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很奇怪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名字,叫大爷,叫叔叔,叫哥哥,叫爹爹,叫宝,那是我的二爹,但是起码还有人叫他的大名,但是那个时常抱着我的人,我的奶奶,一直到我7岁的时候,我才第一次从一封台湾舅姥爷的来信封面上知道她的名字,张秀英。那么陌生,我仰起脸看着她流满泪水的面庞,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20年后我第二次看到这个名字写在纸上,写在绸缎上,写在那些送她里去的明物上,她,从来没有这样远。那一天是公历贰零零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太阴历乙丑年十一月初二,我到家时是次日凌晨0点25分,而她已经在半个多小时前离开了,为了让她等我,大爹买了四个氧气包,但是她最终没有能够等到我最后一次叫他奶奶,我也最终没能再次看到她浑浊的眼睛里温暖的慈祥。
快到家的时候爸爸说,都还没有哭,别哭,这么晚了不要哭。我知道所有人都在等我,我知道他们其实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她的离开,然后,进了家门,然后踏在熟悉的石板路,然后叫了一声奶奶,没有熟悉而快乐的答应,屋子里一片死寂,有一种声音,叫做死寂,那种声音可以让脑袋炸掉。
我看见还没来得及撤掉的吊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氧气袋,还没来得及放到被子里的她的手,我仿佛就快听到她高兴的责备我冻的像猴子了,我仿佛就快握到她在被窝里捂热过来摸我的脸的手了,,我仿佛就看到她蹒跚着挪到炕边上解下我的书包了,我仿佛就抱到了她了,,,,我只抱到了她,除了刚刚打过水的右臂仍然还柔软,全身都已经僵硬,我知道这大半个晚上她都在等我,直到真的再也等不了,等得好辛苦。
奶奶是1921年生人,但是按照老家的规矩,她的旌旗上写的是九十整寿,奶奶走在11点45,按照老家的规矩我们为她报庙小三天。
倒头庙在晚上1点,要哭走到村头的土地庙再折返,回来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雪,到家的时候,整个世界都白了。那天晚上,烟台下了30公分的大雪,路封了,车停了,二叔连续两天一夜从烟台市里跋涉200公里回到家,送她最后这一段已经离开世间的路。
爸爸说,宁隔十座山,不隔一道板,
送去火殡的时候儿子女儿要给她抹面,那句词说“妈,我给你抹抹面,万古千秋不再见”那个时侯,我知道,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