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晚齐卫东应酬完回家，刚进小区，老远就听到自己老婆韩小月在跟人吵架，韩小月的声音有些尖利，卷舌音发音不清，容易辨认。
另一个也是女的，普通话比韩小月标准得多，声音也没韩小月高。
中间还夹杂着自家的小比熊贝贝汪汪的叫声。
狗也不是一只。
听着杂乱不堪。
齐卫东朝着嘈杂声走去。
齐卫东没太着急，第一自从家里养了狗，韩小月跟人吵架不是一回两回了，另外齐卫东对韩小月的嘴皮子还是拜服的，反正仨齐卫东捆一起也不是韩小月的对手，只要别动手，吵架这事儿，韩小月吃不了亏。
果然，齐卫东去到跟前，局势已一目了然。韩小月正占上风，把自己的对手，一个比韩小月高半头的年轻女人说得无言以对，大概也不是无言以对，是根本插不上话。
齐卫东很快听清楚了事情原委，他家的小母狗贝贝被那个年轻女人养的一只小公狗给欺负了。
小公狗是泰迪，犬界公认的小流氓，只要闻到母狗发情的味道，就奋不顾身。小到比熊大到金毛甚至脾气不太好的哈士奇，一概敢上。
齐卫东还在朋友圈中看过泰迪抱着自己女主人大腿猛蹭的视频，简直色胆包天。
所以，他家发情期的贝贝没躲过这只公泰迪，纯属正常。
但韩小月却不乐意，她发现的时候两只狗的交欢事件正在进行中，狗交欢时性器官被锁住，是不能分开也不可能分开的，韩小月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
然后泰迪主人也赶过来了，对韩小月说也是缘份啊，干脆让狗东西自由恋爱得了。
韩小月就恼了，黑着脸对那个比自己高、头发也比自己长的女人说，说得轻巧，自由恋爱？你家公狗撅个腚就完了，回头我家母狗怀孕生娃一串儿的事，生下来还是一堆不值钱的杂种。我看你家泰迪是公然耍流氓好吧？
女的被这么一说，也恼了，说谁叫你知道母狗发情还不看好，严格说这是你家狗勾引了我家泰迪，你家的才叫耍流氓呢。
就这么着，俩人开始唇枪舌剑。
虽然道理上并不占上风，但韩小月凭着语速音量高人一等，加上词汇量丰富，居然明显占了上风。
（2）
齐卫东有些哭笑不得。
俩女人吵着的时候，俩狗东西却在结束了交欢后，依旧那么柔情蜜意着，互相舔毛。
齐卫东就一把把贝贝抱了起来，冲韩小月说，行了别闹腾了，赶紧回家吧。
齐卫东说时瞅了女的一眼。
挺年轻的，顶多二十三四岁，眉目俏丽，身材姣好，大波浪，穿了件有点像家居服的丝绸那种料子的裙子。
齐卫东以前没见过，也没见过那只耍流氓的泰迪。
是新来的，应该。
韩小月不乐意走，瞪着女的，说现在的人都啥素质，道歉不会啊！
齐卫东伸手扯了韩小月一把，这点事儿值当不？走，回家！
一用力，齐卫东把韩小月扯了一踉跄，趁这空当又瞅了女的一眼。
她也在看他，隐去了刚刚那股子怒气，她朝齐卫东翘了翘唇角。
她明白齐卫东是在帮她。
齐卫东也朝她飞快翘了翘唇角，拉着韩小月回了家。
但韩小月架没吵够，进门便把气撒到了齐卫东头上，她说你知不知道咱家贝贝被那流氓强奸了，咱吃大亏了。
齐卫东把贝贝往地上一放，说没准是两情相悦呢。
韩小月说齐卫东你哪头的？这要是你老婆让人欺负了，你也这态度？
齐卫东到底被气笑了，说这有可比性吗？
韩小月说差不多，贝贝也是咱家一员。
齐卫东说别没气找气生了。
韩小月说我主要气那女的，她说的啥话？什么叫贝贝主动？当贝贝是她呢？一看就知道是让人包的，骚货一个。
齐卫东皱了皱眉头，韩小月这点真是不好，一个女的，动不动给人上纲上线，张口闭口都是脏话。
但他没吭声，因为韩小月也没冤枉那女的，女的大概身份齐卫东也看出来了。
他说，你这么骂人家了？
韩小月说啊，咋了？她能做我不能说啊。
齐卫东心里就奇怪地生出些微微歉意，那女的年轻，倒是也挺能忍，没动手跟韩小月撕。
真动手，韩小月未必占便宜。
他也懒得再听韩小月唠叨，钻进了洗手间。
（3）
齐卫东很快又跟泰迪的女主人碰了面。
那天下班齐卫东顺路在小区门卫那里拿韩小月买的两箱子卫生纸，就碰上了她。
她也去拿快递。
女的一眼认出齐卫东，说，是你啊。
齐卫东笑起来，天光还亮，他完全看清楚了她的五官和模样。
不是多么漂亮，倒是挺生动的。年轻人那种生动，女的过了三十也就没那种生动了，韩小月也才三十四，这种生动早已荡然无存。
她拿了个小巧纸箱，很轻，应该是化妆品。
