺猬,对猛然间到来的春天还有些不适应,“豌,豌豆。”
“对,以后你就这样叫我豌豆,”豌豆开心地笑了,“瓜片!”
瓜片也笑了,但那一脸刚从痛苦中挣扎出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就这样,两个人相爱了!豌豆爱着瓜片,六安恋着吴桐。
从瓜片单身宿舍到豌豆家,大概七、八公里的路程。他们就推着自行车步行,走到楼下依旧恋恋不舍,仍有说不完的情话,又折返回相送,一晚上好几个来回。如果时间老人同意,他们愿意每天都能这样进行。他们聊心爱的书,聊生活、聊工作、聊理想和人生。就这样走啊,聊啊,走过了夏花绚烂,聊暖了凛冽寒冬。转眼就是一年的光景。
有一天,豌豆表情严肃地对瓜片说,她不想这样走下去了。瓜片心头一紧,眉头紧锁,仿佛厄运又要重生。
“难道你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啊?”豌豆看着这个呆呆地站着不动的木瓜。
“嗯,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陪你走一辈子!”呆子忙不迭地点头。
“傻瓜,你是不是该向我求婚了?”瞬间,瓜片心头有股清流在涌动,将豌豆紧紧搂在怀中。鼻子一酸,男人的泪噙在眼里,那是幸福的泪水,幸福,终于敲开了他的心门。
(三)重生
当吴桐气愤地将花束摔到赵六安脸上的时候,赵六安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见绿灯就走,遇红灯就停。他在想,“他们结婚七、八年了,怎么就......不对,怎么连结婚几年都记不清了呢?”他打开右转向灯,将车子停在路旁的停车区,拉好手刹。他掰着自己的手指算了又算,到底是七年,还是八年?刚才好像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豌豆才生气了。这可是结婚以来她第一次真的生气,要不她怎么能拿瓜片送给她的玫瑰扔他呢。赵六安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脖颈。
嗯,想起来了。他们把当年认识的那天作为纪念,他们认为那天才真正具有意义。是老天让他们在那一刻相识,才有了以后的相爱,相守,才有了今天,所以他们纪念那天。那就是八年,他们认识一年后才结的婚。
“是呢,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赵六安摇了摇头,对自己很是不满,“我心里一直装着豌豆,装着这个家,不应该忘记这个日子。对了,还是早晨出门时豌豆暗示我今天什么日子呢,我下午回家路上才匆忙订的花。我太忙了,太忙了!”
赵六安离职前在原公司业务部上班,他知道一个真正有领导力的人需要从全局的角度去决策问题,所以他那时候常泡在财务部问这问那,作为一个管理者,业务和财务知识都应该具备。他辛苦打拼,终于在几年后有了自己的公司,这是他几年前一直规划的梦想。
他和豌豆刚结婚时日子很苦。在北方,结婚风俗里女方是要收彩礼的。豌豆知道瓜片家里穷,她不要任何彩礼、婚礼仪式简办。甚至豌豆悄悄从母亲那偷拿出姥姥给母亲的戒指,交给瓜片应付婚礼上的仪式。她知道瓜片没钱,她一心一意只想跟瓜片在一起。
结婚需要房子,豌豆就找家里亲戚帮忙,在筒子楼职工宿舍租下一间,面积比瓜片以前的宿舍大不了多少。豌豆开心极了,终于有了她和瓜片自己的小窝,只要能跟瓜片守在一起,条件再差她都不觉得苦。豌豆一下班就过去收拾他们的小家,为他们的婚礼布置房间。几件简单的生活家具,房间内不能洗澡,没有独立卫生间,上厕所需要下楼去到几百米远的公共厕所,公共厕所卫生条件又脏又差。
瓜片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愧疚,他觉得亏欠豌豆太多了,他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豌豆过上好日子。对豌豆的亏欠,或许还有一种没有安全感后的病态反应,他就像寒冬来临前拼命囤积橡果的松鼠,忙个不停,从早忙到晚,从深夜再到黎明,甚至周末都不休息。
他买了房子,搬离了职工宿舍。没几年又换了大房子,买了车。他的欲望越来越大,他要换更大更好的房子,换更豪华的车。他就是一直忙,豌豆劝说他好多次,他都听不进去,他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让自己不能歇停,以为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他的能力,只有这样才能让豌豆过上好日子。他把他的日子过成了房子、车子和票子。
他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似的一刻也不能停,太过规律,他把他的工作计划精确到分钟,甚至精确到秒。他有着做不完的事情。就连陪儿子豆芽玩时他都心不在焉,一直在回复着国外的邮件。他始终放松不下来,一直绷紧着神经。
赵六安坐在车里回想着。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瓜片和豌豆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欢乐。那时候是他们刚刚组建家庭,日子虽然清苦,但他们有着无尽的甜蜜柔情。他们曾一起读书,一起学习,晚间手挽手悠闲散步,上班路上一起骑行共同的路程,下班时就在豌豆单位门口等她一起回家,他们如影随形。
他们有好多好玩的事情。他们约定早早起床,如果有懒床的一方,早起的那只鸟儿就会忙个不停,要么就在沉睡的小猪鼻子上用牙膏贴上纸条,看小纸条在呼吸的气流中飘动;要么就在对方脸上画一只大脸猫,坐在一旁等着床上的动物睡醒。
他们一起逛商场,豌豆扭回头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依依不舍,以为身边的人还是瓜片,挽着胳膊就走,直到十几米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声,这才发现挽错了人,忙不迭地松开老人的胳膊连声道歉,随后羞红着脸追着瓜片一顿猛锤。
瓜片有个毛病,一到商场就盯着身边飘香的美女,直到他的目光把背影相送。豌豆揪着瓜片的耳朵,气鼓鼓地说,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扣下来当球踩。瓜片一脸的正气,振振有词,我这不叫色,我这是阿喀琉斯的右脚踵,连神都有弱点,我怎么就不行?!其实豌豆早就发现这个秘密,瓜片是对香水敏感。
生活中不会总是一团和气,总免不了锅碗瓢勺相碰。他俩商定好,如果有矛盾就要及时和解,不允许超过第二天天明,谁先说话就是谁承认自己错了,还要学着狗叫,直到对方满意才行。豌豆像是有了致胜的法宝,每次闹别扭时只消将淡淡的香水在手腕处涂上一点就行,邻居们一直纳闷,社区里不让养恶犬,怎么深夜时不时会有吠叫声。
自从赵六安有了自己的公司,忙忙碌碌之后,楼里再没有了男人音域的犬吠声。
赵六安坐在车里怀念着以前的生活。那个时候是多么美好,日子虽然穷点,但每天都是爱意浓浓。怎么生活条件好了,反倒心里是一片的空。他摇摇头很是无奈,启动马达,又在街道上穿行,像是神的引领,他这匹识途的老马,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他原来单身宿舍时住过的位置。 世界变化真快,一晃儿七、八年的光景,这里竟然耸立着一座座高楼。
他下得车来,环顾四周,他还是一脸懵。
柳惠幽幽地说,她和男友的感情没过多久就走到了终点。她在这儿附近开了一家书店,店名就叫自立。她之所以开这书店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点什么,书至少能让她远离一点浮躁,起码她现在是这样想。她把书店开在赵六安原单位附近,是想离正直近点,就像离太阳越近就能获得更多的光明。她望着赵六安,露出一丝苦笑,生活真会捉弄人!以前在学校那几年他们俩竟然一次没能相遇,今天她想早点休息,也就提前打了烊,这才在街上遇见赵六安。
她从包里掏出ESSE香烟,细长的包装盒上浅印的“S”就像女人曼妙的身条曲线,粉红的美甲娴熟地从烟盒中抽出细细的一支,优雅地点燃。她深吸了一口,慢慢享受着薄荷的淡淡口味,青色的烟雾在她面前缭绕升腾。
“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她指了指赵六安的脖颈,半开玩笑地说,“我好像还有机会吧?”
赵六安怔怔地望向对面,喉结轻轻蠕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他不知道,这种躁动来自于对面身上散发的feelmore,feelmore香水不仅仅是香水,里面含有的费洛蒙原液,在香水中素有“瓶装的爱情”美称,它能激发性吸引及其系列反应。赵六安正经受着从未有过的最猛烈香水的进攻。
“我就在附近住,去我那坐会吧,”对面的女人优雅地从红唇中吐出一个烟圈。烟圈像一个大大的心形,伴着浓浓的香水味向着赵六安扑面而来,“就我一个人!”
赵六安有点恍惚,他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他觉得此时的空气有些异常,似乎感觉到某种隐匿在漆黑角落里突然释放的富有挑逗性的欲望,香水裹挟着诱惑汹涌而来。
他向后撤退着,头往后仰,伸张的肌肉撕扯到脖颈上隐隐的划伤。他感觉到一丝的不适,下意识地伸手去触摸伤痛。在升腾的烟雾中,他恍若看到一只面目狰狞的嗜血怪兽正窥伺着自己的脆弱。他打了一个冷战,终于缓过神来,从烟气和香水的侵袭中回到现实。
他将弥漫过来的烟雾挥散。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他心里只有豌豆,是豌豆陪伴自己走过了最艰苦的日子。此刻他幡然醒悟,他怎么能重蹈别人的覆辙?!他的日子再不能被膨胀的物欲所吞噬,他有温柔贤惠的妻子豌豆,还有活泼可爱的儿子豆芽,他要回到家人当中。
赵六安正要站起身向对方告辞,这时,手机响起了熟悉的铃声。他接听电话,手机里传出豌豆弱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谁家的熊孩子正在挨训,“老公,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向你发火。 ”
“你大点声,我听不清。”瓜片本来就想回家跟豌豆道歉,他要将这几年自己的病态心理跟豌豆沟通,可看到豌豆的来电,脑海中浮现出一只呆萌的狗狗正冲着自己汪汪。瓜片的嘴角掠过一丝的坏笑,索性就打开免提来听。
“我们日子里不是只有房子和车子,更重要的是爱人,爱人在家才在,生活本就没有什么对错,如果有对错,那也是你我没有及时沟通。如果要让我选,我更喜欢八年前的今天,但过去已经过去,我们只能纪念,我们更应该在怀念过去中珍惜现在弥足珍贵的感情。”
这些话像是对所有人在讲。
“老婆,我也有话想对你说,”瓜片拿起手机,声音转为听筒,“不过,我现在只想吃你做的炸酱面。”
赵六安向着对面卡座做了个小手势,好像是祝福的意思。他急匆匆下楼,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今晚,邻居们又会听到久违的犬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