齐卫东朝她笑了笑，俩人同时拿着东西朝外走。
走出门卫室，齐卫东才说，那个……那晚的事你别忘心里去，她就那脾气。
她就停下来看了齐卫东一眼，我凭啥不往心里去啊？她说话那么难听。
齐卫东顿时尴尬，韩小月说话是难听，可她也够不婉转，不给他面子。
要么你替她跟我道歉。女的嘟着嘴，有点赌气的样子，但更像撒娇。
齐卫东的心咚咚跳了几下，说对不起啊！
女的忽然笑起来，对不起就行啦？
齐卫东说那得咋办？
女的说，你得请我吃饭。
齐卫东咯噔站住了，他觉得这不合适，但是他，有点儿拒绝不了。
女的说，怎么，不舍得花钱啊，没关系，一碗酸辣粉也可以把我打发了。
齐卫东只好说，不是，那个……好吧，我请你吃饭。
女的说，那说好了。
又说，我叫李蓉，真名字。
齐卫东说，我叫……
李蓉说我知道，你叫齐卫东。
齐卫东说你咋知道的？
李蓉说那天晚上我问的邻居，我问人家，那泼妇的男人倒是挺讲理的，他叫啥啊？
齐卫东的脸蹭就红了。
李蓉虽然那晚没吵过韩小月，但这性子，也是够直截了当了。
（4）
齐卫东真就请李蓉吃了顿饭。
为什么不呢？白天是苦逼的程序猿生涯，下班回到家，要么听韩小月唠叨柴米油盐酱醋茶，要么就是孩子和狗。
日子天天用一地鸡毛堆起来，一成不变，乏也乏死了，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身份暧昧的年轻女人，从哪方面，都值得齐卫东心猿意马了。
齐卫东也没太小气，毕竟是请女人吃饭，又是头一回。选的是家有点儿档次的广东菜馆。
关键是，离小区不近，碰不到熟人。
齐卫东可不想惹其他麻烦。
坐下来，从狗狗开始聊起，齐卫东说养狗真是很麻烦。
结果李蓉接过来说，她把泰迪送人了。
齐卫东一愣，为啥？
李蓉说，太流氓了，碰啥上啥。
齐卫东啪地一口水喷出来了。
然后齐卫东就不知道该聊什么了，他怕说错话，说到不该说的。
于是后面基本是李蓉说，他听，跟着插一两句。
李蓉够坦白，她说，我没工作，靠男人活着。
又突然笑起来，这个你知道哈，你老婆都知道。
齐卫东说没，不……
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李蓉说没事儿，我不在意她那么说我，事实就是如此，不过，你老婆真是够厉害的。
齐卫东照旧没话说，韩小月是挺厉害，但那是他老婆，当初郎情妾意过，现在关系也没到水火不容，齐卫东到底不能跟着外人说道自己女人。
只能不说话。
李蓉也不管，边吃边说，你咋不问我干嘛非让你请吃饭啊？
齐卫东心里当然是想问的，虽然事情好像很明显，但是他说，吃顿饭嘛，有啥好问的。
李蓉说哪有两个陌生男女随便就一起吃饭的？
齐卫东也知道没有，知道事出有因，既然李蓉说到这一步，他也便问了，那为啥？
李蓉咯咯笑半天，然后说，不是很明显，我想勾搭你呗。
没错很明显，齐卫东又不傻，但李蓉这么说出来，他还是吓了一跳，筷子夹着一小块排骨啪嗒掉到了桌子上。
李蓉太直接了，齐卫东忍不住又问了句，为啥？
李蓉说，因为我吵架吵不过你老婆，心里有气，想报复她。
齐卫东纳闷，这算……报复她？
李蓉说，当然算！我吵不过她，我睡她男人。
（5）
李蓉话音未落，齐卫东突然就忍不住了似的，哈哈笑了两声。他想起来前两天晚上韩小月一直唠叨他们家比熊被强暴了，被欺负了吃亏了。
韩小月发狠说，要是再遇到那个流氓狗，非阉了它不可。
韩小月特护犊子，只要是她的，半点儿亏不能吃。齐卫东还记得刚谈恋爱时，有次俩人吃夜市，有个男人想占韩小月便宜，齐卫东当仁不让地跟对方动了手，但是男人壮实，齐卫东占了下风，韩小月看着急眼了，那么瘦巴巴的她，关键时刻竟然随手操起夜市老板的菜刀，对着那男人猛扑过去……
李蓉说你笑啥？
齐卫东才回过神来，刚刚，他走神了。
齐卫东说没啥，笑你呢！
李蓉说我有啥好笑的？
齐卫东说笑你啥，你这是赚便宜啊？明明是吃亏。别忘了，我可是男的。
李蓉就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管，我觉得占便宜就是占便宜。齐卫东，你是不是怕老婆不敢跟我睡觉啊？
话说到这份上，齐卫东也就不需要再婉转了，想了想说，有点儿。原因之一。
还有啥？李蓉问。
齐卫东突然就严肃了下来，还有就是，不想伤害你。
齐卫东说不管你过哪种日子，都应该学会爱护自己，别做可能伤害到自己的事情，你还年轻，日子还长。
齐卫东说得很慢，情真意切，李蓉无所谓的嬉皮笑脸就那么慢慢涣散开了。
李蓉说，你真这么想？
齐卫东说，千真万确，不管怎样，你是女……孩子。我请你吃顿饭，就是想替我老婆跟你道个歉。
半天，李蓉没吭声。
起身后，她转身摸过椅背上的外套穿上了说，我不想吃了，我先走了。
齐卫东没说话，点点头。
然后齐卫东看着李蓉走出去，身体慢慢靠向椅背，感觉到后背出了一背的汗。
最难受的是，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在李蓉说想睡他的时候砰地一下胀了起来。
这半天都没消回去。
（6）
哪里是李蓉想睡她？齐卫东何尝不想睡李蓉？他是那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男人，下半身跟所有男人一样容易蠢蠢欲动。
但这次，齐卫东硬是用上半身为下半身做了一次主。
好像是因为李蓉那个想睡他的奇葩理由，然后引发了齐卫东对谁睡了谁，等于谁占便宜谁吃亏这个逻辑的想象。
齐卫东顺带想起来了老婆韩小月，那次被别的男人占便宜后的激烈反应。还有韩小月看到他被欺负后拖着那把刀的生猛无畏。
突然间齐卫东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虽然差着年纪，但韩小月跟李蓉都是女的，也尽管身份有别，但在吃亏占便宜这个观点上，应该是一致的。
哪怕是小姐，你睡了她等于占了她的便宜，所以要付钱。哪能这么就白白睡了？
所以，齐卫东觉得李蓉的理由不成立。
还有，韩小月为了他都敢和别人动刀子，要是发现别的女人睡了他她会怎么样，他简直不敢想像。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忍想像。
他怎么能那么对一个把他当命根子疼惜着的女人呢？哪怕她彪悍，泼辣，聒躁，庸俗……
那么一下子，齐卫东刹住了车，箭在弦上，他没发，转了个大弯子，把李蓉哄走了。
李蓉走了好半天，齐卫东鼓胀的部位才滋滋地像戳漏的气球泄了气。
回家途中，齐卫东在进电梯的时候，收到一条信息，齐卫东，谢谢你。我原谅你老婆了。
李蓉发来的，齐卫东笑了一下，按了删除。
说来也怪了，那之后齐卫东没再见过李蓉。小区并不大，周末齐卫东也跟着韩小月出来散步遛狗，可一次没再碰过李蓉。
直到有差不多三个月后，天都冷下来的时候，也是出去遛狗，走着走着，韩小月说，老公你还记得那个女的不？
齐卫东脑子里一下就蹦出了李蓉的脸，但是他没说，反问道，哪个女的？
就是养了个泰迪让咱家贝贝生了窝杂种的那个。李蓉说，想起来没。
齐卫东哦了一声，说咋了？
韩小月说，那女的根本不是让人包的，她是个碰瓷的，在咱们这种小区租一段房子，专门勾搭那种有点身份有点钱的男人睡觉，然后跟自己男朋友合伙敲诈，就咱小区被她讹上的，有四五个呢，后来有个男的没钱给了，干脆报了案。
韩小月说，真没看出来，不过也都挺活该……
韩小月还说了什么，齐卫东没听清楚，像那次在饭店，他的后背顷刻之间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来，衬衫贴在背上，夜风吹过，凉凉的。
齐卫东庆幸自己当时的急刹车，得以悬崖勒马，没有跌倒粉身碎骨。
韩小月推了齐卫东一把，说你听见没啊？
齐卫东弯腰抱起贝贝，不遛了，回家。
韩小月说还早呢，回家干吗啊，又没好电视。
齐卫东贴着韩小月的耳朵说，睡觉。
又说，睡你。
韩小月说妈蛋的，咋那么流氓。
说着韩小月噗嗤乐了。
齐卫东就这么急火火地扯着韩小月回家去睡觉了，进到电梯的时候，突然地，他仿佛听到手机短信的声音。
齐卫东知道，那是错觉。
不过那一刻，他并不柔软的男人心，还是那么微微酸涩了一下。
是韩小月救了他，也是李蓉，放过了他。
韩小月的激烈和无畏，让他对李蓉起了戒心，也对自己的浅薄起了悔恨心。
而李蓉，就因为他对她说，他只是想请她吃个饭。那句其实半真半假的话，戳了李蓉的心窝子。她于是放弃了纠缠，走了——如果她继续纠缠下去，齐卫东真不敢拍胸脯说，他能一直保持理智。
不论好人坏人，歪头巴脑的邪念再多，也总还是有软肋。
那个共同的软肋，叫真情。
